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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隆巴德缓缓说道:
“看来,我们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这场迷信和臆想酿成的噩梦,源头只是两起凑巧发生的死亡事件!”
阿姆斯特朗认真地说:
“我们的推断是有凭据的。我是个医生,知道自杀是怎么回事。安东尼·马斯顿根本就不是会自杀的人。”
隆巴德半信半疑地问:
“可这会不会是个意外?”
布洛尔哼了一声。他根本就不相信什么意外。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见鬼的意外。”他嘟囔着。
对话陷入僵局。布洛尔又说:
“那个女人的死——”他又停住了。
“罗杰斯太太?”
“是啊。可能是意外吧?”
隆巴德说:
“意外?什么意外?”
布洛尔看上去有些尴尬,砖红色的脸更红了。他脱口而出:
“听着,医生,她是吃了你给的药。”
医生瞪着他问:
“我给的药?你是什么意思?”
“昨天晚上,你亲口说你得给她几片药,好让她能睡觉。”
“哦,你说这个。我给她的是完全无害的镇静剂。”
“你倒是说说,你给她的是什么药?”
“我给她的是药性缓和的曲砜那,绝对没有任何副作用。”
布洛尔的脸涨得更红了,他说:
“听我说,我不想跟你兜圈子,我是说……你给她的药超量了吧?”
阿姆斯特朗医生怒气冲冲地嚷道: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布洛尔说:
“这也是有可能的事,对吧?万一是你犯了错呢?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阿姆斯特朗急忙说:
“根本就没这回事,你的说法太荒谬了。”他停了一下,话中带刺冷冷地说,“要不然,你就是想说我是故意给她过量的药?”
隆巴德急忙插话说:
“我说你们俩都冷静点儿,别你一句我一句的。”
布洛尔阴沉着脸说:
“我只不过是说,医生也有可能误诊。”
阿姆斯特朗医生勉强挤出个笑容,但怒气依然没消。
“当医生的可经不起出这样的错,我的朋友。”
布洛尔故意说:
“要是那个控诉说得没错的话……你也不是第一次犯错了。”
阿姆斯特朗顿时脸色大变。隆巴德又急忙过来打圆场,满不高兴地对布洛尔说:
“你这样咄咄逼人干什么?我们现在有难同当,要团结一致。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你自己血口喷人作假证的丑闻又是怎么回事?”
布洛尔向前跨了一步,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嗓音明显变粗了,说:
“去他妈的作假证!胡说八道!有本事你叫人把我抓起来啊?隆巴德先生,我倒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其中有一件就是关于你的!”
隆巴德皱着眉问:
“关于我?”
“关于你!我想知道,像这种轻松平常的做客,你为什么要带着手枪来?”
隆巴德反问道:
“你想知道?是吗?”
“是的,我想知道。”
出人意料的是,隆巴德说:
“看来你没有表面看上去这么傻。”
“我可能真的很傻。你为什么带着枪?”
隆巴德微微一笑:
“因为我早就料到这个地方会有麻烦,才一直把枪带在身边。”
布洛尔疑惑地说:
“昨天晚上你并没有对大家坦白。”
隆巴德摇摇头。
“你是故意瞒着我们?”布洛尔紧追不舍。
“从某个角度来说,的确是这样。”隆巴德说。
“得了吧,我看你还是都说出来吧!”
隆巴德慢慢讲道:
“我让你们以为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受邀而来,事实并非完全如此。其实是一个名叫莫里斯的犹太人找到我,给我一百个金币,号称久闻我大名,知道我善于解决棘手之事,特意让我到这里来一趟。”
“然后呢?”布洛尔不耐烦地追问。
隆巴德却嘻嘻一笑:
“没有然后了。”
阿姆斯特朗医生说:
“可是他对你说的肯定不止这些。”
“不,他说的只有这些,然后他就多一句都不肯透露了。他的原话是:‘这件事你干还是不干?’我当时正好手头有点儿紧,就答应了。”
布洛尔对他的说辞显然不买账,他问:
“这些事情,你昨天晚上为什么没说?”
