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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7日这一天,蒋介石带着宋美龄到西昌去度假。在飞机上,他看到刚出版的《新华日报》上刊登的毛泽东回答路透社记者提问的报道。毛泽东说:

“中共现有120万党员,在它领导下获得民主生活的人民现已远超过1万万。这些人民,按照自愿的原则,组织了现在数达120万人以上的军队和220万人以上的民兵,他们除分布于华北各省与西北的陕甘宁边区外,还分布于江苏、安徽、浙江、福建、河南、湖北、湖南、广东各省。中共的党员,则分布于全国各省。”

看到这段话,蒋介石多日来郁积在心中的愤怒爆发了。想到剿共多年,共军却越剿越多,如今共产党代表已经与他在同一张桌子上谈判了,他便在这天的日记(指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院在2007年开放的存放在该院的《蒋介石日记》手稿本)中写道:

“如此罪大恶极之祸首,尤不自后悔,而反要求编组120万军队,割据陇海路以北7省市之地区,皆为其势力范围所有,政府一再劝导退让,总不能餍其无穷之欲壑,如不加审治,何以对我为抗战而死军民在天之灵耶?

此后,外间便纷纷传言,说是“军统”特务将有不利于毛泽东的行动。

两天后,蒋介石又在1945年9月29日的日记中罗列了中共11条罪状,并决心要扣押和审判毛泽东。对于扣押毛泽东的后果,他首先想到了美苏两国可能的反应。由于当初赫尔利曾担保毛泽东赴渝谈判的人身安全,一旦扣留了毛泽东,美国必定大为光火,而苏联也可能“以此借口,强占我东北,扰乱我新疆”。因此,蒋介石在第二天又犹豫起来,最终打消了扣押毛泽东的念头。这个心理变化反映在10月6日的日记中,他写道:

“对共问题,郑重考虑,不敢稍有孟浪。总不使内外有所藉口,或因此再起纷扰,最后惟有天命是从也。”

他还在日记中很自负地写道:

“断定其人决无成事之可能,而亦不足妨碍我统一之事业,任其变动,终不能跳出此掌一握之中。”

尽管蒋介石已经改变了主意,但传言已经引起了强烈反应。毛泽东在和章士钊谈话中,问他对时局作何分析。章士钊想了片刻,在纸上写下一个“走”字,并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认为蒋介石对和谈没有诚意,正在背后准备内战,乘他尚未准备就绪,毛泽东应迅速离开重庆,防止突变。

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冯玉祥也分别给蒋介石打电话说:

“蒋先生邀请毛泽东赴渝共商国是,九州尽知其诚,然现在竟有微词,说先生有软禁毛泽东之意,这种传闻于和谈有碍。为正视听,余等准备通过报界予以辟谣,澄清事实。”

蒋介石一听十分恼火,但又不便发作,只好故作镇静地说:

“明人不做暗事,谣言不攻自破,请二位先生及其他党国要员不必介意道听途说。”

9月29日,周恩来奉命去看望张治中,他说:

“毛主席想早点回去,早一点签订协定好不好?”

张治中问:

“预定哪一天回去?”

周恩来说:

“预定10月1日。”

张治中思忖了一下,说:

“让毛先生一个人回去不好,我们不放心,我既然接毛先生来,当然还是应该由我护送他回去。但10月1日不行,我的活动日程都已经安排好了。我需要向蒋委员长请示。毛先生离渝日期,最好稍晚一些,以便安排,要10月10日以后才行。”

周恩来闻言大喜,当即表示感谢。

此时,八路军办事处从美军人员嘴里得知,国民党军队在昆明和龙云打起来了。王炳南深夜把毛泽东叫醒,向他报告了这一消息。毛泽东说,只要龙云能顶住就好了,你们要密切注意事态的发展,随时将情况报告我。

龙云是张澜秘密发展的民盟成员,对民盟和民主运动贡献殊多。

9月29日晚,毛泽东起草了军委关于彻底破坏和控制铁路公路迟滞蒋军行动的指示,全文如下:

饶张、罗黎、刘邓、聂萧、贺李、宋杨苏(指饶漱石、张云逸,罗荣桓、黎玉,刘伯承、邓小平,聂荣臻、萧克,贺龙、李井泉,宋任穷、杨得志、苏振华——笔者注):

