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亚历山大·杜金 译/观察者网 由冠群】

俄罗斯发起“乌克兰特别军事行动”已一年时间。

开始时，这的确是一次“特别军事行动”，而到了今天，俄罗斯显然已经明白自己正在开打一场艰苦的全面战争。这场战争与其说是俄罗斯与乌克兰一个政权或者说是一个民族（所以俄罗斯在最初提出了政治上去纳粹化的要求）的战争，不如说是俄罗斯与“整个西方”的战争，也就是说，事实上，这是俄罗斯与北约集团的战争（除了土耳其和匈牙利保持特殊立场，寻求在冲突中保持中立，其余北约国家都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参加了战争并站在了乌克兰一边）。

持续一年的战争已经粉碎了参战各方的诸多幻想。

西方打错了算盘

西方希望对俄罗斯连续实施有效制裁,并将其彻底隔绝在美国控制的国际经济、政治和外交领域之外，这一图谋没有成功。俄罗斯经济没有垮,俄罗斯国内没有发生抗议活动。普京的地位不仅没有动摇，反而日益稳固。俄罗斯不会在胁迫下停止军事行动，不会停止攻击乌克兰的军事-技术基础设施，也不会撤回吞并新领土的决定。俄罗斯寡头存放在西方的资产被没收，但寡头们并没有在国内发动起义。尽管西方坚信俄罗斯会垮掉，但俄罗斯挺了过来。

普京发表演讲

在冲突一开始，俄罗斯就意识到自己与西方的关系会崩溃，于是迅速转向非西方国家——主要是中国、伊朗、其它伊斯兰国家，但也包括印度、拉美和非洲——明确而鲜明地宣布俄罗斯决心建立一个多极世界。俄罗斯此前已试图巩固其主权，但仍有犹豫，并未一以贯之，而是不时有再次融入西方的念头。现在，这种幻想彻底烟消云散了。莫斯科已别无选择，只能义无反顾地建立一个多极世界秩序。俄罗斯已经取得了一定成果，但这不过是开始。

俄罗斯的计划发生了巨变

然而，事态的发展全都出乎俄罗斯意料之外。

俄罗斯的计划显然不是等着乌克兰先打顿巴斯再打克里米亚（西方全球主义精英——索罗斯、纽兰、拜登当局积极支持的明斯克协议就是打的这个算盘），而是对乌克兰发动快速而致命的先发制人式打击，火速围攻基辅，迫使泽连斯基政权投降。之后，莫斯科计划让温和的政治家（像梅德韦德丘克这样的人）掌权，并开始恢复与西方的关系（就像统一克里米亚后发生的那样）。俄罗斯不会实施重大的经济、政治或社会改革计划，一切都和原来一模一样。

然而，实际情况却完全走了样。在战争初期取得一定成果后，整个行动表明俄罗斯在战略规划阶段就做出了严重误判。俄罗斯军队、精英和社会表现出了和平主义情绪，对激烈的对抗毫无准备（既没准备好与乌克兰政权激烈对抗，也没准备好与整个西方对抗），这对战局的发展造成了影响。在北约军事机器前所未有的支持下，对手做出了拼死抵抗。克里姆林宫可能根本没做好乌克兰纳粹会战斗到底的心理准备，也没预料到西方的军事援助规模会那么大。

此外，我们没有考虑到持续八年密集宣传所带来的影响，这些宣传日复一日地向乌克兰社会强行灌输恐俄情绪和极端民族主义情绪。2014年，尽管不像克里米亚和顿巴斯的居民那样激进，但乌克兰东部（新俄罗斯）的绝大多数地区和乌克兰中部的一半地区抱有亲俄态度，可到了2022年，这种情况发生了变化——对俄罗斯人的仇恨程度显著提高，而亲俄态度被暴力压制——通常是通过直接镇压、暴力、酷刑和殴打等手段。总之，乌克兰的积极亲俄派变得畏缩恐惧，而之前持观望态度的那些人在西方的威逼利诱下（我认为西方纯粹是出于现实的地缘政治目的），最终站到了乌克兰新纳粹一边。

