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多年以来，马克龙和默克尔一直都在和普京打交道，他们难以相信普京如此不理智，竟然要发动一场灾难性的战争。在拜登的日内瓦会议后的几周内，他们曾经试图安排一次欧盟-俄罗斯峰会，但遭到了持怀疑态度的欧盟成员国的反对，他们认为这是一种对俄罗斯咄咄逼人姿态危险的让步。

几个月后，尽管有了美国的新情报，法国和德国仍坚持认为还有外交斡旋的余地。美国人和英国人对任何外交努力都不抱什么希望，但他们也接受让（谈判的）大门敞开——只要欧洲人愿意对英美的立场也有所配合的话。

沙利文回忆说:“我们的重点主要是对他们说，‘听着，我们会认真采取外交途径，……只要你们也认真准备（军事）部署和经济制裁的计划。’”

双方都深信自己是正确的，但又同时做好了两手准备。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美国人努力向西欧和其他国家表明，他们仍然愿意寻求和平解决方案，尽管在他们的内心深处，认为俄罗斯在谈判中的一切努力都只是一种伪装。沙利文在谈到政府的策略时说:“但是基本上起到了作用。”

12月7日，普京和拜登进行了视频通话。普京称，北约东扩是他决定向乌克兰边境派兵的主要原因。他认为，俄罗斯只是在保护自己的利益和领土完整。

2021年12月7日，记者与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就拜登与普京的视频通话举行了新闻发布会

拜登回应说，乌克兰不太可能在短期内加入北约，美国和俄罗斯可以就俄罗斯对美国在欧洲部署武器系统的其他担忧达成协议。理论上，双方有妥协的余地。

有一段时间，布林肯领导着美国的外交努力，多次访问北约各国首都和北约在布鲁塞尔的总部，乌克兰人也继续与欧洲政府接触，这些政府似乎远没有美国人那么相信普京的意图。

乌克兰外长库列巴后来说，他和政府的其他人都相信会发生战争。但直到入侵前夕，“我都不敢相信我们会真的面对如此大规模的战争。世界上只有美利坚合众国始终对我们说，“非常确定”会有导弹袭击，而其他所有国家都没有给出这种忠告。相反，他们说“是的，可能会有战争，但充其量只是乌克兰东部的局部冲突。”

“请设身处地想想，”库列巴说，“一方面，美国告诉你一些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而其他人却对你眨眨眼，说我们可不认为会发生这种事。”

事实上，英国和一些波罗的海的官员也相信，全面入侵是可能的。但库列巴并不是唯一感到疑虑的人。泽连斯基的助手和直接汇报的官员说，总统也持这种态度。

泽连斯基的幕僚长耶尔马克回忆说:“我们对于西方伙伴提供的所有信息，一直都很认真。但老实说：想象一下，这么多人正在推动一种恐慌，制造恐慌可是俄罗斯人的惯用伎俩。那么再想象一下，如果这些恐慌提前三四个月就被公开了，我们的经济会发生什么情况？我们能像现在这样坚持5个月吗？”

七

2022年1月初，美国副国务卿温迪·谢尔曼（Wendy Sherman）率领一个外交代表团前往日内瓦，会见了她熟识的俄罗斯副外长谢尔盖·里亚布科夫（Sergei Ryabkov）。他重申了莫斯科在乌克兰问题上的立场，这一立场是12月中旬在俄罗斯的两项提议中出现的，即北约必须终止其扩张计划，并停止在1997年以后加入北约国家的任何军事活动，这些国家包括波兰、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和波罗的海国家。

拜登政府回绝了这个关闭北约大门、降低现有成员国地位的提议，转而提出在一些安全领域——例如在北约东翼与俄罗斯接壤地区部署军队和武器——进行会谈并建立互信的措施。这一提议的条件是降低对乌克兰的军事威胁。里亚布科夫告诉谢尔曼，俄罗斯对美国的态度感到失望。

