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净沙·秋思
元・马致远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这首被誉为“秋思之祖”的小令,以蒙太奇般的意象叠加构建出天涯羁旅的苍茫图景。前三句纯用名词铺排,九个意象如散落的秋叶飘零在时空的荒野——“枯藤老树昏鸦”以衰败的生命形态涂抹暮色,“小桥流水人家”在温馨中反衬孤独,“古道西风瘦马”将苍凉旅途凝成永恒剪影。末二句如镜头缓缓拉升:血红的残阳浸透所有画面,那个牵着瘦马的游子,既是画中人,也是千年文人的精神符号。全曲不着一字抒情,却让每根枯藤都成了离人肝肠的纹路,每缕西风都化作穿透历史的乡愁。
天净沙·秋
元・白朴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
一点飞鸿影下。
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
这首元曲以意象叠加的蒙太奇手法,在冷暖碰撞间展现秋日丰沛的生命力。前两句泼墨冷调:孤村残霞浸染暮色,老树寒鸦与轻烟共舞,枯笔勾勒出萧瑟苍茫的底色;“一点飞鸿”蓦然划破凝滞时空,翅影掠过处抖落万千碎金。末两句忽转斑斓——青山抱水点染青碧,白草伏地托起红枫黄菊,色块碰撞如梵高笔触般炽烈,在枯藤寒鸦的寂寥底色上,迸发出秋日最浓烈的生命宣言。全曲在冷寂与绚烂的张力间,完成对秋天灵魂的立体塑形:那振翅远去的鸿雁,正是穿越荒芜寻访斑斓的诗心。
水仙子·咏江南
元・张养浩
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
芰荷丛一段秋光淡。
看沙鸥舞再三,卷香风十里珠帘。
画船儿天边至,酒旗儿风外飐。
爱杀江南!
这首元曲以鲜活的笔触勾勒江南秋日胜景,在动静交织中尽显水乡灵秀。首句“烟水照晴岚”如淡墨渲染江天氤氲,接画檐的民居与淡秋光的芰荷构成工笔与写意的和谐;沙鸥翩跹、珠帘飘香则赋予画卷流动的韵律,恍见十里荷风推窗入户。天边画船与风中酒旗的点缀,在远与近、静与动的错落间,将人间烟火融入水墨江南。末句“爱杀江南”的直白咏叹,恰似画师掷笔时的会心一笑,所有精微铺陈皆化作对水乡最炽热的告白。
人月圆·山中书事
元・张可久
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
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
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这首元曲以史观与山居的时空对撞,铸就文人精神突围的永恒母题。上片以“诗眼倦天涯”的苍茫视角横扫千年——孔庙古木森森,吴宫蔓草萋萋,楚祠寒鸦点点,三个典故如三枚铜镜,映照出所有繁华终归尘土的历史铁律。下片忽转至“数间茅舍”的微观时空,万卷藏书与松花春水构成新的价值坐标系:当历史长河冲刷尽王侯将相的金粉,唯有诗书浸润的山中岁月,能在松涛与茶烟中沉淀出生命的本真滋味。张可久以淬火般的文字,将文人传统的“仕隐情结”锻造成更具哲学意味的生存美学——在烹茶煮酒的日常仪式里,完成对历史虚无的诗意超越。
天净沙·冬
元・白朴
一声画角谯门,半庭新月黄昏,
雪里山前水滨。
竹篱茅舍,淡烟衰草孤村。
这首元曲以白描手法勾勒冬日暮色中的孤寂图景。全曲五组意象如疏墨点染:城楼画角声破空而来,寒月半悬庭院;远山覆雪,近水凝冰,天地苍茫一片素白。竹篱茅舍的简朴民居与淡烟缭绕的荒村相映,衰草连天处更显人烟稀落。白朴以“谯门”与“孤村”的空间呼应、“新月”与“淡烟”的朦胧交织,将冬日特有的清冷萧瑟凝固成水墨长卷,在画角声与风雪声的虚实交响中,悄然透出文人远避尘嚣、静观天地的淡泊心境。
节节高
元・卢挚
雨晴云散,满江明月。
风微浪息,扁舟一叶。