战争才打了一年，莫斯科就意识到这不是一次特别军事行动，而是一场全面战争。

乌克兰表现较好

针对俄罗斯的行动，乌克兰准备得比各方都充分。

其实早在2014年它就开始准备了。当时，莫斯科远未想到要扩大冲突，统一克里米亚似乎已经足够了。如果基辅政权有感到意外的事，那就是俄罗斯在取得最初的军事胜利后就陷入了失败。对一个充满极端恐俄情绪和狂热民族主义的社会来说，俄罗斯的失败极大提振了整个社会的士气。在某个时候，乌克兰已下定决心与俄罗斯血战到底。在接受了西方的海量军事援助后，基辅相信自己有可能取得胜利，这一点极大影响了乌克兰人的心理。

俄罗斯亲西方精英的大麻烦

对特别军事行动感到最震惊的是俄罗斯的亲西方自由派精英。这些精英在个人层面上已深深融入了西方世界，他们中的大多数将积蓄（有时是数额巨大的）存在了西方，并积极参与证券交易和股票市场游戏。特别军事行动实际上使这些精英面临了彻底被毁灭的直接威胁。

而对俄罗斯而言，这种习惯性做法此前被视为对国家利益的背叛。因此，直到最后一刻，俄罗斯自由主义者都不相信特别军事行动会发生，而当它发生时，他们就开始盘算它什么时候会结束。

特别军事行动已经变成了一场胜负难测的漫长拉锯战，这对统治阶级内部的所有自由派来说都是一场灾难。直到现在，一些人仍在竭力阻止战争继续（竭尽全力地），但无论是普京，还是普通民众、基辅，甚至是西方，都不会接受停战。西方已发现了深陷困境的俄罗斯具有哪些弱点，西方将与基辅一道竭力颠覆俄罗斯。

犹豫不决的盟友和孤立无援的俄罗斯

俄罗斯的友邦和盟国也对第一年的特别军事行动感到些许失望。许多国家可能认为，我们的军事能力如此强大和全面，与乌克兰的冲突应该相对容易地解决。对许多国家来说，世界向多极过渡似乎已经不可逆转和水到渠成，而俄罗斯在此进程中遭遇的困难使所有国家都回到了艰难而血腥的现实。

事实证明，为维护他们的单极霸权，西方自由派精英已做好了殊死搏斗的准备，就算北约与俄罗斯爆发全面战争甚至引发全球核大战也在所不惜。中国、印度、土耳其和其它伊斯兰国家，以及非洲和拉丁美洲的国家，几乎都对此没有准备。靠近一个和平的俄罗斯，悄悄增强俄罗斯的国家实力，建设一个非西方（但不是反西方！）的地区和跨地区架构是一回事，而直接与西方发生正面冲突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码事。因此，在多极化拥趸的默默支持下（首先要感谢伟大中国的友好政策），俄罗斯实际上陷入到了独自与西方苦战的境地。

在特别军事行动开始一年后，这一切都已显而易见。

战争各阶段：开战

这场战争的第一年可分为几个阶段。在每个阶段，俄罗斯、乌克兰和国际社会都发生了许多变化。

在战争突然爆发的第一阶段，俄罗斯取得了胜利。俄罗斯军队从北方越过苏梅和切尔尼霍夫直达基辅，这引发了西方的愤怒声讨。俄罗斯证明了自己解放顿巴斯是认真的。俄军迅速从克里米亚出动，控制了另外两个地区，即赫尔松和扎波罗热。这一阶段持续了两个月。在取得明显成功的情况下，莫斯科准备进行谈判，巩固军事和政治成果。而基辅也不情愿地同意了谈判。

第二阶段：不可能达成协议的和平谈判

随后，战争第二阶段开始了。在这里，行动计划中的军事和战略误判充分体现了出来。进攻停滞不前，在某些方向，俄军甚至被迫后撤。俄乌两国在土耳其举行了和平谈判，俄方试图有所收获，但失败了。

