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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县民主党聚餐会

分折了政党在整个选举中的宏观活动,对政党在政治生活中的作用有了概念,其实政党的活动离不开其基层组织,没有下属各级组织积极有效的活动,一个政党便会成为空壳。

周末,休假两天,星期六和星期日无人上班,星期五已经流行说一句: “周末愉快”。这是一种生活方式在人际关系中的反映。大概原始人在见面和分手时,说的是:“打一只兔子。”

1988 年 9 月 16 日,在爱荷华大学活动中心,碰到几位大学生在为民主党候选人杜卡基斯和地方的候选人作选举宣传。食堂前摆一张小桌子,两位姑娘,一位小伙子。两位姑娘似乎很腼腆,根本不是干政治的人物。而小伙子很活跃,一听到我是政治学教授,想了解地方政治运作的情况,高兴极了。立即邀请我参加周末举行的第三县民主党聚餐会,或者叫 picnic(野餐会)。说是邀请,当然不是免费,而是“征费”,因为这类聚会的主要目的是为候选人搞钱。

下午 5 点左右,我们来到设在爱荷华市郊外的会场。会场设在一个较为冷静的地方,不是农场就是公园。会场的设置较简陋,有一间大房子,有点象我在干校劳动时的礼堂,只是铺了地板,外面有一个大木板棚子。有两个小伙子在棚子里卖饮料,因为这种会议本身的目的就是集资,不可能提供大量免费饮料。旁边有几位年轻的姑娘在卖印有竞选口号或候选人名字的 T 恤,这是一种宣传手段。还有一架“拍立得”照相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杜卡基斯的像立在那里,与真人一模一样。可以上去站在旁边拍一张照,颇有逼真感。募捐的主要方法是靠交“伙食费”。“伙食费”价格较高,单个人是 8 美元,一家子是 24 美元,儿童是 6 美元。这反正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来的人大都是民主党的积极分子,故对捐钱在所不惜。其实,这些积极分子也与民主党有依赖关系。其中包括国会议员、参议员、州议员、州参议员及各种地方显赫人物。他们当选这些职位,离不开民主党的支持,所以对民主党的活动自然十分热情,恐怕也不能不热情。这成为一种“人际关系”或称“关系网”。没有这个“关系网”,一个人就会失去很多资源。按理说在这样一个崇尚个人主义和私域的社会中,人们会对此满不在乎。其实不然,我发现人们很在乎。没有加入这些关系网的人,削尖脑袋想钻进去,人们怀着叵测的心理来到这里。

本地民主党的重要人物都到场了。这种聚会,对这些人物本身也很重要。这里面有一种奇怪的相互作用:一方面是这种聚会需要这些人来壮声势;另一方面这些人也必须在这种会上亮相,作为“义务”,也作为自己建立“公众形象”的一部分。

来的人,高位的有国会议员,叫 Nagel,他穿了一件苹果绿的 T 恤,到处与人打招呼,显得随和,潇洒。还有一位是爱荷华州长候选人,民主党推出的,高高的个子,戴着眼镜,颇有学者风度,叫 Christal,走来走去的。我过去与他交谈,他很随和,问我对戈尔巴乔夫改革的命运有何看法。我说,戈尔巴乔夫面临许多困难。他说,苏联的体制很牢固,不易改。作为地方人士,对国际问题如此关切,在美国实为不易。美国地方人士的国际观念较为薄弱,与美国这个大国的地位不相符合。

这样一谈,我对他有了兴趣。正好有人来送宣传品,我就拿了一份看起来。John Christal 是爱荷华州一个农场主的儿子,1949 年从爱荷华大学得到经济学学位。1949-1959 年经营农场,1959 年转向银行,1960——1984年任爱荷华州储蓄银行的董事长,1973年做过州银行主协会主席。宣传品上介绍他说,他的金融技巧使他得以拯救许多小农场主和农业银行免于崩溃。1987年,他还被提名为“爱荷华本年农场领袖”。自1956年起,他就积极投身于民主党的政治活动。宣传品上还说,他在二十五年中一直是最受尊敬的苏联问题顾问。他怎么会有最后这种能力,我没有搞清楚。从他的经历来看,完全是以经营为主,政治为辅的。

许多政治家都不是职业政治家,大多是在必要时出任政治职务。大到总统,象卡特是种花生的,里根曾是演员;小到市镇的公职人员,都一样。这恐怕也是政治的一个特点。

这种格式,使大多数公职人员有退路,不需作出特殊的安排。可能更为重要的是,这些人把他们长年累月的经营思维方式和社会技巧带进了政府,使政府特别善于处理经济问题和社会发展的问题。地方政府不是那么政治化的,反倒象个大公司处理各种社会事务。实际上,选民们也是根据得到的实际的好处来投票的,政治原则的作用不那么大。Christal 有很好的经济经验,这是从政的必要条件。