白宫曾设想，谢尔曼与里亚布科夫的会晤是一个机会，可以“检验俄罗斯是否认真对待彼此关切的实质问题……以及是否还有任何缓解局势的外交途径，”时任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艾米莉·霍恩（Emily Horne）说。“我觉得情况很快就明朗化了，那就是俄罗斯只是在走过场，而没有真正进行外交努力。他们甚至连走过场都不怎么认真。”

副国务卿温迪·谢尔曼和俄罗斯副外长谢尔盖·里亚布科夫在日内瓦。

“所有的西方盟友都想传达这样一个信息，那就是，还有另一条道路可以选择，就是对话并尊重俄罗斯作为一个大国的地位，”一名参与谈判的英国政府高级官员说。“可越来越明显的是，俄罗斯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

在美国寻求外交途径的同时，它也部署了保卫北约的部队，所有这些部队对莫斯科和欧洲人都是可见的，表明美国愿意积极参与局势。虽然拜登一再表示，美国不会在乌克兰驻军，但五角大楼增加了在波兰预先部署的武器储备，并从希腊向那里转移了一个直升机营；第173空降师的伞兵也被部署到波罗的海诸国；更多的军队从意大利派往罗马尼亚东部，还有一些去了匈牙利和保加利亚。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美国在欧洲的驻军从7万4千人增加到了10万人。4个战斗机中队变成了12个，该地区海军战舰的数量从5艘增加到26艘。在北约东翼执行开始执行7×24全天候的空中预警巡逻和监视任务，几乎可以监控到乌克兰全境深处。

“我们当时就说，‘看，我们确实在认真从事外交斡旋，但我们也非常担心（入侵）这个问题，所以我们也在切实地调配战斗人员和物资，’”沙利文回忆说。

在国家安全局的授权下，美国建立了一条从乌克兰军方到美国欧洲司令部的直接通信线路。随着事态的发展，这个高度安全的通信系统将使美国人与乌克兰同行保持直接联系。

拜登政府还开始向乌克兰运送武器。去年12月，拜登授权从国防部库存中追加提取了2亿美元的武器——尽管基辅政府、许多国会议员和一些政府内部人士认为，如果真的相信全面入侵即将到来，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但是美国的每一次武器援助，都是以避免美国直接卷入军事冲突为前提。白宫对战争升级的优先考量影响了每一个决定，包括向乌克兰提供多少武器，以及什么样的武器。

沙利文在谈到这段战前时期时说:“我们的目标之一就是避免与俄罗斯发生直接冲突，对此我不会有任何后悔。”

一名参与决策的高级官员表示，无论西方盟友做了什么，俄罗斯人都会继续推进。有一些人曾经在事后说，“如果我们给了乌克兰人更多武器，这一切就不会发生，”美国政府觉得这种观点“令人难以置信。”

这名官员说，要确定俄罗斯是否会将军事演习或武器运送看作是挑衅或升级，“更多是艺术问题，而不是科学问题”，“没有一个清晰而简单的数学公式……我们始终要维持一个平衡：提供乌克兰有效防御所需要的装备，同时不让俄罗斯认为美国在直接参与对俄罗斯人大开杀戒。”

乌克兰官员对美国自战争开始以来所提供的一切表示了无限的感激。“自2月24日以来，在为乌克兰提供必要武器方面，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比美国做得更多了，没有。”库列巴最近坦承。但是他也说，从始至今，他和其他乌克兰官员就认为，“避免挑衅”的战略是错误的。

“看看现在的实际局面，”库列巴说，“我认为，这场战争造成了数万人伤亡，领土丧失，经济遭到严重破坏……这是对至今还主张不挑衅俄罗斯的观点的最好回答。”

八

为了让世界相信即将发生的事情，并说服俄罗斯人，白宫决定在2021年底前放下政府和情报机构的审慎立场，破例公开一些最敏感的信息。

美国情报部门发现了俄罗斯策划的“假旗”行动，即他们把自己的军队假装成乌克兰人，然后对自己人发动攻击。政府官员认为，公开披露这些计划可能会让普京无法再编造入侵借口。