谈判变得毫无意义，因为基辅认为它可以利用军事手段解决冲突。从那时起，利用战争第一阶段出现的恐俄情绪，西方做好了舆论准备，开始向乌克兰大规模提供各种致命武器。

第三阶段：僵局1

在2022年夏天，尽管俄罗斯在个别地区取得一些战果，但战局已开始进入僵持阶段。第二阶段一直持续到8月。特别军事行动的最初设想是快速而精准地实施一系列军事打击，之后很快进入政治解决阶段。但第二阶段的战况证明这一设想已明显无法实现。俄军必须要对抗全副武装的乌军，其背后有来自整个西方的后勤、情报、技术、通信和政治支持。现在，战争将大大延长。

此时，莫斯科试图继续按照最初设想实施特别军事行动，并不希望扰乱社会或直接影响到人民的生活。这使得前线和国内出现了目标不一致的情况，在军事指挥方面出现了分歧。俄罗斯领导层不想让战争扰乱社会，以各种方式推迟宣布本已迟到的部分动员令。

在此期间，基辅和整个西方都转向使用恐怖主义战术——在俄罗斯杀害平民，炸毁克里米亚大桥，炸毁北溪天然气管道。

第四阶段：乌克兰反击

此后，战争进入了第四阶段。这一阶段的标志是乌克兰武装在哈尔科夫地区发动了反攻。到目前为止，该地部分地区仍在俄罗斯控制下，乌克兰人也加强了对其它战线的进攻。海马斯火箭炮系统大规模交付乌军，“星链”加密卫星通讯系统被提供给乌军使用，再加上其它军事和技术手段，使没有准备的俄军遭遇了严重困难。

哈尔科夫地区的撤退，库皮扬斯克的损失，甚至是顿涅茨克地区红利曼的失守，都是“战争上半场”的战果。就是在这个时间点上，特别军事行动转变成了一场全面战争。更确切地说，是俄罗斯高层最终转变了对这场战争的看法。

第五阶段：俄罗斯的部分觉醒

在历经这些失败后，扭转战局的第五阶段到来。俄罗斯宣布部分动员令，改组军事领导层，成立特别行动协调委员会，将军工产业置于更严格的管控下，并对未能履行国防动员令的行为实施更严厉的惩罚措施等。

这一阶段的高潮是顿涅茨克、卢甘斯克、赫尔松和扎波罗热四个地区举行了全民公投。普京同意它们加入俄罗斯，并在9月30日发表了演讲，阐明了他的基本意识形态立场。他在演讲中首次坦率地表示，俄罗斯反对西方自由主义霸权，下定决心要义无反顾地建立一个多极世界；这场文明之战已开始进入关键阶段，而西方现代文明则被他称为“魔鬼撒旦”。

在后来的瓦尔代俱乐部演讲中，普京重申并进一步阐述了自己的主要观点。尽管此后俄罗斯被迫交出赫尔松并一路撤退，但乌军的进攻势头被遏止住了。战线获得稳定，战争进入新阶段并升级。俄罗斯开始用无法拦截的导弹常态化攻击乌克兰军工业，甚至能源基础设施。

第六阶段：新平衡——僵局2

在战线逐渐稳定后，新的僵局形成了。现在，两方都无法占据优势。俄罗斯动员了预备役，军事实力有所增强。莫斯科开始支援志愿兵，特别是瓦格纳“集团”，该集团获得了巨大成功，扭转了战局。

此阶段一直持续至今。这一阶段的特点是两方基本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每一方都不可能取得决定性胜利。莫斯科、基辅和华盛顿已准备对抗到底。

动用核武器：最后手段

俄罗斯与西方陷入激烈对抗，于是一个可能性出现了：这场冲突会升级为核战争吗？从政府到媒体，各方都在讨论战术核武器（TNWs）和战略核武器（SNWs）的使用问题。我们已经在谈论俄罗斯和西方爆发全面战争的可能性，那么动用核武器就不再是纯粹的理论问题，而成了各方日益关切的话题。

我想对此发表一些意见。

尽管实际核能力是高度保密的，没人能完全了解这一领域的真实情况，但外界相信（可能并非没有理由）俄罗斯的核武器，加上导弹、潜艇和其它投射手段，足以摧毁美国和北约国家。目前，北约还没有足够手段保护自己免受俄罗斯的核打击。因此，在紧急情况下，俄罗斯可以诉诸这一最后手段。普京曾表达过这个意思：如果俄罗斯面临被北约及其盟国击败的现实威胁，有可能丧失领土和主权，俄罗斯会动用核武器。