“我亲爱的朋友,”隆巴德夸张地耸着肩膀,表现出一副无奈的模样,“我怎么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是否正是我要对付的棘手问题呢?我当然要低调行事,所以就说了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阿姆斯特朗认真地说:
“但是现在你不这样想了吧?”
隆巴德脸色一沉,气呼呼地说:
“可不是吗?我算是明白了,我们是绑在同一条船上了。那一百个金币就是欧文先生引诱我跟你们一起上钩的诱饵。”
他慢慢地说:
“我们都在陷阱里,我发誓一定是这样!罗杰斯太太的死,安东尼·马斯顿的死,餐桌上的士兵玩偶不知去向!没错,没错,欧文的影子无处不在!可是他本人究竟在哪儿?”
此时,从楼下传来煞有介事的午餐钟声。
2
罗杰斯站在餐厅门口。当三个人走下楼梯时,他走上前着急地低声说:
“希望午餐能让大家满意。我给大家准备了冷火腿、冷牛舌,还煮了土豆。别的就只有干奶酪、饼干和罐头水果了。”
隆巴德说:
“听起来差不多了。岛上的食物快被我们吃光了吧?”
“食物有的是,先生。岛上储存了各种各样的罐头。可以说,即使这座岛与陆地隔绝了,也足够维持一阵子。”
隆巴德点点头。
罗杰斯跟着他们三个走进餐厅,一边走,一边低着头小声嘟囔:
“弗雷德今天没来,确实让我很担心。正如你们所说,我们真是倒霉透顶。”
“说得好啊,”隆巴德说,“的确是倒霉透了。”
布伦特小姐走进餐厅。她刚才失手弄散了一团毛线,正一边走一边绕毛线。
她在餐桌旁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说:
“变天了,风刮得挺大,海浪像奔腾的白马。”
瓦格雷夫法官也不慌不忙地走进来。他的眼珠在浓密的眉毛底下骨碌碌地转,飞快地扫视了一遍餐厅里的每一个人,然后说:
“你们上午都挺忙的嘛!”
从他的话中似乎能听出幸灾乐祸的意味。
维拉匆忙地从屋外跑进来,呼吸有些急促。
她慌慌张张地问:
“我是不是来晚了?希望我没让大家久等。”
埃米莉·布伦特说:
“你不是最后一个。麦克阿瑟将军还没有来呢。”
大家在餐桌旁坐下。
罗杰斯对布伦特小姐说:
“是现在用餐,还是再等一等?”
维拉说:
“麦克阿瑟将军正在海边坐着。我看他在那儿肯定也听不见钟声。”她稍稍迟疑了一下,补充道,“我发现他今天精神状态不太好。”
罗杰斯接着说:
“我下去看看,告诉他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阿姆斯特朗医生噌地站起来,说:
“我去吧,”他说,“你们吃饭吧。”
他走出屋子。罗杰斯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女士,你是要冷火腿还是冷牛舌?”
