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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了这些情况以后不好表态,只好向"老表"们说,要听从区委的领导,努力搞好集体生产。可"老表"们却一定要我向党中央和毛泽东主席反映一下区、公社干部瞎指挥的情况,说区、社领导的生产指令一年变几次,老乡们无所适从。

翌日上午,我离开家乡回良村。走了三十里路。途经中州墟时,看到这个从前很大的镇子,现在剩下不到十户人家,感触很多。

在中州墟,公社党委留我住了一晚,并热情招待了我们一行。附近的"老表"知道我来了,纷纷来看我,向我反映意见,我要良村区党委的同志也一起听一听。但是,对他们说的许多问题,我都无法表态,只有含糊其词。

第三天,回到了良村,区政府专门杀了猪来招待我们。我对良村区、公社的热情照顾和接待表示了感谢,并答应他们要尽力支援家乡建设。

回到北京后,我向总参副总参谋长张爱萍写了一个报告,经他批准送给良村区政府一台退役的解放牌大汽车。当时解放军有支援地主克服困难的任务,良村又是中央苏区老根据地,仅第三次反"围剿"时,红军就在这里打了两个大胜仗,应该说,良村的乡亲们是为红军和革命事业做出了巨牺牲和贡献的。我认为支援一台退役的汽车是理所应当。

那些年里,我也就为家乡做了这么一件事。不是我不想做,而是有很多事情让我无法去做、无力去做。眼见乡亲们生活得那样艰苦,我却无力为他们做些什么,至今想起来,我的心中仍然感到十分惭愧。

那天下午我告别了良村,由空军的一辆吉普车把我接到兴国县。在兴国,我把家乡的一些情况向县委做了汇报,就离开兴国,经秦和、吉安、漳树到南昌,然后从南昌剩飞机返回了北京。从此,我再也没有机会回过家乡。

第二章 在革命根据地-中央苏区

一、 参加到赣东独立团

一九二九年下半年,以井冈山为根据地的中央苏区迅速发展,红军先出闽西到福建,再经兴国、宜都、永丰、宁都、瑞金、瑞昌,向赣东北发展。那时红军发展势如破竹,天前进数百里,不久就建立了以瑞金为中心,包括兴国、黎川、泰宁等二十多个县的中央苏区根据地。

就在这一时期,"朱、毛红军"来到了我的家乡,一个村、一个村地发动大家起来闹革命,很快就掀起了一个革命高潮。就是在这次革命风暴中,我先是参加了村儿童团,以后又用吴文玉我名字参加了红军。

我是一九三0年十二月参军离开的家乡。参军的第一天,我们先到君埠墟,第二天再走六十里路到宁都的黄陂集中。当时来报到的,共有二百多人,住在一个祠堂里。

不久,把我们这二百多人编成红军赣东游击队,编为一连和二连两个连。我被分配到了一连。连队的干部都是红军部队以前的伤员,伤好了以后,就被留下来任职。一开始,既没有给我们发枪,也没有给我们发服装,我们整个连没有一支真正的枪。我们每人依然是身着从家里带来的便服,脚穿草鞋,手持一杆红缨枪。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基本的军事训练,天天出操跑步。

训练了一个月以后,组织上决定将赣东游击队编入赣东独产团,部队开始发枪。发下来的枪大多是土造枪,其中有"单响"的,也有"五响"到"九响"的。可没想到,在编入部队时,独立团把我和另一个名李文福的小青年给刷了下来,说我俩年纪小、个子矮,人还没有枪高,不要我们。我们不愿意回家,就吵闹着要留在部队。这时,有一个区队长过来告诉我们,红十二军在瑞金办了个青年学校,学一、二年后,就可以当兵,他叫我们跟他走。

没想到,我们刚走到宁都,就听说红十二军的那个学校已经解散了。我们十分着急,还是那位区队长想了一个办法,把我们送到宁都地区的宁都独立团,让宁都独立团收下了我们两人。我被编到三连一班当战士,李文福在连里当了司号员。这样,我们才总算是当上了兵。正式参军以后,团里发给我一枝"湖北造",枪还是挺不错的。