核主权：只被两个人拥有的权力

但同时，俄罗斯也缺乏能够可靠保护其免受美国核打击的防护装备。因此，一旦爆发全面核冲突，无论谁先发动攻击，几乎肯定会引发核灾难和人类的毁灭，甚至可能是整个地球的毁灭。核武器——特别是战略核武器——不会只被战争一方使用，对方也会回击，从而使人类葬身在核烈焰之中。

显然，拥有核武器这一事实本身就意味着，在危急情况下，一国统治者——即美国和俄罗斯的最高当局——可以使用核武器。除了他们，几乎没有什么人能够影响这一毁灭全世界的决定，这就是核主权的意义。普京相当坦率地说明了使用核武器的条件，显然，华盛顿对这个问题也有自己的看法。很明显，为了应对俄罗斯的可能打击，它也必须做出相应的反应。局势会走到那一步吗？我认为可能。

核红线

如果战略核武器被动用，那几乎可以肯定人类的末日就会到来，所以战略核武器只有在一方跨过红线的情况下才会启用。这些红线都是非常严肃认真的红线。西方无视俄罗斯在特别军事行动开始前划出的第一条红线，它们坚信普京在虚张声势。西方之所以坚信这一点，部分原因是它们受到了俄罗斯自由派精英的误导，这些俄罗斯精英拒绝相信普京是认真的，但他们真应该相信他是认真的。

对莫斯科来说，开打核战争的红线是相当明显的。红线貌似是这样的：美国和北约国家大规模派兵参战，俄罗斯在战争中遭受重大挫败。在特别军事行动第四阶段开始后，我们就已处于核战争的边缘。

当时人人都在谈论战术核武器和战略核武器是否会被使用。在俄罗斯军队依靠常规武器和手段取得一些战场胜利后，这才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紧张局势。但是，这种紧张并未完全被消除。对俄罗斯来说，只有在取得全面胜利后，核对抗问题才会永远从计划中消失。我们稍后将讨论这种胜利。

西方完全没理由使用核武器

对美国和北约来说，鉴于目前的情况，短期内根本没有使用核武器的必要。它们只会在俄罗斯动用核武器后才会使用自己的核武器，但除非发生重大变故（即发生严重甚至致命的军事打击），否则这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即便俄罗斯会控制整个乌克兰，美国也不会动用核武器。

从某种意义上说，在与俄罗斯的对抗中，美国已经取得了很多成果——破坏了世界向多极化的平稳过渡，切断了俄罗斯与西方世界的联系，将俄罗斯不完全孤立，成功展示了俄罗斯在军事和技术领域的弱点，对俄罗斯实施了严厉制裁，破坏了俄罗斯在其真正或潜在盟友中的形象，升级了自己的军事技术武器库并在实战中应用了新技术。

如果西方可以使用其它手段击败俄罗斯而没有同归于尽的顾虑，那西方将非常乐意这样做。除了核武器，西方将无所不用其极。换句话说，西方的立场是，无论现在还是遥远的未来，它们都不想首先对俄罗斯发动核打击。现在，决定权在西方手里，如果俄罗斯不被逼入死角，核战争就可避免。

基辅：命运注定

最后是基辅。基辅的处境非常艰难。在乌克兰导弹落入波兰领土后，泽连斯基曾要求他的西方伙伴国和援助国对俄罗斯发动核打击。他的想法是什么？

事实是，从各方面看，乌克兰在这场战争中的下场都已是注定的。俄罗斯不能输，因为俄罗斯的红线就是俄罗斯的战败。如果俄罗斯战败，那所有国家都会失败。

整个西方，即便会失去一些东西，此前也已经获得了很多。俄罗斯不会严重威胁到北约欧洲国家，更不用说美国本身了。所有威胁的说法都是纯粹的宣传。

拜登访问基辅

在这种情况下，乌克兰注定要失败。它身处帝国（红色或白色）和西方之间，在历史上多次处于左右为难的境地。俄罗斯人不会做出任何让步，将坚持到战争胜利。莫斯科的胜利将意味着基辅亲西方纳粹政权的彻底失败。在遥远的未来，乌克兰甚至都不会作为一个主权国家存在。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泽连斯基像是在模仿普京，准备“按下核按钮”。既然不会有乌克兰，那人类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现在这一点很流行，完全符合恐怖主义思维的逻辑。唯一的问题是他没有红色核按钮。因为它没有主权——既没有核主权也没有其它主权。