作为第一步，白宫决定公布正在乌克兰边境集结军队的规模。12月初，美国政府公布了一批卫星照片，以及一份由美国分析人员绘制的地图，地图上显示了俄罗斯军队的位置，以及情报机构对俄罗斯计划的分析。

分析称，俄罗斯计划“大规模调动”多达100个营级战术群（BTG），包括17.5万名士兵，以及坦克、火炮和各种装备。政府官员数周以来一直在秘密研究的这些照片，现在全世界都看到了。

美国情报部门授权公开的俄罗斯军队部署地图

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

由于预计到后续还会有更多情报被公开，沙利文在白宫建立了一套规范流程，由一个专门的团队来评估某条信息一旦公开，是否可能挫败俄罗斯的计划或虚假宣传。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它将被提交给情报部门，再进行是否、以及如何公布它的评估建议。

1月下旬，英国政府公开指责俄罗斯密谋在基辅建立傀儡政权。英国外交大臣利兹·特拉斯（Liz Truss）根据美国和英国的情报研判发表了一份极不寻常的新闻声明，公开了这一指控。这份声明于伦敦周六深夜发布，正好可以出现在周日早版报纸上。

2月初，拜登政府披露，莫斯科正在考虑拍摄一部虚假的乌克兰对俄罗斯领土或讲俄语民众进行袭击的宣传影片——这是情报部门侦测到的最新假旗行动。官员们表示，这部宣传片将以壮观的场面为主，有生动的爆炸场景，还有伪装成受害者的尸体，以及假装哀悼死者的家属。

另一名美国官员说:“我曾经看过太多次普京编造的虚假叙事。而现在，你又可以看到他（在乌克兰东部）策划的相当生动的假旗，真的栩栩如生。”

情报披露本身就很有戏剧性。虽然相关的分析只能由情报界出具，但是公开的卫星图片可能会被商业图片进一步证实。但公众是否相信披露的信息则取决于政府的公信力。拜登政府官员知道，在伊拉克战争和塔利班占领阿富汗之后，他们面对的可能是国内外公众对“情报”的严重怀疑。

总的来说，美国的公共媒体和舆论还是起到了积极作用。全世界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俄罗斯军队的集结上，普京会伪造入侵原因的说法似乎也广泛采信，或许正是因为他在2014年俄罗斯部队侵占克里米亚的完全否认，被坊间流传的一些描述戳穿的往事帮助了这一点，当时传言称乌克兰的部分地区被一些穿着军装、但没有军徽的“小绿人”占领。

美国官员说，考虑到一些盟友对这一情报仍然持怀疑态度，披露情报的最主要目的其实是影响俄罗斯的行为，剥夺普京使用错误信息的权力。

九

1月12日，伯恩斯在基辅会见了泽连斯基，给出了坦率的评估信息。情报显示，俄罗斯打算对基辅进行闪电袭击，并将中央政府斩首。美国还发现了战场规划的一个关键部分：俄罗斯第一步将会争取在基辅郊区的霍斯托梅尔（Hostomel）机场着陆，那里的跑道可以容纳大量俄罗斯运输部队和装备的车辆，对基辅的攻击将从那里开始。

在他们的谈话中，泽连斯基一度问他或他的家人是否处于危险之中。伯恩斯说，泽连斯基需要严肃考虑他的个人安全问题。

总统的风险与日俱增。当时的情报显示，俄罗斯暗杀小组可能已经在基辅，伺机而动。

但是泽连斯基拒绝了准备流亡政府的要求，他坚决表示不能让公众恐慌。他想，如果沿着这条路一直下去，注定一败涂地。

“你不能只是对我说：‘听着，你应该现在就开始让民众做好准备，叫他们去存钱，去储备食物。’如果我们能这么做的话——这就是一些人想要的，我就不点名了——那么自去年10月以来，我每个月就要损失70亿美元，而一旦俄罗斯人开始发动进攻，他们在三天内就能把我们拿下….总的来说，我们内心的直觉是正确的：如果我们在入侵前，就在民众当中制造混乱，俄罗斯人就会趁机把我们吞掉。因为在混乱状态下，人们会拼命逃离这个国家。”