还遇到了州参议员 Jane,我 1987 年曾经就州参议院的地位和功能访问过她。她在分发扇子,上面印有她的名字,也是一种公共关系。这种场合,当然是重要而且是关键的,应该到场亮相。还见到了民主党在本县的一些头目。

Nagel 在本县的代表 Kerry Bowen 对我开玩笑,说如果去共和党的聚餐会,不要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们,因为两党在竞选。

因此,我们可以发现,两党组织和纪律虽然那样松散,但共和党和民主党均有较好的从上至下的活动方式。尽管下层组织的活动与上层几乎没有“思想路线”的指导关系,完全是为了在本选区拉选票,而且可能只是为了本选区中的同党人士竞选州或地方政府的议员或官员,而不完全是为了全国性的总统候选人。但这种活动强化了众人对一个党的认同,无论是民主党也好,共和党也好。政党的地位更多地是树立在人们的心中,因此可以说政党的概念是政治的,也是文化的和心理的。两党的全国性系统之所以能显得卓有成效,很关键的一点就在于它们有十分庞大而活跃的基层系统。

维系这一整套系统的是利益结构。其实各党没有十分明确的全国性利益,各党在总统选举中提出的纲领,之所以得到各州拥护,倒的确是出自信念和价值选择,而并非因为体现了各州的具体利益。各州及各政党组织均有各自的利益和价值选择,有的甚至很不相同,它们打着两党的旗号维护和实现自己的利益,全国性的政党组织也乐得让它们这样做,这可以保证某种形式的向心力。州及地方各级党组织通过自己的活动,实现了当地权势人物的意图和利益。这个过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效果,虽然当地党组织多数只关注自己的利益,但它们实际上强化了党的全国性联盟。此乃政党体制的一大特征。

4.电视辩论

1988 年的总统大选,与过去一样,紧锣密鼓,十分热闹。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杜卡基斯,共和党候选人乔治•布什,两位对手到处作竞选演说和活动。每天都有新花样,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以争取选民。他们的纲领性争论我已在前面描述过(见第六章第1节“争夺白宫")。实际上这种活动重要的不是让选民懂得他们的政治纲领。美国有足够发达的大众传播媒介,任何人想了解它们的政治观点并非难事。这种活动的根本目的在于扩大影响,树立形象,联络感情,壮大声势。选民发展到今天,已不太注重从政治纲领考虑问题,不少人很看重总统候选人个人的性格、能力和形象。有一位大学教授对我说不喜欢布什,我说为什么,他答道: “布什的脸看上去不可靠,杜卡基斯要可靠得多。”这算是什么标准?

1988 年大选的一个高潮是 9 月 25 日晚上举行的布什和杜卡基斯的电视辩论,将通过电视向全国观众直播,时间为 90 分钟。不少人对这场辩论很关心。爱荷华大学政治学系的教授早就在谈论此事,也许是因为职业的缘故。当然也有不少人置之不理。事后,电视播了一些镜头,记者在大街上采访了几位行人,都说没有留神,没有看。政治学习教授们当天下午有一个野餐会。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大家都驱车回家,等候辩论。

我在一位教授家看电视转播。他夫人是搞激光的,也坐在那里静气以候。他的儿子是一位小学生,似乎也兴味盎然,并且一直看到了最后。7 点钟,辩论开始。会场上有两个对置的讲台,布什和杜卡基斯一人一个,在他们前方,坐着电视节目主持人四位,当然是资深的记者,负责提问。后面是一个很大的会场,大约有几百人坐在下面。在播音员桌子的前面,有红灯和绿灯,以指示发言人时间。播音员背对观众,与发言人命对面。他们坐着,两位显赫的人选却站着。