3
五个人围坐在餐桌边,似乎找不到任何话题。屋外,一阵狂风袭来。
维拉打了一个寒战,说:
“风暴要来了。”
布洛尔没话找话地说:
“昨天我搭乘的那趟从普莱茅斯出发的列车上,有个老家伙啰啰唆唆地说风暴要来了,真不知道这些老水手是怎么学会看天气的。”
罗杰斯绕着餐桌依次收拾餐具。
突然,他手里拿着盘子,僵在原地,声音极其惊恐地说:
“有人在狂奔——”
他们都听到了。屋外有狂奔的脚步声。
一瞬间,不用别人说,他们就全都明白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全都站起来,向门口望去。
阿姆斯特朗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麦克阿瑟将军——”
“死了!”维拉脱口而出。
阿姆斯特朗说:
“是的,他死了。”
屋内一片死寂,久久没有人出声。
七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4
麦克阿瑟的遗体刚刚被抬进屋门,屋外就下起了暴风雨。
客厅里的人直愣愣地站着。
瓢泼大雨倾泻如注,呼啸声此起彼伏。
布洛尔和阿姆斯特朗抬着尸体走上楼。维拉猛然转身,走进了空无一人的餐厅。
餐厅一如他们刚才离开时的样子,甜点还一口未动地摆在食架上。
维拉在桌子旁边驻足,呆呆地站了一两分钟。然后,罗杰斯轻轻地走了进来。
罗杰斯看到维拉也大吃一惊。他抬起迷茫的双眼,对维拉说:
“哦,小姐,我……我是进来看看——”
维拉用连自己都感到吃惊的粗嗓门喊道:
“你说得没错,罗杰斯,你自己看看吧,只剩七个小瓷人了……”
5
他们把麦克阿瑟将军抬到他的床上。
阿姆斯特朗最后又检查了一遍才离开,走下楼。大家都聚集在客厅里。
布伦特小姐还在缠毛线。维拉站在窗口望着哗哗作响的大雨。布洛尔正襟危坐,双手撑着膝盖。隆巴德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瓦格雷夫法官坐在客厅另一头,半闭双目地靠在一把安乐椅里。
阿姆斯特朗医生走进客厅的时候,法官忽然睁开眼睛,声音清晰洪亮地问道:
“怎么样,医生?”
阿姆斯特朗脸色无比苍白,说:
“麦克阿瑟并不是心脏病发作或者类似的毛病,他的后脑遭到了救生圈或类似钝器的击打。”
一石激起千层浪。法官又一次用洪亮的声音说:
“你找到凶器了吗?”
“没有。”
“你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错吗?”
“我非常确定。”
于是,瓦格雷夫法官平静地说:
“现在,我们的处境一清二楚了。”
谁在主持当前的局势,已毋庸置疑。瓦格雷夫整个上午都蜷缩在露台上的那把椅子里,克制着自己不参与任何公开行动。现在,他又摆出惯有的发号施令的气派,毫不含糊地主持起法庭审问来。
他清清嗓子,说:
“今天早晨我坐在露台上,先生们,我观察着你们的一举一动。你们的意图很明显,想通过搜遍整个士兵岛,来找出一个藏在暗处的凶手。”
“完全正确,先生。”菲利普·隆巴德说。
瓦格雷夫法官接着说:
“想必你们得出的结论和我的一样。安东尼·马斯顿和罗杰斯太太的死亡既不是自杀,也不是巧合。毫无疑问,大家对于这个叫欧文的人把大家骗到这座岛上来的目的,肯定也有了自己的结论。”
布洛尔愤怒地说:
“他是精神病!疯子!”
法官咳了一声,说:
“这一点毫无疑问,但它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们最该关心的问题是,如何自救。”
阿姆斯特朗声音发颤,说:
“岛上多一个人也没有了,我告诉你,多一个人都没有!”
瓦格雷夫法官摸摸下巴,冷静地说:
“对你来说,的确是没有别人了。今天一早,我就得出这个结论了。我其实可以早点儿告诉你们,免得你们白费力气搜遍整座小岛。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欧文先生——暂且按照他自己取的名字称呼他吧——一定就在这座岛上。若想把逍遥法外的人一个不落地处决的话,他只能通过一种办法才能做到。没错,也就是通过把大家骗到这座孤岛上,然后达成目的。这么说来,问题也就很清楚了,欧文先生就在我们当中……”
6
“哦不,不,不——”
这是维拉。她第一个忍受不了,呜咽起来。
法官敏锐的目光转向她。
“我亲爱的小姐,现在不是回避事实的时候。我们的处境非常危险。我们当中有一个人就是尤·纳·欧文。只是不知道我们之中哪个是他。来到这座岛上的十个人中,已经有三个人死亡。安东尼·马斯顿,罗杰斯太太和麦克阿瑟将军都死了,没什么可怀疑的。现在剩下我们七个人,请允许我表达自己的看法,在我们七个人当中,有一个是冒牌的小士兵。”
他停住口,望着周围的人。
“我可以认为各位都默认了吗?”
