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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话头这个法门,关键在于起疑情。疑情一旦生起来,我们的心念就被吸住了,我们的心念被疑情吸住,慢慢地就能做到行住坐卧四威仪都在一个境界之中。
那么这个话头要生起疑情的因缘是什么呢?主要就是两个。第一个是生死心切。所谓的生死心切,就是真正地看到我们的生命是系缚于妄念之中的。妄想分别就像天罗地网,整个地把我们给套住了。不管我们怎么挣扎,有多少花样,用多长的时间,我们是走不出去的,只会在这个圈子内打转转,经历各种痛苦。
要走出妄想分别的天罗地网,靠的是智慧,般若智慧这把利刃就能断掉妄想分别的天罗地网。因为只有走出妄想分别的天罗地网,我们的生命才可能有一番新的气象。所谓的生死,就是妄想分别的念起念落、生生灭灭,从过去无量劫以来到现在没有停止过。现在我们要发一个心,要做一个真正的大丈夫,走出妄想分别的天罗地网,要在自己心念上来一番革命和颠覆。
真正的大丈夫不是在和别人斗争之中得胜,不是在争夺名利之中占上风,也不是在战争之中百战百胜,所有这些都不是真正的丈夫行。真正的大丈夫就是如释迦牟尼佛那样的十方诸佛,他们在自己的生命中,彻底圆满地完成了大革命。
这个大革命就是转迷成悟,转识成智,转凡成圣。这个大革命的核心问题就是走出妄想分别的天罗地网,这个就叫生死心切,切就是真切、急切、紧迫,把这件事念念不忘地放在心上,很紧迫地要把生命的这件头等大事办妥。
第二个因缘是什么呢?其实就是信。人问赵州: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云:无。我们信什么?我们信赵州和尚回答“无”这个字,就是他全部的心地透过亲证亲见的境界的表达。由这里我们可以进入诸法实相,可以契入赵州和尚的心地,可以斩断意识心,走出妄想分别的天罗地网。这个信,要信得及,你要相信这件事就在自己本分上,不离自己当下一念,自己可以办到,要有这个信心。这个信心越强,疑就会越强。
我之前讲到,不管是生死心、信心,还是疑情,从教理上讲都是有为法。所谓的有为法就是生灭法,所谓的生灭法就是因缘法,所谓的因缘法就是我们可以造就因缘,令它生起、现前、增长、强大。因此,说参话头举起来,反复地在心里举,然后生疑情,其实是可以锻炼的。
基本上没有哪个人一上来就会有疑情,乘愿再来的大祖师除外。如我们这样的修行人,没有哪个人一上来就会生疑情,疑情可以锻炼,可以在静坐中反复地提话头,让小的疑情变大,大的变强,让只是在心念上的疑情变成充满全身的、充满力量的疑情,再让疑情变成一种包裹着我们身体、心念的一个强大力量,乃至于可以让它不仅充满我们的身心,而且弥漫在我们的四周,让身心一天到晚活在里面、浸泡在里面。我讲这个的意思就是说,疑情是可以锻炼的。
真正对参禅这个法信得过的同修,你们要有信力,生死心切。参话头不得入手处,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反复地举,反复地提,由此去生起疑情,锻炼疑情。注意,当你做功夫的时候,你也不能存一个锻炼的心念,只要存一个锻炼的心念,又错了。你的心必须是在那个话头上。
所谓的锻炼,不过是一个提示而已,是一个路标,告诉你路怎么走。如果你守住这个路标,或者把路标拿在手上抱着走,都是不对的。这就是前天我讲的,参禅是要参的,不是说的,也不是把祖师大德和其他人讲的话在心里反复地念,这都是错误的。参禅就是要在话头上全力以赴,把自己绑在上面,和它同生共死,同甘共苦,白天黑夜都在一起。要达到这种捆绑,达到身心一如,话头和自己的一切融为一体,这要有个过程,要经历由粗到细这个过程。