蒋军数十师分经津浦、平汉、同蒲北进,美军已公布在秦皇岛、塘沽、天津、青岛登陆,助蒋争夺华北、东北。我为争取时间,扩大解放区,发展东北,整编主力,必须迟滞蒋军行动。军委前已数电破坏铁道、公路,并尽量控制其一段。有些区域已在认真执行,如晋冀鲁豫区已破坏与控制沙河安邑段,但仍有许多铁道畅通无阻,对打击与迟滞蒋军行动、争取时间的当前战略任务认识不深,兹再规定如下:

一、津浦路之徐州浦口段,饶、张须指定专门部队分段负责。徐州、济南、沧州段,由罗、黎指定专门部队负责,彻底破坏与控制之。

二、正太路、石家庄至北平之平汉路、平津段、塘沽至唐山、通州至密云、北平至南口统由聂、萧指定专门部队,分段负责,彻底破坏与控制之。

三、同蒲路之太谷以南,由刘、邓指定专门部队负责,彻底破坏及控制二三段。太原以北至大同,仍归贺、李负责,破坏控制。

以上之铁道、公路,必须坚决顽强进行破坏,愈彻底愈好,并必须掘毁路基,使难修复。在顽军通过前控制以阻顽前进,在顽军通过后,控制断绝其后方接济,牵制其前进,以及广泛使用地雷、炸弹,普遍袭击、截击,寻求有利机会,集中优势兵力消灭其一两师主力。如此做法才能打落蒋顽气势,争取时间,争取胜利。

军委 9月29日

9月30日,毛泽东在红岩嘴八路军办事处会见青年学生,勉励他们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准备担负更重要的工作。

在此期间,毛泽东还曾到位于沙坪坝的中央大学与教授会面。据《参政员毛泽东在渝市之动态》记录:毛泽东“与中央大学卢教授谈话时,其夫人出与毛握手,谓:‘毛氏之风采,是可为一国之领袖’。”

据王炳南回忆说:“主席去看在重庆中央大学任教授的一位老同学,照例由周副主席同行。主席的汽车停在校门口,先由我去探听主人是否在家。当这位教授得知毛主席来看他时,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校门口迎接主席。霎时间,一传十,十传百,“毛主席来中央大学”的消息传遍了全校,学生们在教授家周围越聚越多,都想看看毛主席。这时警卫告诉我,中央大学政治情况复杂,为主席安全计,不宜久留。周副主席也同意。当主席一走出教授家,学生们便拥了上来。周副主席挥手要大家让出一条路来。学生们自动分站两旁,热烈鼓掌,还高呼:“欢迎毛先生!请毛先生给我们讲话!”以后主席几次对我们提起这件事说:你们总是讲,蒋介石统治的地方,这里不能去,那里有危险。我看群众是通情达理的,我两次同群众见面的场面,你们都看见,可见人心向背呀!”

1945年10月1日,张澜得知蒋介石命杜聿明以武力解除了龙云在云南的权力。骤闻之下,不胜震惊。

原来在9月30日凌晨5时,受命解除龙云部武装的杜聿明率部到达进攻位置,并将军委会命令送给龙云各部队。龙云各部猝不及防,仅50多分钟就结束了战斗,仅剩下一座五华山。

张澜由此联想到了毛泽东的安全,立刻派人来见周恩来,敦促毛泽东早日离渝。

10月2日,毛泽东会见了成都市各校学生代表和四川大学的吴殿康等。

《参政员毛泽东在渝市之动态》第10份文号为“警政渝字第4453号”的报告,记录了成都市各校学生选派代表到重庆会晤毛泽东的情况:“成都各校之……学生,推选川大学生吴殿康为全市学生总代表,于本月2日乘车来渝面晤毛泽东。”

10月2日晚,柳亚子应邀到红岩嘴八路军办事处会见毛泽东。

原来柳亚子把他准备与画家尹瘦石举办诗画联展的想法告诉了毛泽东,毛泽东表示完全支持,并亲笔为《新华日报》编印的“柳诗尹画联合展览会特刊”题写了刊头,并约他一叙。柳亚子行前,对尹瘦石说:

“今天,毛先生约我去谈话,你何不同往?应该为他画一张像。”

尹瘦石闻之,精神为之一振,兴奋地说:

“啊,这太好了!我非常想见毛先生一面,如果能为他画像,更是三生有幸!只是怕他太忙,恐怕无暇为我作‘模特儿’。”

柳亚子一拍胸脯说:

“包在我身上了。我们是老朋友,老交情。到时候,你不必说,由我提出来好了。”