说美国和北约会为了乌克兰的独立（不过是虚构的）而带领全世界自杀，这种想法至少是天真的。给武器，没问题。给钱，没问题。舆论声援，没问题。政治支持，没问题。但提供核支持？答案很明显，无须给出。外界不难相信，无论支持全球主义、单极世界和不惜一切代价维持霸权的华盛顿当权者多么狂热，他们都不会为了乌克兰纳粹的战争叫嚣“光荣属于英雄”而毁灭全人类。即使失去整个乌克兰，西方也不会损失太多，基辅纳粹政权及其成为世界大国的梦想注定会崩溃。

换句话说，尽管泽连斯基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恐怖分子。他已经劫持了整个国家，并威胁要摧毁全人类，但基辅的红线不值得被认真对待。

战争结局：俄罗斯的目标

在乌克兰战争持续一年后，俄罗斯显然已输不起这场战争。这是一个关乎生死存亡的挑战：还能否成其为一个国家、一个政权和一个民族？这与占有争议领土或保持安全平衡无关。那是一年前的话题。现在的情况要复杂得多。俄罗斯不能输，越过这条红线意味着我们会迎来核灾难。

在这个问题上，每个人都应该清楚：这不仅仅是普京的决定，而是俄罗斯历史脉络的逻辑——俄罗斯在各个历史阶段都拒绝依赖西方，无论西方是条顿骑士团、天主教波兰、资产阶级拿破仑、种族主义希特勒还是现代全球主义者。俄罗斯要么自由，要么什么都没有。

最小的胜利

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俄罗斯的胜利什么样？这里有三个选择。

在特定情况下，俄罗斯的最低限度胜利可能包括将四个新实体——顿涅茨克、卢甘斯克、赫尔松和扎波罗热——的所有领土置于俄罗斯的完全控制之下。与此同时，乌克兰解除武装并在可预见的未来彻底保持中立。基辅必须承认并接受现实，这样，和平进程就可以开始了。

但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发生。基辅政权在哈尔科夫地区的相对胜利给了乌克兰民族主义者希望，自以为可以击败俄罗斯。他们在顿巴斯的激烈抵抗表明，他们打算坚持到底，扭转战争进程，再次反攻——打击包括克里米亚在内的所有俄罗斯联邦新领土。基辅现任当局几乎不可能同意维持现状。

然而，对西方来说，这将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因为暂停敌对行动可能会像明斯克协议一样，给它们一个再次武装乌克兰的机会。乌克兰本身，即使失去上述地区，仍然是一个拥有大片领土的大国。所谓中立地位，可用模棱两可的话糊弄过去。

莫斯科明白这一点，华盛顿更明白，但基辅现任领导人根本不想明白。

不大不小的胜利：“新俄罗斯”获得解放

对俄罗斯来说，不大不小的胜利将是解放历史上“新俄罗斯”的全部领土，其中包括克里米亚、俄罗斯联邦的四个新成员以及另外三个地区——哈尔科夫、敖德萨和尼古拉耶夫（以及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卡娅州和波尔塔瓦州的部分地区）。这将彻底把乌克兰分成合乎逻辑的东西两部分，这两部分具有不同的历史、身份认同和地缘政治倾向。这样的解决方案将为俄罗斯所接受，并肯定会被视为真正的胜利，俄罗斯完成了它从2014年开始但中断的工作。

这也符合西方的利益，因为在西方的战略计划中，它们最重视港口城市敖德萨的得失。可即便如此，失掉敖德萨也没什么了不起，因为还有其它黑海港口可以使用——三个北约国家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和土耳其的港口（不是候选成员国，而是北约实际成员国）。