对这个过程,本焕老和尚开示时就特别强调,参话头有一个由粗到细、由浅到深的过程。刚开始用功的时候,你觉得疑情不真切,心念很粗,因为心念在参,同时又夹杂其他很多的妄念,念头很粗。打坐的时候觉得还可以,但下座行香的时候,又丢了;在禅堂坐行香还可以,一旦走出禅堂又丢了;什么事情都不做,什么话都不说还可以,等到一跟别人讲话,一接触其他的外境又丢了、断了;或者进一步地,白天行住坐卧、待人接物还可以,晚上睡着了,又丢了。
凡是以上的情况,都说明我们在用这个法门的时候,心念太粗,不够细,参得太浅,不够深。真正的细、真正的深,应该是在所有前面讲的这些境界、时间段中,都不离那个功夫。有了此种深而细的功夫,白天做什么事、说什么话,行住坐卧四威仪,就不会成为修行的障碍。一旦你觉得,这些事情障碍你用功,乃是因为你的功夫太粗;功夫足够深细的话,任何事障碍不了用功,你不用担心功夫被障碍。
其实我们可以换一个角度来思维这个问题。我打个比喻,有一个人,现在正过着吃喝玩乐的日子,心里想着很多事情,突然有人告诉他说,几天以后他要死了。大家想一下,这个人在这几天之内心里会想什么?
在听到这个话以前,他吃喝玩乐,有很多吸引他注意力的事情,有很多操心的事,但是当他听到这个话的时候(当然他得信,不信也不行),我相信从那以后他的心念中就不会关心别的事,只会想这一件事:几天以后我会死,怎么办呢?他坐着的时候会想,走路会想,跟别人讲话的时候也会想,连吃饭、睡觉也会想。关于死的这个念头变成很深、很细、很强大,会把他抓住。我用这个比喻来说明什么呢?说明我们的心念是有这种规律的。
另外一种观察的角度,就是慈母对子女的挂念。母亲对子女的挂念是念念在怀,一念不间断。母亲的行住坐卧——她往往很多事——就想着为了她的儿子。她儿子可能在远方,她会想他。她心里挂念儿子的这个念头,跟她平时忙的这些事不矛盾,不会打架,不会因为她做饭就想不起来了,也不会因为跟别人说话就不想了。为什么呢?因为她对她儿子的挂念,是一个深细念头,确实不会被外面粗的境界障碍。
以此来比喻,如果你觉得这个用功的境界很容易被外面的境界所夺、所断、所障,那是因为你用功的念头不够深、不够细,所以力量不够强。要达到深细、达到力量强,需要有锻炼的过程。
锻炼的过程中,最大的障碍当然是散乱和昏沉。我们在锻炼的过程中将会体验到什么呢?体验到胸中烦闷,觉得无路可入,无门可进。为什么感到胸中烦闷呢?因为参话头这个方法就是要困住我们的分别心,困住我们的心路、意路。这个心路和意路被堵住、被截住的时候,它在身体上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心胸烦闷,就会有这种感觉。
那么你不断地提话头,在你提了话头之后的刹那,或者是几个刹那,或者是一个时间段,你体会到你的心路和意路好像被它截断了,其实没有真正截断,是粗的妄想停下来了,姑且称为截断吧!所以说,参话头不是让我们有意路、有心路可走,有门可入,而是让我们没有把握,没有抓挠,无路可走,无门可入,要让你在这个地方往前进。
我们最初不适应这个地方,因为我们从来都是轻车熟路,走老路的,所以古代悟道的禅师讲,“而今忘却来时路”,从过去无量劫到现在,我们轮回至今走的心路,这位大德忘却了,所谓忘却,就是他已经截断了。