不一会儿,毛泽东派来接柳亚子的汽车就到了,尹瘦石连回去换衣服都来不及了,便匆匆陪同前往。汽车开进化龙桥,在一幢黛青色的建筑物前停下来。办事处主任钱之光将二人迎入客厅。须臾,从楼梯上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毛泽东健步走下来,陪同他的是王若飞。尹瘦石举目望去,只见毛泽东年约50余岁,体态伟岸壮硕,上身穿黑色中山装,下着灰色长裤,布鞋。面庞方中带圆,隆准、高颧、广额;眉毛很淡,但一双眼睛深沉有神;蓄长发,中分,好像很久未剪,不修边幅;下巴上一颗显眼的小痣,略略偏右。尹瘦石正凝神观察着,又见毛泽东微笑着招呼柳亚子说:

“亚子兄,我在此恭候大驾光临哩!”

“我今天为你带来一位新朋友。”柳亚子一面和毛泽东搭着话,一面转身对尹瘦石说:“这是毛先生。”

“欢迎,欢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毛泽东说着向尹瘦石伸出手来,尹瘦石连忙握着他那厚实绵软的大手说:

“毛先生,久仰,久仰!”

柳亚子对毛泽东介绍说:

“这是青年画家尹瘦石先生。”

毛泽东把紧握着尹瘦石的手摇了几摇,说道:

“喔,艺术家!文以载道,诗以言志,艺术人才是极为重要的!延安有一所鲁艺,在抗日战争中起了很大作用。不过,那里的艺术家都是窑洞里培养出来的‘土包子’噢。”

尹瘦石忙说:

“我也是土包子,没有留过洋。”

毛泽东笑着说:

“我们是彼此彼此了。我只读到师范,没有进过大学。恩来他们去法国勤工俭学,我也没有去。我是觉得对中国的问题还未充分了解,首先需要好好研究一下,就一头钻进线装书里研究历代兴亡史了。不过,我对于美术却研究甚少。记得小时候,最不耐烦的是图画,在纸上画了一条横线、一条弧线就交卷,先生问我画的是什么,我说:这是李白的诗意,‘半壁见海日’!”

说罢,他先自朗声大笑起来。毛泽东的平易近人、潇洒豁达,立刻使尹瘦石消除了拘谨心理。柳亚子说:

“尹先生是我多年的知交,虽然年纪轻轻,却极富才华。端木蕻良说他‘龙蟠蠖曲谁家笔’,‘勾勒直寻吴道子’!”

毛泽东笑道:

“好嘛!中国绘画,源远流长,后继有人,将来,‘土包子’一定能胜过‘洋包子’。中华民族随着政治的独立崛起,一定会迎来文艺的复兴!”

柳亚子说:

“我和尹先生正在筹备一个诗画联展,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毛泽东问:

“‘东风’者何?”

柳亚子答:

“独缺润之兄一幅画像。今天我请尹先生来,就是想为你写真,你要为他做‘模特儿’噢!”

尹瘦石见柳亚子切入正题,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不知道这一位身系天下安危的政治家有没有余暇,肯不肯配合?没想到毛泽东竟满口答应了,连声说:

“可以,可以。”

他回头问王若飞:

“你安排一下时间,哪一天好啊?”

王若飞有些为难,谈判期间时间紧得很,这画像之举又节外生枝,还颇费时间。他马上查了一下预定的工作日程,说:

“那么,只有5号下午了。”

毛泽东说:

“一言为定。”

王若飞取出一张自己的名片,在上面写上几个字:“5号下午送尹先生到红岩嘴。”写罢,递给尹瘦石说:

“届时请先生持此到张公馆,有车子送你过来。”

尹瘦石起身告辞,毛泽东即请柳亚子上楼叙话。柳亚子向毛泽东提出了迁居延安的想法,毛泽东说:

“亚子先生在国统区有一定的影响,还有更大的作用。亚子先生,我们不久就会要见面的。”

柳亚子听了毛泽东的意见,连连点头,决定回到他的老根据地上海。毛泽东认为这蛮好。

10月4日,毛泽东获悉柳亚子的妻子郑佩宜因盲肠炎住重庆市立医院开刀,特意写了一封回信表示慰问,他写道:

亚子先生吾兄道席:

诗及大示诵悉,深感勤勤恳恳诲人不倦之意。柳夫人清恙有起色否?处此严重情况,只有亲属能理解其痛苦,因而引起自己的痛苦,自非“气短”之说所可解释。时局方面,承询各项,目前均未至具体解决时期。报上云云,大都不足置信。前曾奉告二语: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吾辈多从曲折(即困难)二字着想,庶几反映了现实,免致失望时发生许多苦恼。而困难之克服,决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此点深望先生引为同调。有些可谈的,容后面告,此处不复一一。先生诗,慨当以慷,卑视陆游、陈亮,读之使人感发兴起。可惜我只能读,不能做。但是万千读者中多我一个读者,也不算辱没先生,我又引以自豪了。敬颂

兴居安吉!