发言的程序大致如下,一位记者先提一个问题给其中一位候选人,然后候选人回答,回答完毕后,由另一位候选人评论,其实就是反驳。双方得到问题的数目大致相等。

辩论应当说是激烈的。布什曾在辩论中说:“我希望这是一个不那么友好的夜晩。”双方就税收、赤字、教育、毒品、流产、军备和国际关系展开了辩论。内容大致上是重申他们在各种场合就这些问题发表的见解,因为是现场交锋,总要显示一点机智和幽默。一上来,杜卡基斯就说:“如果他能做到,他就成了美国政治的 Joe Isuzu。”影射布什象电视广告商那棒卖狗皮膏药,引得全场哄堂大笑。不久,布什也说了一句精彩的话;,说:“这个回答就象波士顿港那样清楚。”波士顿是麻萨诸塞州的州府,污染严重,杜卡基斯是那里的州长,布什意指杜卡基斯说不清楚。双方还有一些针锋相对的交锋。杜说:“我想保证决不与巴拿马的独裁者打交道。”这里指的是诺列加,布什说:“七届政府都与诺列加打交道,但里根——布什政府使他走向正义。”杜卡基斯说:“对大多数人说来,奎尔总统的概念令人惶惶不安。”奎尔是布什的副总统候选人。布什说:“他干得十分出色。”杜卡基斯说:“显然副总统是怀疑我的爱国主义。我爱这个国家,我信仰它,”布什说:“我并没有怀疑您的爱国主义,而是我们能让国家变得那么左吗?他离开了这一点,离开了美国的主流。”整个辩论持续了90分钟,会场上时有掌声和笑声。

由于紧张,两位候选人也犯了错误。布什有一次称自己为“总统”而非“副总统”。杜卡基斯也有一次讲错引起哄堂大笑。布什老练,讲到一半想不起一个防务系统的名字,就说: “只有冰人才永远不会犯错误。”过了一会儿,主持人算错了时间,时间未到就让布什停止发言,布什声辩后,主持人说:“对不起,我搞错了,您说过人人都会犯错误。”

在辩论中双方是动足了脑筋。布什称杜卡基斯为麻萨诸塞州州长,想给人造成一个印象,杜只是“地方官员”。而杜卡基斯则称布什为布什先生或乔治,避而不提副总统的头衔。

在辩论中这些方面都重于实质性的肉容,这在很大程度上决定候选人能否在心理上征服选民。除此以外,双方还特别注意形象。报纸评论说,两位候选人语言、音色、风格都很成功。两位都是久经沙场的政客,自然能说会道。在美国做政客的第一条件是要会说。服装也经过精心筹划。杜卡基斯的竞选顾问弗兰克·格里尔说,为了保证形象优雅,杜卡基斯带了好几件衬衫和好几条领带,以便上镜头。杜卡基斯穿的蓝灰色西装,白衬衫,红领带,布什也一样。美国人的观念是,政治家的形象不是个人问题,而是老百姓对他们有没有信心的问题,所以都十分注重形象。

辩论完毕之后,各界纷纷发表评论。有人说布什赢了,有人说杜卡基斯赢了。人们发表评论时感情色彩很浓,支持谁就说谁好。记者当场采访了各位候选人竞选班子的成员,都说自己好。我们看一下几家电视台主持人的评论。NBC: “难说谁输谁赢。”ABC: “两人都很出色,不过杜卡基斯略好,也许他赢了。” CBS: “没有新的东西。如果有赢家,杜卡基斯稍好一点。” CNN: “乔治•布什胜了。”另外,马上就有人做民意调查,看看谁得分多。我的印象是,两人差不多,但布什更老练,有国际政治的经验,有全国性政治的见识,杜卡基斯在这方面稍差一点,但杜卡基斯有有利的一面,因为公众对布什的期望值高,他只要能应付布什,并不需要占明显的上风,就可以交待了。

这种程序十分有意思,其公开性程度很高。此种辩论就是一例。最高一级行政首脑的选举可以公开辩论,使其成为一种真正的公众事务,尽管候选人有强大的党派背景,平民百姓无从问津。当然平民百姓可以加入该党,可以志愿为该党候选人做工作:助选、拉票,也可以捐款等等,但如果要获胜,就得搞公共关系。美国政治制度的特性促使各种政治团体和党派追求这种公开性,不然的话,无法当选。

在扩大公开性方面,社会有两种动力:一是来自要想取胜的党派,另一是来自公众。在不少社会中,提高公开性的要求往往来自后者。社会物质生活的丰裕,使大多数人不再理会抽象的政治原则或什么方案,而要对一个政治家有感性认识。体制又从另一方面促使人们这样去做。任何人想当这官职,必须获得选票、没有选票,便无从谈起。选票的力量推动他们去想方设法尽量公开。各位候选人到处游说,做姿态、上电视,目的也在于此。奎尔之所以令人不放心,部分原因在他太年轻,也可能太嫩。把公众事务交给这样的人,有些人心里总有点不踏实,不少人是这么想的。其实美国人对政治兴趣不大,兴趣大的是这个人怎么样,这叫做“政治的非政治化”。

这种辩论形式,也为公众更好地认识候选人提供了条件。很长一段时间,成年公民也有投票权,但选民从来不知道选的是谁,怎么样,有什么特点,有什么特长,有什么主张,选票是投了,但没有民主。民主的一项重要标准是:充分了解下的选择。当然,要做到这一点难乎其难,美国也没有百分之百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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