阿姆斯特朗说:
“真离谱,但我认为你说得对。”
布洛尔说:
“毫无疑问。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你们不妨听我说……”
瓦格雷夫法官立刻用手势制止了他,沉着冷静地说:
“我们现在先说这个问题。到现在为止,我想先搞清楚,大家对于目前处境的看法是否一致?”
埃米莉·布伦特还在织毛衣。她说:
“你的说法听上去比较合理。我也同意我们当中有一个人是魔鬼派来的。”
维拉声音微弱地说:
“我不相信,不相信——”
瓦格雷夫说:
“隆巴德,你呢?”
“我同意,先生,完全同意。”
瓦格雷夫法官看起来很满意,他点点头说:
“好吧,那我们首先来分析证据。有没有谁是值得怀疑的人?布洛尔先生,我看你好像想说点儿什么?”
布洛尔紧张得喘着粗气:
“隆巴德带着一把左轮手枪,他昨天晚上没说实话,他都承认了。”
菲利普·隆巴德咧开嘴,无奈地说:
“看来,我又得解释一遍。”
他又解释了一遍,讲得简明扼要。
布洛尔咬住这个问题不松口,说:
“你怎么证明自己的说法?没有什么可以证明你所说的情况属实吧?”
法官咳嗽着说:
“遗憾的是,我们都一样,只能为自己作证。”
他俯下身体,说:
“我敢说,没有人真正意识到这是多么特殊的情况。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可行的办法,就是分析一下我们现有的证据,以此来排除嫌疑。”
阿姆斯特朗马上说:
“各位都知道我是专业人士,你们怀疑我的唯一理由不过是——”
瓦格雷夫法官又举起手来打断了他的发言,他声音不大,但清晰明确:
“我也是众所周知的专业人士。所以,尊敬的先生,这证明不了什么。如今这个世道上,有行凶肇事的医生,为非作歹的法官,还有,”他看着布洛尔,又添上了一句,“胡作非为的警察。”
隆巴德说:
“无论如何,我觉得你要把女人排除在外。”
法官的眉毛往上一挑,用法律界人士特有的刻薄语气说:
“你的意思是,女人就不可能是杀人犯了?”
隆巴德气冲冲地说:
“当然不是。不管怎么说,这看上去不可能……”
他停住口。瓦格雷夫法官话音清晰,用嘲讽的口吻说:
“阿姆斯特朗医生,我可以认为一个女人的力气足以使麦克阿瑟丧命吗?”
医生镇定地回答:
“完全可以,只要利用顺手的武器就可以,比如胶皮棍或者铅棍之类的东西。”
“凶手不需要花费很大力气吗?”
“根本不需要。”
瓦格雷夫法官扭动着他那龟颈一样的脖子,说:
“另外两起命案是药物致死。而麦克阿瑟这起命案,就连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能轻松办到。”
维拉怒不可遏,说:
“我看你是疯了!”
法官慢慢地转过脸来,目光落在她脸上。他的眼神冷漠无情,说明此人擅长察言观色,而自己则能处变不惊。
维拉心想:“他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就像把我当成一个标本,而且,”——她不禁吃惊地发现——“他讨厌我!”
法官字正腔圆地说:
“亲爱的小姐,请你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我并不是在说你。”他又向布伦特小姐弯了弯腰,“我希望你不要觉得受到了冒犯,我认为大家都有嫌疑,无人例外。”
埃米莉·布伦特只顾织毛衣,头也不抬地用冷冰冰的口气说:
“凡是了解我的人,要是听说我害死了人,绝对感到荒谬至极!更别说是一下子害死三个人。但是,我知道我们毕竟谁都不了解谁,更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充分的证据,没人能脱得了干系。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当中有一个魔鬼。”
法官说:
“这样说来,我们大家都统一了意见,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身份或者地位而影响自己的判断。”
隆巴德说:
“那罗杰斯该怎么办?”
