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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有三奇,一为石、二为松、三为云,三者构成整个大块文章。文章有虚实,实的是石和松,虚的便是奇诡变幻的云。记得幼时,读袁随园《游黄山记》,记中描绘云物的景状: “初濛濛然,熔银散绵,良久浑成一片,青山群露角尖,俄而离散,则万峰簇簇,仍还原形。”读了为之神往,颇以未能亲历其境为憾。

当我七十岁,有机会到了黄山,住在文殊院。那天傍晚,我们几个同伴,在院前广场上散步,忽见前面峰峦,滃然云起,初时轻轻淡淡地缭绕着,那些松儿石儿,烟笼雾孕,在若有若无之中。不多时,云越来越多,愈聚愈浓,前面峰峦没有了,既而漫衍混沌,什么也没有了,连得院的周围,玉屏狮林,都好象被夸娥氏二子背负了去,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接着近在咫尺的那株迎客松、送客松也成为乌有了。荡胸萦身都是云,飘飘扬扬,氤氤氲氲,甚至对面不见人,只辨声息和謦欬。这样约一刻钟,云渐渐被风吹散,视觉恢复功用,仍旧看到人,看到松,看到玉屏狮林,看到所有的峰峦,由实而虚的,仍得由虚而实,一返其原,这是多么奇妙的大自然艺术手法啊!

明天夜半起身,登清凉台观日出。等了好半天,东方才透曙光,红红的太阳,从云层中漏露出来,可是云层太厚,且带黝色,太阳初升的一刹那,没有看得真切,大家认为不够满意。正想返室,有人却指着左面说: “云海,云海! ”我们也就趋向那儿,凭着栏干,观那云海的奇景。原来我们高高地站在云朵的上面,观云不须仰眺,只作俯瞰,那云儿缥缥渺渺,霏霏茫茫,似乎有百千神灵在那儿搓绵扯絮,积玉堆琼一般,天风一吹,云在那儿溶曳起伏,载沉载浮,简直成为汪洋大海,所谓云海,这时才体会到这“海”字下得真有意义,也就想到山石以形象得名的,如“老僧观海”、“猴子观海”,这所谓的海,不是浩淼的海,而是云幻的海。海中有岛屿,有桅樯,这云海中也有岛屿和桅樯,那些重峦叠��, 都被云儿一口吞噬, 只有峰峦的尖端, 矗出一些在上面,远远望去,仿佛岛屿桅樯出没在洪涛骇浪之中,真是洋洋大观。《楚辞·九歌》中的云中君,是出于三闾大夫想象的,这时我们个个都是真正的云中君了。

我们登莲花峰,看到云海; 登始信峰,看到云海; 从各个角度看到云海; 从各个时间看到云海。初到黄山,偶然看到云海,就少见多怪地诧为奇迹,看得多了,也就多 见少怪,甚至认为很寻常,好象在都市间看到车水马龙,一些也不怪了。

陆放翁有那么一句诗: “云海何时豁此心。”黄山的云海,真足以豁心舒抱啊!

(《文苑花絮》)

【赏析】

杂文之“杂”,就体裁而言,也是纷繁杂呈,五彩缤纷的。其中的一支是“小品”。其特点往往是简洁生动、洒脱自然地叙述一件事情、描写一桩经历,或记叙一些掌故,好象无微言大义,其实是在清淡中闪烁着思想和哲理的光辉。这在我国是古已有之的,如“六朝小品”、“晚唐小品”、“明清小品”等。五四时“散文小品的成功,几乎在小说戏曲和诗歌之上”。(鲁迅语)郑逸梅就是善写小品的一位作家。

郑逸梅年近期颐,见多识广,又勤奋着述,甚多成果。他善录典故,人称“补白大王”,其文笔清峻,语言简洁,行文跌宕,于淡泊中见其洒脱,于自然中见其灵性。读其作品,如拂清风,富有情趣。《黄山云》堪称他的代表作。

《黄山云》看似平淡无奇,其实正如黄山之云,是“奇诡变幻”,多姿多彩的。“文章有虚实”,《黄山云》的最大特色,是由实而虚,虚实结合。首先是写黄山石、松,是虚;写黄山云是实。全文中黄山石、松,素描白描,只是寥寥几笔。描写黄山云则是大笔泼墨,洋洋洒洒,而黄山石、松也是在黄山云中带及。文中写文殊院暮景是这样,写清凉台观云海也是这样。如在清凉台观云海时,写黄山石: “海中有岛屿,有桅樯,这云海中也有岛屿和桅樯,那些重峦叠��,都被云儿一口吞噬,只有峰峦的尖端,矗出一些在上面,远远望去,仿佛岛屿桅樯出没在洪涛骇浪之中,真是洋洋大观。”实中有虚,虚实结合,维妙维肖地勾勒出一幅“黄山云海图”。

其次描写是实,议论是虚。全文重在描写黄山云海,叙述所见所闻;只是在文末功到自然成地议上二句: “黄山的云海,真足以豁心舒抱啊!”这是作者说了我们读者共同的感觉,正如他当时看了袁随园《游黄山记》,“颇以未能亲历其境为憾”一样。这样前后呼应,让人回肠荡气,回味无穷。更主要的是观黄山云,为什么如作者那样,慧眼识真金,而有的却“多见少怪,甚至认为很寻常”,短短数语,发人深思,文章娓娓道来,全无说教之味,能在鲜明生动的记叙描写中,在不动声色的议论抒情中,给人以有益的启发,这就是此类小品的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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