对泽连斯基来说，让人们留在这个国家，正是为了击退一切入侵的关键，因为他们可以在那里为保卫家园而战斗。

他说:“尽管听起来有些功利，但正是这些人阻止了一切。”

乌克兰官员仍然对美国人没有更多地分享他们的情报来源感到恼火。“我们收到的所有信息，在我看来只是一份事实描述，但没有披露这些事实的来源或它的背景，”库列巴回忆说。

但并非只有西方才认为泽连斯基应该为全面入侵做足准备。乌克兰自己的一些情报官员虽然对于普京是否会发动袭击仍有迟疑，但他们却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乌克兰军情部门负责人布达诺夫（Kyrylo Budanov）说，他在开战前三个月就把档案从总部搬走，并准备了燃料和弹药储备。

1月21日，美国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左)在日内瓦会见俄罗斯外长谢尔盖·拉夫罗夫（不在图中）

1月19日，布林肯突访基辅，与泽连斯基和库列巴进行了面对面的会晤，美国的警告再次出现。令这位国务卿失望的是，泽连斯基仍旧表示，任何公开动员的呼吁都将带来国内恐慌，以及资本外逃，这将把乌克兰本已摇摇欲坠的经济推向深渊。

布林肯在谈话中继续强调了确保泽连斯基及其政府的安全与完整的重要性，但他和另几名美国高级官员否认了美国政府敦促他们撤离基辅的消息。“我们对乌克兰只说了两件事，”布林肯后来回忆说，“无论你们想怎么做，我们都会支持。但是建议你们考虑……如何根据实际情况确保政府运作的连续性。”这句话可能意味着最高团队在基辅找个地方躲藏，或者迁到乌克兰西部，甚至是邻国波兰。

泽连斯基明确告诉布林肯，他会留下来。

他已经开始怀疑，一些西方官员想让他流亡，这样俄罗斯就可以建立一个傀儡政府，与北约大国们通过谈判达成妥协。“西方合作伙伴…我肯定有人真的很担心我和我的家人会出事。” 泽连斯基说，“但也可能他们只是想更快地结束这个麻烦。我认为，给我打电话的大多数人，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乌克兰能够坚持下来。”

同样的道理，他又说，如果像一些合作伙伴所希望的那样，警告乌克兰人民做好战争准备，就会在经济上让乌克兰崩溃，俄罗斯就能更容易占领乌克兰。这位乌克兰领导人回忆说:“还是以后再来讨论这件事是对是错，但是我绝对知道，而且凭我的直觉——我们每天在国家安全和国防委员会等场合讨论这个问题——我感觉，让我们为这个国家不战而降做好准备，正中（俄罗斯人）下怀。”这很可怕。

十

在1月19日的新闻发布会上，拜登表示，他认为俄罗斯将会实施“考验美国和北约”的行动，而且普京已经走得太远，无法后退了。“他肯定会做些什么，”总统说。

拜登承诺，西方将回应俄罗斯的攻击。他说:“我们的盟友和伙伴已经准备好让俄罗斯及其经济付出沉重代价，受到严重伤害。”他放言，如果普京下令入侵，将是俄罗斯的一场“灾难”。

这是拜登迄今为止发出的最有力的警告之一。但总统同时也给出了混乱的信息，他表示，与全面入侵相比，俄罗斯军队的“小规模入侵”并不会引发他和盟友所威胁的严厉后果。

拜登说:“如果只是一次微小的进犯，那就另当别论，至于我们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也许到时候再议。”这表明，北约内部在反对俄罗斯使用武力方面并不统一。在新闻发布会上，一名记者要求拜登澄清他所说的“微小进犯”是什么意思。拜登说，“如果俄罗斯军队越过边境，杀死乌克兰军人，我认为这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但是说到底，还是取决于他（普京）做了什么，以及我们北约能在多大程度上做到紧密团结。”