我们现在用功的时候,会先困在那里,这个法门的特殊就在这里了。它是困而后知,在正在困的这个当下,恰恰就是没有知识,没路可走。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说我们不知道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是什么?不知道。在意路上找不到答案。心没有安排的地方。通常我们把心安排在一个什么上面,但是我们一提话头的时候,说心往哪儿安排?没地方安排。
没地方安排的时候,用功的人就会说,我找不到安排的地方,错了;有的人说,我把我的心安排在胸口、头顶或是腹部,这是身体,还是错了;有些人说,我把我的心安排在“无”上,就是什么都没有,这个也错了;还有的人说,我把我的心安排在“无”,无是有的反面,无能生有啊,这还是搞出思维、搞出名相分别来,也错了;那么有的人说,我把我的心安排到一片虚空,一片混沌,这不是无吗?这也错了。总之都不是。可是又该在这个地方挨下去,古人就是用这个词啊,“挨”,挨下去。
再打个比喻,就像昨天我讲的这个空气有毒、有危害,怎么办?你既不能跑,又不能跳到几千米高空,怎么办呢?只有挨。挨就这个意思,就这么硬挨着。但参禅这个挨是说,你已经提起话头,感觉到你的心路被困住了,就挨在这个当中。这个锻炼就是我们用功的关键了,就在这挨住。
但是这个挨住还有更多的情况。有的人越挨妄想越多,以前的事翻出来了,贪嗔痴的心翻出来了;有的人在这挨,大开圆解,妙语连珠,佛法都懂了,慧如泉涌;有的人在这一挨呢,就见光见花,眼前出现这个相那个相;还有的人在这一挨呢,呼吸息相现前。所谓的息相,就是呼吸深、细、匀,心念变细,念头也一下收摄,其他的妄想都息下,只有话头。
这些不同的情况,其实我们是有抉择的。大家不要认为参话头的时候一念不生,在这个过程中有很细微的抉择。抉择就是慧,由慧心所对它做抉择。这就是为什么即使是参禅的人也要懂教理的原因。你不懂教理、不懂修行的理路,在这个时候,有时就会做错误的抉择,而恰恰在这个时候应该有正确的择法,由正确的择法,我们得以深入。
参话头在很长的时间中,不是一个简单的什么念头都不生、什么都不想,那个想法本身就错。它实际上是六祖大师讲的定慧等持,也就是止观双运,既有专注,又有观察和抉择。观察和抉择是慧,专注是定。这个时候专注和抉择非常之细,而且非常之敏捷,插到那儿就断了。
这个工作本身是非常之精微,非常之细腻,就是僧璨大师说的“毫厘有差,天地悬隔”——一念,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天地悬隔”。古人讲精微,有很多比喻。说过去有一个人,他的鼻子上沾了一点白色的垩(相当于一种石灰),白白的,很薄很难看。另外有一个人善于用斧头(就是砍柴的斧头),这个善用斧头的人,就挥起斧头贴着那个人的鼻头砍下去,把他鼻头上粘的白色的垩削下来了,但是连他的皮都没有伤着。
大家想,这多厉害、多精微啊!因为你稍微偏一点,就会把鼻子削下来,最起码把鼻头上的那层皮削下来,结果只是把贴在皮肤上的这个白垩削下来了,而没有伤到皮肤。这个就是精微。
另外一个比喻,是说古人得了眼病,叫翳,类似于我们现在的白内障。眼睛里面有翳,就障碍我们看东西。那么古人治这种病,就请很高明的医生,他拿一个叫錍的工具,来挑这个人眼睛中像白内障的那个东西。他用金錍正正好地把眼睛里那层薄薄的膜刺破、挑开,把翳挑出来了。
大家想一想,要是稍微刺深一点,就会把眼睛刺瞎,但是这个医生就有一种高明的手段,没有刺到他的眼珠子,而只把外面这层薄薄的膜刺破,然后把它挑出来了。这个工作简直是太精微了!如果是刺不破,那这个膜挑不出来;如果是刺过了,就会把眼睛刺伤、刺瞎,但是这个高手,他用这个金錍掘这个翳膜不多不少、不深不浅、正好。这个比喻慧,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