半夜心,三更梦,万里别。
闷倚篷窗睡些。
这首元曲以极简笔墨勾勒出江夜旅人的深沉愁绪,在时空交织中构建出孤寂苍茫的意境。开篇“雨晴云散”如卷轴陡开,泼洒出满江月色洗练如银,风平浪静中一叶扁舟恍若凝固在琉璃水面,天地空阔反衬出个体的渺小。“半夜心”与“三更梦”以更漏声丈量长夜,将“万里别”的空间阻隔揉入时间的褶皱,扁舟随波轻摇却摇不散眉间千钧离愁。末句“闷倚篷窗”的剪影,恰似一枚浸透夜露的印章,将所有的无言怅惘钤印在粼粼波光之中,而江水依旧带着碎落的月光,默默流向望不见的远方。
落梅风·人初静
元・马致远
人初静,月正明。纱窗外玉梅斜映。
梅花笑人偏弄影,月沉时一般孤零。
这首元人小令以静夜梅影为画布,以拟人妙笔勾勒出物我相照的孤绝意境。首句“人初静,月正明”如银箔铺展天地,将万物凝入冰魄寒光;纱窗外的玉梅斜枝,恍若宣纸上洇开的淡墨,其疏影横斜之姿,原是千年文人风骨的投影。最妙在后两句——“梅花笑人偏弄影”反客为主,让傲雪寒梅成了冷眼观世的谪仙,笑看人间客对影自怜的痴态;待月沉西天,梅影消融于夜色,人与花终在永恒的孤零中达成默契:原来天地逆旅,皆是暂借光影寄形骸的独行客。马致远织就的寒夜禅境,让每个读罢掩卷的夜归人,都成了踏碎月光的寻梅者。
殿前欢·碧云深
元・卫立中
碧云深,碧云深处路难寻。
数椽茅屋和云赁,云在松阴。
挂云和八尺琴瑟,卧苔石将云根枕,
折梅蕊把云梢沁。
云心无我,云我无心。
这首元曲以“碧云”为诗眼,将隐逸情怀与道家哲学织入山水画卷。全曲九次叠现“云”字,如层峦叠嶂的云气缭绕,构建出三重诗意空间:首二句以“碧云深”的空间纵深暗喻精神追寻的幽微境界,深山云路恰似求道者的心路历程;中段铺陈云间生活图景——云赁茅屋、云阴抚琴、云根枕石、云梢沁梅,每个动作皆与云气交融,将物质存在升华为审美意象;结句“云心无我”与“云我无心”的玄妙回环,暗合庄子“吾丧我”的哲学真谛,云与人互为主体,在物我两忘中抵达天人合一的澄明之境。卫立中以云为墨,泼洒出元代文人特有的林泉高致,让每朵碧云都成了逍遥游的精神坐标。
普天乐·西山夕照
元・徐再思
晚云收,夕阳挂,
一川枫叶,两岸芦花。
鸥鹭栖,牛羊下。
万顷波光天图画,水晶宫冷浸红霞。
凝烟暮景,转晖老树,背影昏鸦。
这首元曲以工笔与写意交融的技法,在秋日暮色中绘制出一幅苍茫与绚烂并存的江山画卷。开篇“晚云收,夕阳挂”如巨椽横扫天际,将流云敛尽后的赤金晚照定格成宇宙熔炉的瞬间;“一川枫艳,两岸芦雪”以红白泼彩点染江岸,似丹青圣手挥洒的冷暖撞色。中段“鸥鹭栖”“牛羊下”的田园牧歌,与“万顷波光”的琉璃幻境相映成趣,“水晶宫冷浸红霞”的奇想,让倒映霞光的水面成了仙凡交界的镜界。末三句以“凝烟暮景”收拢时空,老树转晖的光影流变与昏鸦背影的孤绝剪影,在暮霭中沉淀出永恒的苍凉诗意——那振翅远去的黑点,既是黄昏的句读,也是天地逆旅的永恒注脚。
水仙子·夜雨
元・徐再思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
三更归梦三更后。
落灯花,棋未收,叹新丰逆旅淹留。
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
这首元曲以夜雨为丝线,穿起游子羁旅的万千愁绪,在滴答雨声中织就一幅秋夜无眠的断肠图。开篇巧用叠字,“一声梧叶一声秋”将雨打梧桐的物理声响,转化为季节更替的时序节拍;“一点芭蕉一点愁”更将雨滴幻作愁思的计量单位,在蕉叶上敲击出绵密的惆怅。三更梦回的恍惚时刻,灯花零落、残棋未收的琐碎细节,俱成漂泊生涯的隐喻。“新丰逆旅”的困顿与“江南二老”的忧思,在枕上十年往事的浸泡中发酵,最终化作心头挥之不去的苦涩。徐再思以雨声为韵脚,用梧叶芭蕉作笺注,写尽了天下游子雨夜怀乡的永恒母题——那每一滴落在无眠长夜的雨,都是异乡人眼眶里未曾坠落的泪。
来源:古典诗词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