我们班长是一个湖北人,三十来岁,把我们看成是孩子。他对我非常关心,总是耐心地教我们下操打枪。我从部队的起居作息到各项基本军事训练,一一开始从头学起。

二、 第一次打仗

当时宁都独立团主要有两项任务:一是维持宁都县城的秩序,二是负责围困离宁都十五里地的一个寨子,名叫翠微峰。寨子里面驻了国民党的一个靖卫团。这是当地的一支地主武装,共有二百多人。这一围困,前后就是半年多。

我们在宁都县城驻扎期间,有一天队伍操练行军,由宁都出发到石城,住在石城县城北面的一条街上。第二天早上,全团会操,团长正下达会操命令时,突然听到东面山上响起了枪声。当时只知道来了一支国民党的部队,但来了多少不知道。听到枪声,团长当即下达命令,全团停止会操,立即出发,跑步向东面山上打枪的地方前进。

我们一口气跑了三十里,来到了东面的高山底下。这样的跑路我还从来没有经历过,一路急奔,我跑得累得要死,几乎连山都上不去了,可就在我拼命往山上爬时,前面传来消息,说敌人已经跑了。

我当时有一支套筒枪和三排共十五发子弹。可没想到仗打下来,我一枪没放。这一仗打得稀里糊涂,回来后我就对班长说:"仗就这样打法呀!"班长说:"我也没有放一枪,因为前面的队伍已经把敌人打跑了。"我听说是前面的队伍把敌人打跑的,就问他:"怎么没有听见枪声呢?"班长有点惊讶,说:"怎么没有枪声,你是太紧张了吧?"

我这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生怕掉队,跑得太紧张了,竟然连枪声都没有听见。我又问班长:"你看见敌人了吗?"班长回答:看见了,你真是一个孩子,打仗连敌人都没看见!"接着,他又安慰我说:"你不要着急,慢慢学,我会教给你的。"

我们是早上六、七点钟出去,中午十二点左右回到城里,来到原来会操的操场上。团长宣布说,这一次我们打了一个小胜仗,消灭了国民党靖卫团的两个连,俘虏了八十多人,打死、打伤了四十多个,缴枪七十多枝,其中最大的胜利是缴了一挺轻机枪,团长还告诉我们,要提高警惕,驻地附近要加紧修筑工事,准备坚决打退来犯之敌,保卫苏维埃政府。

后来才知道,来的那股敌人是石城县的靖卫团,在我们来到石城以后,他们为了躲避红军,一直躲在了大山之中。那天,他们以为红军主力已经撤离了石城,就想过来占领县城。走到东面山上时,他们先打了一阵枪,想进行一下火力侦察,看看城里还有没有红军队伍,没想到我们很块就赶到了,一下子消灭了他们两个连。

这就是我打的第一仗,是即没看见敌人,也没听见枪声的第一仗。

我们在石城县里住了大概一个星期,就返回了宁都,因为我们的主要任务,仍然是负责围困翠微峰的地主武装。

翠微峰在宁都城西面,整个山峰像一块大石头,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只有一条弯曲的石梯小路可以通到上边。山上有三百多户人家和几百亩地,但是缺水和烧柴。这个寨子易守难攻,由于只有一条石梯小路可以通往峰上,只要用一条枪封锁那条小路,下面的人就很难攻上去。

红军打下宁都之后,国民党宁都靖卫团的三百多人也跑到了翠微峰上,凭借着这易守难攻的山势来同红军进行对抗。在我们之前,其它红军部队曾多次前往攻打,但由于没有机枪、大炮等重武器,更没有飞机,多次攻打都没有把寨子攻下来。有一次,山上的敌人还趁红军没在城里的时候,下山大抢了一通,把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东西都抢光了。

翠微峰上的这伙地主武装是插在苏维埃根据地里的一颗钉子。上级领导决定用我们宁都独立团五个连的兵力来包围翠微峰,不让山上的敌人下山,等他们弹尽粮绝以后,再发动强大的政治攻势来瓦解他们。我们三连的任务,就是负责把守那条上下山的唯一小路。

翠微峰下有一条河,过河就是一个村庄。山上的敌人不仅经常趁黑夜派人下山来挑水、打柴,并且还不时过河到村子里来抓猪、捉鸡、打狗、抢粮食。一天下半夜,敌人一个连大约七、八十个人慢慢摸下山,想到河这边的村子里来抢粮食。我们连长很有经验,事先叫我们在河这边利用田坎挖了一些工事,然后全连散开成一线,隐蔽在河边准备迎敌。那时天虽然还没有亮,但有月光。虽然看不见敌人的脸和手脚,但可以看到一些模糊的黑影子。