拜登在1月19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说他认为俄罗斯会入侵

拜登的此番言论暴露了他的政府以及北约计划中的疏漏。布林肯当时在基辅，他作出了承诺，如果乌克兰受到攻击，美国一定会全力支持乌克兰，但不会动用自己的军队。但数周以来，政府官员私下里一直在考虑怎么对付“混合”攻击，即俄罗斯可能对乌克兰发动破坏性的网络攻击，或者对该国东部发动有限的敌对活动。

泽连斯基和他的助手们仍然不相信普京会发动全面战争，他们在推特上对拜登的“微小进犯”做出了不客气的评论。

他说:“我们要提醒一些伟大国家，世上不存在微小进犯，也不存在微小国家。就像不存在失去亲人的微小伤亡，和之后的微小悲伤一样。我是作为一个伟大国家的总统发言。”

拜登第二天澄清说，如果“任何成建制的俄罗斯部队越过乌克兰边境，那就是入侵”，普京将为此付出代价。但白宫官员们私下里忿忿不平，当美国政府正全力为乌克兰争取支持时，泽连斯基似乎对和拜登抬杠怄气更感兴趣。

“这未免令人沮丧，”一名前白宫官员表示。“我们正在采取一切措施，想办法帮助他。但感觉上，他忙于用一种抗拒或摆谱的姿态，来装饰自己的政治羽毛，也许这样在当时当刻对他很重要。”

泽连斯基的一名助手参与起草了这条推文，他辩解说，这条推文是为了反驳拜登，但也略带调侃，主要是为了缓和日益紧张的局势，因为泽连斯基的核心团队担心，华盛顿关于战争即将爆发的预测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后果。

拜登作出澄清后，泽连斯基的团队尝试用和解的姿态来安抚华盛顿。

“感谢美国总统为[乌克兰]提供前所未有的外交和军事援助，”泽连斯基在推特上说，并附上美国和乌克兰国旗的表情符号。

1月22日泽连斯基发表的感谢推文

十一

1月21日的日内瓦湖畔，冰冷、阴郁。刺骨的寒风扫过这片平日里宁静的湖面。湖滨一家豪华酒店的宴会厅里，布林肯和他的助手们隔着中间的桌子坐在俄罗斯同行对面。国务卿指着湖面上的层层白浪作了一个比喻，他对俄罗斯外长谢尔盖·拉夫罗夫说，也许他们可以平息两国之间汹涌的局势。

在谈到乌克兰问题之前，他们交换了一些令人紧张的细节，并讨论了其他问题，比如两国驻对方首都大使馆的人员规模和反常活动，以及伊朗核协议等。布林肯再次阐述了美国的立场，如果普京有合理的安全担忧，美国及其盟友随时准备来讨论这些担忧。但是，一旦入侵乌克兰，西方的制裁将迅猛而无情：孤立俄罗斯、削弱其经济，北约还将向乌克兰提供大规模军事援助。只要有一个俄罗斯士兵或一枚导弹触碰到北约的哪怕一寸领土，美国将坚决捍卫它的盟友。

布林肯发现拉夫罗夫的回答尖锐而强硬。经过一个半小时毫无结果的唇枪舌剑，似乎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但当他们的助手开始鱼贯走出宴会厅时，布林肯停顿了一下，并示意俄罗斯外长和他单独谈谈。两人走进相邻的一间小会议室，关上了门，而美国和俄罗斯的代表团则尴尬地守候在外面。

1月21日日内瓦会议前的布林肯和拉夫罗夫

在拉夫罗夫担任俄罗斯外交部长的近18年时间里，美国的几位外交官都认为他为人直率而刻板，但偶尔也会为了两国关系而流露坦诚和务实的一面。布林肯再次回顾了乌克兰局势后，停下来问道:“谢尔盖，告诉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他说:“这一切真的是出于你们一再提出的安全担忧吗？北约对俄罗斯的所谓入侵和军事威胁？还是因为普京那套近乎神学的信仰，认为乌克兰过去是，而且一直都是俄罗斯母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拉夫罗夫什么也没有说，拉开门走了出去，他的工作人员紧随其后。