显然，这种情况是基辅绝对不能接受的。我在这里可以提前预警，这是基辅现政权在当前军事战略态势下绝对不能接受的。如果俄罗斯完全解放联邦四个新成员的领土并随后将俄罗斯军队前推到另外三个新地区驻扎下来，乌克兰军队和人民的心理状态、乌克兰经济和泽连斯基政权都将发生巨大变化。乌克兰经济基础设施将继续被俄罗斯袭击摧毁，战场失败将导致乌克兰社会筋疲力尽，彻底陷入消沉。乌克兰也许会出现一个与现在不同的政府。华盛顿也有可能会发生政府更迭，一个更现实的美国统治者只要清醒计算美国的国家利益，而不狂热地相信全球化，他肯定会减小对乌克兰的援助规模。特朗普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这种人出现的几率很大。

在这种情况下，即“新俄罗斯”获得完全解放，对基辅和西方也将是极其有利的，因为这份和平协议可以使乌克兰保留下剩余国土。一个不受限制又不承担义务的新国家可被创设出来，并可以逐渐成为包围俄罗斯的堡垒。为了至少保留下乌克兰的剩余地区，新俄罗斯计划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从长远来看，这将对西方集体有利，包括有利于西方在未来对抗俄罗斯。

全面胜利：彻底解放乌克兰

俄罗斯的彻底胜利是将乌克兰全部领土从亲西方纳粹政权手中解放出来，再次完成东斯拉夫国家和欧亚大国的历史性统一。此后，多极化秩序将不可逆转地建立起来，我们将颠覆人类历史。

只有这样的胜利才有可能充分实现一开始确定的目标，即乌克兰去纳粹化和非军事化。

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西方也不会在军事上遭受重大损失，在经济上更是如此。俄罗斯将继续被隔绝在西方之外并被妖魔化。它对欧洲的影响力将降至零，甚至更低。面对如此危险的敌人，大西洋共同体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巩固。俄罗斯被排除在整个西方之外，与技术和新网络隔绝。其内部将有大量即使不是敌对的也是不完全忠诚的人口，对于一个饱受战争折磨的国家来说，将他们整合进社会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乌克兰不会被占领，而是被整合进同一个民族，不会受到任何民族歧视。乌克兰人有可能在各级政府中占据职位，并在大俄罗斯的全部领土上自由迁徙。如果你愿意，这可以被视为“俄罗斯并入乌克兰”，俄罗斯的古老首都将再次成为俄罗斯世界的中心，而不是外围。

自然，在这种情况下，和平会自行到来，各方也没有必要谈判了。

这才是平衡和客观的分析，不带有任何宣传色彩。

改变俄罗斯的国际关系模式：从现实主义到文明冲突

在分析特别军事行动第一年时，最后一件值得考虑的事情是理论评估乌克兰战争对国际关系的影响。

就像比尔•克林顿、新保守主义者小布什和巴拉克•奥巴马一样，乔•拜登政府坚定信奉自由主义国际秩序。他们认为世界是全球主义的，由高于所有民族国家政府的世界政府统治。在他们眼中，甚至美国本身也不过是全球精英集团的临时工具。

因此，民主党人和全球主义者不喜欢甚至仇恨任何形式的美国爱国主义和传统美国人。

对支持自由主义国际关系的人来说，任何民族国家都是世界政府的障碍。公开挑战自由主义精英的强大民族国家是真正的敌人，必须被摧毁。

苏联解体后，世界不再是两极的，而是单极的。全球主义精英、信奉自由主义国际关系的人掌握了控制全人类的重要工具。

战败后的俄罗斯，拖着曾为世界第二极的残躯，在叶利钦统治下被肢解。俄罗斯接受了新的游戏规则，认同了自由主义国际关系的逻辑。

根据这一逻辑，莫斯科只需要融入西方世界，放弃主权，开始按规则行事，目标是在未来的世界政府中获得一席之地。新寡头集团于是不惜一切代价融入西方世界，即使个人受损也在所不惜。