法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什么怎么办?”
隆巴德说:
“依我看,罗杰斯可以被排除了。”
瓦格雷夫法官说:
“是吗?有什么根据?”
隆巴德说:
“他没这个脑子,而且他妻子也是受害者之一。”
法官的浓眉毛又挑起来了:
“小伙子,我以前审理过很多起谋杀妻子的案件,结果证明丈夫确实是凶手。”
“哦!这话我同意。杀妻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这次的事情可不能这么看!要说他是为了怕她出卖自己,所以杀妻灭口,或者说他嫌弃她了,想娶个更年轻的姑娘,于是把她杀了,这我都可以相信。但是,我没法相信他就是欧文先生,为了处置逍遥法外的人,就先向自己妻子下手,更何况那件谋财害命的事明明是他们两个一起干的。”
瓦格雷夫法官说:
“你把道听途说当成证据了。我们并不清楚罗杰斯和他妻子是否谋杀了他们的主人。这个指控完全可能是伪造的,为的是让罗杰斯和我们落得同样的处境。昨天晚上罗杰斯太太恐惧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发觉她丈夫精神失常了。”
隆巴德说:
“好吧,那就听你的吧,尤·纳·欧文就是我们其中一个人,谁都脱不了干系。”
瓦格雷夫法官说:
“我的意思是,大家不要因为品德、身份或者犯案可能等等因素来排除某个人的嫌疑,而是要基于事实来做排除法。现在我们就开始吧。简单点儿说,我们当中有谁或者哪些人完全没有机会对安东尼·马斯顿下毒,完全没有机会让罗杰斯太太服用过量的安眠药,完全没有机会对麦克阿瑟进行致命的一击?”
布洛尔一直阴沉的脸忽然放了晴。他向前俯过身来。
“这样就对了,先生!”他说,“就用这个办法。马斯顿的死,我看没有什么好查的了。有人已经说过,在他最后一次斟满酒杯之前,窗外可能有人往他的酒杯里偷偷下了毒,而且如果当时房间里的人想要投毒的话,其实更方便。我记不清当时罗杰斯在不在房间里了,至于我们剩下的这些人,谁都有可能投毒。”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
“现在来分析罗杰斯的妻子。当时跑出去的是她丈夫和阿姆斯特朗医生,他们俩都可以轻而易举地——”
阿姆斯特朗气得跳了起来,浑身发抖。
“我反对,简直是荒唐可笑!我发誓,我给那女人开的药都是——”
“阿姆斯特朗医生。”
这个细声细气、尖酸刻薄的声音力道十足,阿姆斯特朗医生刚说了半句话,语音就戛然而止。
“你自然会愤怒,尽管如此,你必须面对事实。不是你就是罗杰斯,你们都有可能毫不费力地用过量的药物杀害她。现在,我们再来分析一下当时在场的其他人。我、布洛尔探长、布伦特小姐、维拉小姐、隆巴德先生是否有投毒的机会?我们当中有谁可以完全被排除在外?”他停顿了一下,“我想,一个也没有。”
维拉生气地说:
“那个女人出事的时候,我根本就不在她身边!你们都可以作证。”
瓦格雷夫法官思考了一分钟,然后说:
“根据我的回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如果说得不对,请各位纠正我。安东尼·马斯顿和隆巴德先生把罗杰斯太太抬上沙发之后,阿姆斯特朗医生跑了过去,让罗杰斯去拿白兰地。后来大家想到一件事——那个指控我们有罪的声音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于是我们都走进隔壁那间屋子,只有布伦特小姐仍旧待在老地方没动,单独和昏过去的女人待在一起。”
埃米莉·布伦特顿时变了脸色。她放下毛线,说:
“这简直不可理喻!”