这是俄罗斯和美国的高级国家安全官员在入侵前最后一次会面。

拜登再次与普京通了电话。白宫称，他在2月12日告诉俄罗斯总统，“虽然美国仍然准备开展外交努力，与我们的盟友和伙伴充分协调，但我们也同样做好了应对其他情况的准备。”

十二

一天前，英国国防大臣本•华莱士（Ben Wallace）已飞往莫斯科，与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Sergei Shoigu）会面。绍伊古是克里姆林宫里的“老油条”，曾帮助过普京打造硬汉形象。

华莱士想再问一次，普京关于限制北约扩张和弱化在东欧活动的那些要求，是否还有谈判的余地。他说，俄罗斯没有表现出继续下去的诚意。

华莱士警告绍伊古，如果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将面临激烈的抵抗。“我了解乌克兰人，我去过乌克兰五次，他们会战斗的。”

“我母亲是乌克兰人，”绍伊古回答说，暗示他更了解那里的人。“我们都是俄罗斯的一部分。”

华莱士随后提出了制裁的可能性。绍伊古回答说:“别人可以受的苦，我们也能忍受。”华莱士回答说，“我不想让任何人受苦。”

绍伊古吐出了一长串今天大家都已耳熟能详的抱怨，称俄罗斯不能容忍乌克兰走西方路线。“某些方面来说，实在无法理解，”一位参加会议的英国官员说。“每个人都想让谈判继续下去——我们给了出路，但他们选择不走。”

当英国官员准备离开时，绍伊古直接和华莱士说了一句话，“他注视着我的眼睛说，‘我们没有入侵乌克兰的计划’”华莱士回忆道，“简直是弥天大谎。”

英国国防部长本·华莱士(右)和俄罗斯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

一周以后的2月18日，拜登给几个北约盟国的领导人打电话，告诉他们美国的最新研判。拜登当天晚些时候在白宫罗斯福厅（Roosevelt Room）对记者说，“此刻，我确信他已经做出了入侵的决定。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一点。”

然而，法国人还在寻求摆脱危机的方法。

2月20日，马克龙打电话给普京，要求他同意在日内瓦一起与拜登会面。这次谈话让法国总统相信，普京终于愿意寻求解决方案了。

“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提议，”普京说。几个月后，法国电视纪录片《总统、欧洲与战争》（a President, Europe and War）播放了这段对话的录音。

马克龙向普京施压，“但是，今天，在这次谈话结束的时候，我们能否说我们原则上同意吗？在这一点上，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我理解您在确定日期这一点上还有所抗拒，但您是否准备好了向前迈出一步，今天就说，‘我希望与美国人（面对面）会谈，然后再让欧洲人加入’，或者您还没准备好？”

普京没有做出承诺，似乎他的手头还有更紧迫的事情。“非常坦率地告诉您，我要去打冰球了，因为我正在健身房里。但我向您保证，在开始下一场锻炼之前，我会先打电话给我的顾问。”

普京最后说:“Je vous remercie（非常感谢），总统先生”他特别用法语道了谢。

马克龙挂电话时不禁愉快地笑了起来。法国总统和他的顾问们认为他们取得了突破。马克龙的外交顾问埃马纽埃尔·博恩（Emmanuel Bonne）甚至跳起了舞。 但在第二天的电视讲话中，普京宣布正式承认顿巴斯的两个分离主义州（包括基辅控制的地区）为独立国家。这是一个明显的迹象，表明普京（别再提他的法语）准备肢解乌克兰。

十三

当英国和法国在外交上还在做最后的努力时，世界领导人聚集在慕尼黑参加年度安全会议，泽连斯基也出席了会议。一些美国官员感到担心，他没有坐镇基辅，可能会给俄罗斯提供进攻的最佳时机。另一些人则猜想，这位乌克兰领导人是否因为俄罗斯即将发动攻击，想要趁炸弹落下之前利用这个会议的契机逃离乌克兰。