班长说:"注意,吴文玉,你看见了吗?"我回答说:"看见了。"班长说:"准备好,我叫你放枪你就放枪。"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紧张地注视着敌人。眼看着敌人下了河,正慢慢地向着河这边走来。当敌人离岸大约还有三十多米时,班长下令开枪。我们便很快放了一排枪,有六、七个敌人被打倒在河里。其他敌人一见,立即回头就跑。

这时,连长命令追击。但我不知道怎么个追法。班长就叫我跟在他的后面。我见他一会儿利用树,一会儿又利用石头来隐蔽自己,就学着他的样子,紧紧地跟在他后面,他隐蔽在哪里,我也隐蔽在哪里。就这样,我们不断向前追击。眼看跑在最后面的敌人也快要上山了,连长叫我们斑从左面快速迂回到敌人的前面去,截住敌人的退路,并使前面的敌人不能回来增援。就这样,两面一包围,抓到了六、七个敌兵,其中包括两个伤兵,还缴获了六、七条枪。就这样我们连打胜仗回来了。我们班也得到了表扬。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参加打仗。

这次战斗以后我问班长,怎么才能杀伤敌人、保存自己。班长告诉我几条原则:要学着他的样子,一是利用地形地物;二是前进时要分散,要哈腰,在平地上要匍伏前进;三是要隐蔽,要想法迂回到敌人后面去;四是要有进攻的,还要有掩护的,用火力载断敌人;五是要挖工事,要有自己的窝。最后班长还告诉我,前进时一定要快。

打守这一仗,别的连队就接替了我们的任务,我们连则撤回到了宁都城里。集合后,团长、政委都来讲了话,表扬了我们班。我们团长是个朝鲜人,叫什么名字我忘了。政委的名字我还记得,叫封正吾。

三、 打"AB团"

再说一下打"AB团"。

没有参军以前,在家乡时就看见打"AB团"。到了部队以后,又赶上"肃反"、杀"AB团"。当时我不知道什么是"AB团",连"A""B"两个字都不认识。后来领导才告诉我们,"AB团"就是国民党,是藏在我们内部的敌人。那时各部队抓的"AB团"很多,都关在老乡家里。这些被抓的"AB团"分子,很多都被杀掉了。别的部队我不知道,反正我们部队内杀的人就不少。

在这次"肃反"过程中,我们连负责押解"犯人"。那些被打成"AB团"的人一个一个受审,我们就在外面放哨,等审讯完,再把他们送回到关押地点。负责审问的人都很凶,"犯人"经常挨打、受刑。有时他们还把"犯人"的两个手指捆在一起,中间再加上一块木头,往下用力一压,痛得"犯人"哇哇乱叫,哭喊不已。这些人究竟是真"AB团"还是假"AB团",我不知道,反正连长、排长抓了一大堆,最后连我们的团政委封正吾自己也成了"AB团"。不过,班长以下的被抓还不多。

最后,团里派我们班押送五名"犯人"从宁都去黄陂。"犯人"被绳子绑着,由战士拉着绳子跟在他们后面,两个战士押一个"犯人",专门走小路。到了黄陂以后,我们班依然还是担任押送"犯人"去受审和放哨任务。

不少"犯人"是在夜里被处决的,不过夜里杀人没有派到过我们班。派去的都是连里最勇敢的人,大个子,用的是梭标。有时候,一个人连着被捅了十几下甚至二十多下都没有死,真惨。后来知道这些被杀的人绝大多数都不是"AB团"。

从一九三一年到一九三二年,"肃反"和打"AB团",一共搞了两年左右的时间。我们各部队都是一面打仗,一面打"AB团"。这就样,队伍还是不乱,还能打仗,大家还是听共产党的话,听"朱"、"毛"的话,这实在是不容易。红军真是好队伍!