法官无情的声音继续说着:
“当我们回到房间里的时候,你,布伦特小姐,正俯下身看着沙发上的女人。”
布伦特反驳道:
“难道对别人正常的怜悯之心也成了犯罪吗?”
瓦格雷夫法官说: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后来罗杰斯端着白兰地走进屋,当然,他完全可能在进屋前下了毒。那个女人把白兰地一饮而尽。过了一会儿,她丈夫和阿姆斯特朗医生扶她回到床上,阿姆斯特朗医生当场给了她镇静剂。”
布洛尔说: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看来她的死与瓦格雷夫法官、隆巴德先生、维拉小姐和我自己无关了。”
他声音响亮,而且显得很亢奋。瓦格雷夫法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说:
“是吗?我们必须把每一种可能都计算在内。”
布洛尔又瞪大了眼睛,说:
“我不懂你的意思。”
瓦格雷夫法官说:
“罗杰斯太太躺在楼上她自己的房间里。医生给她的镇静剂开始起效,她意识模糊,发不出声音。假如那时候有人敲开她的门,走进房间,递给她一片药或者一杯水,骗她说这是医生吩咐让她吃的药,罗杰斯太太肯定会毫不怀疑地服下去。”
屋里一片安静。布洛尔皱着眉头,心神不宁地走来走去。菲利普·隆巴德说:
“你的说法我根本不信。再说,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离开过这间屋子。然后又发生了马斯顿的死亡。”
法官说:
“如果有人是出了自己的卧室,去找了罗杰斯太太呢?我是说后来。”
隆巴德不同意:
“但那时候罗杰斯已经在她房间里了。”
阿姆斯特朗医生开了口。
“不对,”他说,“那时罗杰斯下楼收拾餐厅和厨房了。可能有人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去过她的房间。”
埃米莉·布伦特说:
“医生,你能肯定那个女人吃了你给她的药以后,睡得很沉吗?”
“基本是这样,但也说不定。这得看每个人对药物的具体反应如何。每个病人的体质不同,只有经过几次处方试验以后,才能知道他们对不同药物有什么反应。有时候,镇静剂会隔很久才起作用。”
隆巴德说:
“你当然会这么解释了。照本宣科的——”
阿姆斯特朗听到这话,显然很生气,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但是法官冷漠无情的声音又一次把他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拦了回去。
“我们的目的是搞清楚事实,辩解和反驳都无济于事。我认为,刚才的假设都是有可能发生的,虽然我也承认这种可能并不大。不过,这也得看嫌疑人具体是谁。如果给那个女人投毒的人是布伦特小姐或者维拉小姐,她绝对不会起疑心。假如换成我,或者是布洛尔、隆巴德先生,就稍微有些奇怪了,但是我仍然认为这不至于引起她的怀疑。”
布洛尔说:
“这能说明什么呢?”
7
瓦格雷夫法官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敲着嘴唇,冷冰冰地说:
“我们现在谈的是第二起凶杀案,事实说明在座的没有谁能完全洗脱嫌疑。”
他停了停,又说:
“我们再分析一下麦克阿瑟将军的死亡。那是今天早晨发生的。谁有能为自己开脱的证据,请原原本本地说一说。至于我本人,我可以现在就说,我没有充分的证据说明自己不在场。整个上午我都坐在露台上,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每个人的处境问题。
“我在露台上的那把椅子里坐了整整一上午,直到午饭钟响。但是我必须承认,印象中的很多时间里,我周围根本没有人,所以我完全有可能去海边,杀死将军后再回到椅子上坐着。能证明我一直没有离开过露台的人只有我自己。而在这种情况下,我的证据显然不充分,必须有其他证据才行。”
布洛尔说:
“我上午一直和隆巴德、阿姆斯特朗医生在一起。他们俩都可以给我作证。”
阿姆斯特朗说:
“你去屋里找过绳子。”
布洛尔说:
“没错,我去过,但是在往返的路上我都没有停留,这你应该很清楚。”
阿姆斯特朗说:
“你去了挺长时间——”
布洛尔涨红了脸,说: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阿姆斯特朗医生?”