毛泽东

柳亚子对毛泽东的盛情万分感激,又写了两首诗,其中有:“驰笺问疾殷勤甚,合走深山慰病妻。”他还在另一首诗里写道:“瑜亮同时君与我,几时煮酒论英雄?陆游陈亮宁卑视,卡尔中山愿略同。”

10月5日,周恩来、王若飞和张群、张治中、邵力子,在曾家岩蒋介石侍从室会谈。周恩来代表共产党方面宣布: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定于周内返回延安。

10月5日下午2时许,尹瘦石携带着笔、墨、纸、砚到了上清寺桂园,随周恩来登上了等候在门前的汽车,前往红岩嘴。同行的还有中共四川省委书记张友渔。

3时许,车子到了红岩嘴,周恩来陪同尹瘦石进了客厅,吩咐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主任钱之光陪同尹瘦石,等候毛泽东下楼来画像,他自去忙他的事务了。

这间客厅极为简朴,仅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而已。尹瘦石作画心切,短短的等待好像过了很长时间。他想,毛先生手头的工作可能没有处理完,也许毛先生还要梳洗一番,准备一下。尹瘦石正在猜测和等待之时,毛泽东突然出现了!他未做任何“化妆”,依然是上次见面时的装束,只是因天气转寒多加了一件黑色大衣,长发依然未加修剪,甚至连唇边长出的短髭也听之任之。尹瘦石心想这样更好,这才是真实的‘天然去雕饰’的毛泽东。

“噢,你来了。”毛泽东步下楼梯,亲切地和尹瘦石打招呼,仿佛是老朋友了。尹瘦石站起身,还未及说话,毛泽东又问道:“你看怎么画?我听你的,我坐在哪里?”

尹瘦石心中的一些精神准备和隐约的顾虑都被冲散了。毛泽东对他没有任何要求,更没有“限制”或“指令”。他把桌子移开,留出挥毫的余地。在距离桌子两三米远的地方摆一张藤椅,目测了一下角度,然后说:

“毛先生就坐在藤椅上吧。我作画的时候,先生尽可以随便讲话,吸烟,完全放松,但请动作不要太大,也不要走动。”

毛泽东在藤椅上坐下,微微点头,表示“照办”。时间是珍贵的,尹瘦石立即进入了亢奋的创作状态,吮笔抚纸,据案写生。手中的画笔,仿佛有千钧之重,40分钟过去了,他仔细地审视着刚刚完成的作品,看看是否还需要加工或修改。当他觉得已经的体现了所要表现的一切时,这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放下画笔,说:

“毛先生,好了!”

“噢?”毛泽东从沉思中被惊醒了,从容走向画案,仔细观看画中的那个毛泽东,又回头笑问钱之光:“你看,画得像不像啊?”

钱之光一直在画案旁边凝神观看写生过程,他连声说:

“像!像!”

毛泽东满意地点点头。尹瘦石大功告成,非常兴奋,竟然忘了让毛泽东在画上签个名,这成为他一生中一件追悔莫及的事情。

第二天,柳亚子在毛泽东的画像上题诗一首,诗云:

恩马堂堂斯列健,人间又见此头颅。龙翔凤翥君堪喜,骥附骖随我敢吁。

岳峙渊渟真磊落,天心民意要同符。双江会合巴渝地,听取欢虞万众呼。

欲知毛泽东和柳亚子的友谊后来如何发展,请继续往后看。

东方翁曰:本章所录9月27日《新华日报》为配合重庆谈判刊登的毛泽东《答路透社记者甘贝尔问》12个问题的原文,比任何一部有关的史书或其它历史资料的概括或引述内容都有趣得多。只要认真研究一番,就会发现毛泽东在斯时斯地对那位老外的回答,无不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特别是笔者划为黑体的那些文字,其用意着实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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