泽连斯基在演讲中提醒与会者，乌克兰早已经与俄罗斯作战了——自2014年以来，乌克兰军队一直在与东部分离主义势力作战。

泽连斯基说:“如果真正想要帮助乌克兰，就别再喋喋不休于入侵的日期。相反，欧盟和北约应该欢迎乌克兰加入它们的联盟。”

一些欧洲官员仍然不相信很快会发生战争。其中某人告诉一名记者，“我们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普京已经下定决心，我们也没有看到任何与此相反的迹象。”

英国官员说:“这让人感觉恍如隔世。”在场边谈话中，美国和英国官员确信入侵即将来临，但“大厅里的整体气氛与此格格不入。”

这位英国官员说，伦敦的一些人开始怀疑自己，“人们说（我们）在阿富汗问题就错过一次。所以我们回去后，把乌克兰相关的情报又重新审查了一遍。”

泽连斯基8月8日在基辅的办公室接受《华盛顿邮报》采访

他们再次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俄罗斯一定会入侵。但是，尽管美国开展了外交和情报共享活动，但其他国家仍然很难被说服。

法国安全专家埃斯堡（Heisbourg）说，“如果你发现有人计划袭击一个国家，而这些计划看起来非常不合常理，你很可能会做出一种自以为理性的反应，认为这么不合理的事情，决不会发生。”

“欧洲人高估了他们对普京的理解，”他说。“至于美国人，我想……他们并没有对普京的立场做任何假设，也没有过多猜测他的动机，而是根据客观信息采取行动。”

有很多情况让人迷惑不解。美国情报显示，克里姆林宫的战争计划并没有传达到实际执行这些计划的战场指挥官那里。军官们并不知道他们将要执行的命令。军队出现在边境时，却不知道他们正在步入战争。一些美国政府分析人士对俄罗斯军方内部缺乏沟通感到困惑。分析家们认为，事情是如此的混乱，俄罗斯的计划可能真的会失败。但这明显只是少数派观点。

对库列巴来说，转折点出现在2月18日至20日慕尼黑会议后的几天，当时他再次动身前往华盛顿。“那几天我得到了更具体的信息，”他回忆说。他们告诉他，在俄罗斯的某个特定机场A，五架运输机已经处于全面戒备状态，随时准备搭载伞兵，起飞前往乌克兰某特定机场B的方向。

“那次，总算可以看到事件的顺序和正在发生事情的逻辑，”他说。

西方情报官员在回顾俄罗斯对基辅的混乱的进攻表现时承认，他们高估了俄罗斯军队的战斗力。

一位英国官员表示:“我们本以为，他们在入侵别国时，至少不会比我们当年的表现更差吧。”

十四

2月23日傍晚，白宫收到一份紧急情报。入侵“很可能”已经开始。大规模的军队正在挺进，俄罗斯人已经向乌克兰的一些关键目标发射了导弹。总统的高级顾问们立即集合在一起；一些人在战情室开会，而其他人则通过安全线路远程加入会议。

沙利文与泽连斯基的参谋长耶尔马克进行了交谈。一位了解这通电话的人说，基辅方面“非常激动”。“他们并没有失控，只是非常情绪化，不过还算没有超出预料。”

耶尔马克让沙利文稍等一下，他想让泽连斯基接电话，直接与拜登连线。沙利文将电话接通到了条约厅（Treaty Room）——这是白宫二楼住宅的一部分，用作书房——并让总统接了电话。

泽连斯基恳请拜登立即联系尽可能多的其他世界领导人和外交官，请他们公开发表意见，并直接打电话给普京，要求他“立刻停止”。

相关人士回忆说：“泽连斯基的语气让人感到他非常惊惶。他要求拜登‘现在就给我们提供所有可能的情报。我们会战斗，我们会防御，我们一定能守住，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本文初摘录于：2022-08-21，最后校对或编辑于：2023-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