完成押送"AB团"的任务以后,我们班就回到黄陂到宁都之间的安福镇归队。在安福镇,全团接到命令向广昌进发。我们团的番号改成广南独立团,驻在广昌、甘竹地区。自从当兵以来,我一共到过三个县城:宁都、广昌和石城。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到过县城。

在广昌以南就有敌人。从广昌向前再走一百二十里,就是南丰。南丰是国民党的一个重要据点。我们到了广昌以后,一直没有打仗,因为那时形势好。第三次"围剿"被粉碎了,第四次"围剿"还没有开始。国民党统治的地区在收缩,而苏维埃地区在延伸。我们发展了,队伍也得以进行军政训练,当然主要是军事训练。

队伍到了广昌以后,团里把我调到了一连当通讯员。一连的连长姓李,是兴国人。我除了送信、晚上送口令以外,行军时还负责扛红旗。我还记得,那是一面绣着镰刀和斧头的大红旗。

当了三个月的通讯员,连长看我识得几个字,会写毛笔字,就叫我当连里的文书。我不懂当文书是怎么回事,连长就告诉我,第一是造连里的花名册,把全连的名字写下来,供连长早晚点名用;第二是帮司务长计算伙食帐;第三是代战士写请假条,送连长批准;第四是帮连长向上面打报告,将全连每天行军、宿营发生的各种情况都写下来,等连长盖章以后呈报上级。

我只念过几年书,从当时的文化水平说,这些报告究竟怎么写,我也不知道。为此,连里专门送我到团里去学习了一个星期。团里一个以前曾当过师爷的书记官,教我怎样写呈子,都是老一套,我很快就学会了。

一九三一年六、七月,蒋介石又集中了三十万人,而且调集了嫡系的部队,对红军发动了第三次围剿。蒋介石亲自担任总司令,何应钦为前线总指挥,住在南昌,聘请了英、日、德等国的军事顾问,随军参加策划。敌人兵分四路,长驱直入,向永丰,宁都进攻。第二次"反围剿"以后,红军主力正在分散休整,扩大根据地,发动群众,建立政权。没有想到敌人来得这么快。

当时红军只有三万人,要对付蒋介石的三十万人。七月十日前后,军委将红军主力相继集中,绕道瑞金,宁都到了兴国的高兴墟一带,准备诱敌深入,待机歼灭敌人。我们独立团担任了北线诱敌深入和牵制敌人的任务。我们采取毛泽东的游击战术,袭击敌人,打一下就跑,将敌人引诱到兴国、永丰、宁都等根据地的中心地带。整个红军经过莲塘战斗、良村战斗、黄陂战斗、方石岭战斗等几次苦战,取得了第三次"反围剿"的胜利,共消灭敌人三万余人。这样将介石的第三次"围剿"宣告失败。

一九三二年春,我在一连大约当了有半年文书以后,队伍整编,把红十二军的一0五团、广南独立团和石城独立团三个团合编为广昌独立师(也叫赣南独立师,后称江西军区独立第四师),主力部队一0五团编为十团,广南独立团编为十一团,石城独立团编为十二团,其中只有十团是老部队。正好十团办了一个文书训练班,就派我到训练班去学习。说是训练班,其实连我在内才两个学员。教员是十团的一个书记官,由他来专门教我们俩。

我到十团学习后不久,十团就向乐安进发,去那里剿匪和打土豪、分田地。我在团部学习期间,经常被派出去搞调查,要搞清楚哪些人在当地有钱有势,专门欺压鱼肉百姓。同时,我们还要研究拥有多少土地算是地主、土豪,拥有多少土地算是富农、中农,哪些人算是贫农,没有土地靠给地主做长工的雇农。做好了调查研究,了解清楚当地情况后,写出报告上报团政治处,由团里派人抓土豪来罚款。罚款的钱数,三百、五百大洋不等,也有罚一千、两千大洋的。我们在甘竹这一个镇子,就搞到了十来箱子的银洋,派人送到了广昌师部。

当时部队经常利用晚饭以后的时间开展体育活动,练练跳高,跳远什么的。有时正式操课时间也搞,还规定了必须跳多高、跳多远。我们就在地上挖一个长方形的坑,再在坑里加上沙子练习跳远,再弄几根树枝当横杆练习跳高。

我那时年轻,喜欢活动。一天中午,我们两个训练班的小文书利用午睡时间,偷偷跑出去练跳高。第一次我跳过去了,第二次横杆升到了一米多,我一跳就摔在那里,昏了过去。到下午四点我醒过来以后,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门板上。那个小文书就问我:"刚才你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吗?"

我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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