阿姆斯特朗重复道:
“我只是说你去找了很长时间。”
“你以为绳子那么好找吗?我总要到处翻一翻啊。”
瓦格雷夫法官说:
“布洛尔离开的时候,你们俩是在一起的吗?”
阿姆斯特朗不高兴地说:
“当然了,隆巴德一共走开了几分钟,我一直待在原地没动。”
隆巴德微笑着说:
“我想试试能不能反射太阳光来向大陆发信号,所以在找一个合适的地点。不过只走开了一两分钟。”
阿姆斯特朗点头表示同意:
“没错。我向你们保证,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来不及杀人。”
法官说:
“你们俩谁看过表吗?”
“没人看过。”
菲利普·隆巴德说:
“我没戴手表。”
法官平静地说:
“一两分钟这个说法很不精确。”
随后,他把头转向抱着毛线、笔挺地坐在椅子上的布伦特,说:
“布伦特小姐,你呢?”
布伦特说:
“我和维拉小姐一起去小岛高处走了走。然后我就坐在露台上晒太阳。”
瓦格雷夫法官说:
“我不记得你在那里出现过。”
“我坐在朝东的拐角,那里避风。”
“你一直在那里坐到吃午饭?”
“是的。”
“维拉小姐?”
维拉已经准备好了,大声回答道:
“今天早上我和布伦特小姐在一起。然后四处走了走。再后来,又到海边和麦克阿瑟将军聊了一会儿。”
瓦格雷夫法官打断了她: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维拉这才有些犹豫地说:
“我不清楚,大约是午饭前一小时吧,我想想……可能不到一小时。”
布洛尔问道:
“是在我们和他聊过之后,还是之前?”
维拉说:
“我不知道。他——他真是非常奇怪。”
她开始发抖。
“怎么奇怪?”法官要追问清楚。
维拉低声说:
“他说我们都要死了……他说他正在等待末日。他……他吓得我……”
法官点了点头,说:
“后来你做了什么?”
“我回了房间。直到吃饭才下来,后来又去了屋子后面,反正我整个上午都心神不宁。”
瓦格雷夫法官摸着下巴说:
“还剩下罗杰斯。我不知道他的证词究竟能证明什么。”
被叫过来接受讯问的罗杰斯没能说出任何有价值的话。他一上午都忙着做各种家务、准备午饭。饭前他还给露台上的客人送过鸡尾酒,之后又上楼把自己的东西从阁楼搬进另一间屋子。他一上午连窗外都没望过一眼,没发现任何与麦克阿瑟将军死亡有关的蛛丝马迹。他可以发誓,中午他布置餐桌的时候,餐桌上的确还有八个小瓷人。
罗杰斯话音刚落,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瓦格雷夫法官清了清嗓子。
隆巴德低声对维拉说:
“现在他要宣布判决了。”
法官说:
“关于这三起死亡案件,我们尽力做了质询。有些人在某些方面的嫌疑可以排除了,但到现在为止,我们仍不能肯定哪个人和这三起死亡案件全无牵连。我重申,我相信在座的七人中有一个就是危险的、可能是精神失常的罪犯。但是,在我们面前尚无证据说明哪一个人是他。眼下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和岸上的人取得联系,寻求帮助。同时也要考虑一下,假如短时间内得不到岸上的救援——而且从天气情况看,十有八九没人能过来——我们必须采取何种措施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恳请各位慎重考虑,把自己想到的任何建议都提出来。在此期间,我必须提醒大家,提高警惕。凶手之所以能为所欲为,正是因为被害者毫无防备。从现在起,我们应该把提防每一个人作为自己的任务,有备无患。先说这些吧。”
菲利普·隆巴德小声嘟囔着说:
“现在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