从那时起，俄罗斯的所有大学都在国际关系问题上站在自由主义一边，国际关系中的现实主义被遗忘了（即使他们知道）。现实主义等同于“民族主义”，“主权”一词根本不再提了。

随着普京的上台，现实政治（而不是教育领域）发生了变化。普京是坚定的现实主义者，也是激进的主权拥护者。同时，他完全赞同西方价值观的普适性，认为西方的社会和科技模式是文明发展的唯一途径。他唯一坚持的是主权，因此，他对特朗普有巨大的影响力，是现实主义让普京和特朗普走到了一起。否则，他们是非常不同的两种人。现实主义不是反西方，而是反对国际关系中的自由主义，反对世界政府。美国现实主义、中国现实主义、欧洲现实主义、俄罗斯现实主义等等都是如此。

但自90年代初发展起来的单极世界秩序，已使自由主义者们昏了头。他们认为，关键时刻已经到来，意识形态范式对抗的历史已经终结（福山的观点），现在是时候使用新生力量将全人类统一在世界政府领导下了。但要做到这一点，剩余的主权必须被废除。

这一路线与普京的现实主义格格不入。尽管如此，普京还试图勉力维持平衡，不惜一切代价维持与西方的关系。在现实主义者特朗普当政时，这很容易做到，特朗普理解普京对主权的看法。但随着拜登入主白宫，这种理解消失了。因此，现实主义者普京达到了忍耐的极限。自由主义者领导的西方对俄罗斯步步紧逼，最终开始分割俄罗斯的主权，而不是巩固其主权。

乌克兰战事正酣

这场冲突的高潮就是特别军事行动。全球主义者积极支持乌克兰的军事化和纳粹化，普京反对这一点，因为他明白西方还在对俄罗斯做相应的动作——“非军事化”和“去纳粹化”俄罗斯本身。对在乌克兰迅速流行开来的“恐俄纳粹主义”，自由主义者非但视而不见，反而还积极支持，尽量提升乌克兰的军事化水平。同时，俄罗斯则被指责为施行 “军国主义”和“纳粹主义”，普京可与希特勒相提并论。现实主义者普京于是启动了特别军事行动，这就是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一年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很明显，俄罗斯正与现代西方自由主义文明作战，与全球主义和西方试图强加给所有人的价值观作战。

特别军事行动的最重要成果，或许就是俄罗斯转变了自己对世界形势的认识。这场战争从一场捍卫主权之战变成了文明的冲突（顺便说一下，亨廷顿做出了正确的预言），俄罗斯已不再单纯地坚持主权独立并认同西方的态度、标准、规范、规则和价值观，而是作为一个独立文明，有了自己的态度、标准、规范、规则和价值观。俄罗斯已根本不再属于西方，它不再是一个欧洲国家，而是一个横跨欧亚大陆的东正教文明。在去年9月30日宣布四个新成员加入俄联邦的演讲中，普京明确阐明了这一点。此后在瓦尔代演讲中，以及此后的多次演讲中，他都重复了这一观点。最终，普京签署809号总统令，批准俄罗斯的国家政策基础就是保护俄罗斯的传统价值观。这套价值观不仅与自由主义价值观有很大不同，甚至在某些方面与自由主义价值观完全对立。

俄罗斯信奉的范式已从现实主义转变为多极世界理论，直接排斥一切形式的自由主义，并挑战现代西方文明——公开否认其普适性。

普京已不再信任西方。他直言不讳地称现代西方文明是“魔鬼撒旦”。在用到这个词时，人们能很容易地发现东正教末世论和东正教神学的痕迹，并联想到斯大林时代的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之争。今天，俄罗斯确实已不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但这是苏联在1990年代初失败的后果，俄罗斯和其它后苏联国家发现自己已成了西方意识形态和西方经济的殖民地。

直到2022年2月24日，普京都在为这一决定性时刻做准备。但在此前，普京的思维一直局限在现实主义框架内，即信奉西方的发展模式并维护俄罗斯的主权。现在，在经受了一年的残酷打击并付出了巨大牺牲后，信条已经发生改变：采用俄罗斯自己的模式——维护俄罗斯主权和文明。

本文初摘录于：2023-02-25，最后校对或编辑于：2023-0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