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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功巧相让  声名更鼎盛

攻下常州后,李鸿章终于感到可以拆掉常胜军这个“过河之桥”了,他在给朝廷的奏折中说,常胜军“不仅每月需银五六万两,而且要求很多,又反复无常,鸿章忍气吞声,苦于没有应对之策”。

常胜军统领戈登早就看透了李鸿章的心思,他想,与其让李鸿章将常胜军慢慢削弱,不如乘现在势旺,多提点裁撤条件,给自己捞点好处。况且,常胜军正在腐化涣散,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于是,戈登主动要求遣散常胜军。这正中李鸿章下怀,他立即高兴地同意下来,几乎满足了戈登开出的所有条件。

同治三年(1864年)六月,李鸿章裁撤常胜军,除所有军械移交淮军外,特留洋炮队600人、洋枪队300人,其中,洋炮队由罗荣光统领,洋枪队由李恒嵩统领。此时平吴军事既定,这是淮军最后吸收的一支部队,淮军总兵力已达7万人,步、骑、水、炮诸兵种一应俱全。经过两年多的战事历练,淮军形成了两个鲜明的特色:在量上,淮军表现出不拘一格的录用风格,几乎来者不拒;在质上,淮军善于革新,军中甚至出现了以外语为操练口令的新气象,武器装备更是领先于湘军。

早在同治二年(1863年)年初,张遇春的“春”字营就有200人的炮队参加战斗,这是淮军成立的正式炮队。当年六月,淮军攻打苏州时,程学启和刘铭传都有了自己的炸炮队伍。这些炮是12磅1磅≈045千克重的短炸炮,即臼炮,因为炮身短、口径大,炮口向天,形如怒蛙,也叫“田鸡炮”。当时尚无调整高低角度和炮口方向的装置,所以发射时一般固定于45度角,用加减装药量来定射程的远近。由于弹道弯曲,对遮蔽物后的目标有较大威胁,可以用来攻城。这种炮还是前膛装弹,可用实心弹和榴弹,李鸿章看重的就是它“落地开花”,所以淮军喜欢用榴弹。裁撤常胜军后,李鸿章终于如愿以偿,但他并不满足于此,认为淮军在日后不但要能“靖内寇”,而且要能“御外侮”,目光可谓十分长远。他的恩师曾国藩也同样带兵,但对武器的看法却要保守得多。曾国藩认为:“制胜之道,在于人而不在于兵器。真正的美人不争珠翠,真正的书法家不争笔墨,然而真正善于作战的将士,难道必须力争洋枪、洋炮吗?”这也是他们两人军事思想上的区别。

第四章巧取功名争荣宠徇私枉法无曲直/   一边是淮军攻无不克,节节胜利,一边是天京城固若金汤,湘军久攻不下,这对于一心想要独享首功的湘军主将曾国荃来说无异于一种煎熬。就在湘军正陷于围攻天京的苦战之中时,曾国荃最不愿看到的事发生了,朝廷下令淮军与湘军会攻金陵(天京)。

曾国荃接旨后,心顿时凉了一半。他知道李鸿章一向好揽事,这顺手的好处他不会不要。当初李鸿章刚投奔曾国藩时,曾国藩派李鸿章到曾国荃处办理营务。为了对老师的弟弟表示尊重,李鸿章特意拿出一把纸扇,请曾国荃题字留念。曾国荃居然得意扬扬地写了“门多将相文中子,身系安危郭令公”十四个字,将扇面占得满满的,而且字体欠佳,歪歪扭扭。李鸿章看后嗤之以鼻,心想,你不过是个秀才,居然敢自比郭子仪!真是大言不惭!所以他没待几天就告辞了。

李鸿章任江苏巡抚后,曾国荃一再向李鸿章催促粮饷,弄得李鸿章烦不胜烦。加上在几次调用人员的事情上,他和曾国藩兄弟意见不一致,结果闹得不太愉快。

想到这些往事,可急坏了向来好大喜功的曾国荃。一方面,他担心李鸿章来攻天京,会与自己抢功;另一方面,他也清楚现在淮军的力量已经今非昔比,可能会很快收复天京。这样一来,自己的苦战不就白费了吗?

没想到,李鸿章接旨后一直按兵不动,只给朝廷上了一道《分剿湖州进逼长兴》的折子。折后附有《请俟湖州克复再协攻金陵片》,片中声称自己生病了,暂不能出兵。该片的最后写道:“目前常胜军所遗留的炮队尚未练成,程学启所遗留的炮队已派往长兴,刘铭传近在句容,也打算添配炮位,操练两月之后再行攻剿。除由臣督令各军尽快操练,一边多制炸弹,广储攻城兵器,听候调拨外,拟请等收复湖州、苏防稍为松懈,再协攻金陵,以求有所帮助,仍随时咨商曾国藩、曾国荃酌度办理。”总之,折子所说的全都是不能出兵的理由。同时,他又写信催促曾国荃快点行动,尽早拿下金陵。

朝廷见淮军迟迟未动,连降谕旨敦促李鸿章指派统领,并派专员催促淮军前往金陵,协助湘军一起攻城。李鸿章无奈,只得把驻防各州县、河道海口的几员大将召来,共议出兵之事。

张树声、刘铭传等人到后,李鸿章慢条斯理地说:“本部院今日把各位大人召来,是要通报一件事情。眼下,江苏各州县、城郭,贼匪已基本肃清,只剩金陵尚在克复之中。金陵有曾九帅坐镇,得城只在旦夕,完全不用淮军援助。况且,淮军各营历经几月苦战,伤亡颇大,急需休整补充,估计总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各营应抓紧办理。现在请各位议一议,淮军休整之后,先打哪里为好?”

朝廷派来的督军一听,李鸿章还是没有半点出兵金陵的意思,这不仅是对他这个督军的蔑视,也是对朝廷的蔑视。他生气地说:“请问抚台大人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是大人您说错了,还是本使听错了?圣旨说得清清楚楚,难道抚台大人故意抗旨不遵?”

李鸿章一看督军发火了,忙赔笑道:“都怪本部院没讲清楚。督军大人应该知道,曾九帅围困金陵近两年,如今外面几乎没有援敌,金陵已是孤城一座,即使不打太平军也支撑不了多久。曾九帅不强攻,只是为了减少湘军伤亡,并非兵力不足。如果此时淮军再去增援,岂不是浪费人力物力,反倒添乱?再说,曾九帅从没提出增援的要求,并再三声明,围金陵在饷而不在兵。朝中的大人们催得急,是因为不知实情,而您来了知道这个情况,您说怎么办?”

督军不知道李鸿章在忽悠自己,觉得李鸿章的解释还是有些道理的。兵马一动就要银子,既然曾国荃可以轻而易举地拿下金陵,何必要多费银子呢?他想了想问道:“那你们觉得淮军往哪里出兵更要紧?”

李鸿章手下的将领还是不明白他的心思,都认为打金陵是当务之急,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副将刘铭传说:“金陵久攻不下,当然是打金陵最要紧。淮军的大炮只要一开,不出三五天准保能将它拿下!”

李鸿章狠狠瞪了刘铭传一眼,诱导说:“本部院原来的想法跟刘副将一样,但我们对敌情的判断是错的。现在只有浙赣境内的残敌多,要打还是往南面打更迫切,从湖州对金陵形成包围之势,这样也可彻底断了金陵守敌的念想。”

张树声心思细腻,已明白李鸿章的意图,于是顺水推舟地说:“大帅说得没错,既然金陵不需要正面支援,我们不如向南肃清残敌。”

事实上,曾国荃几近疯狂。七月十八日,曾国荃出示李鸿章发来的出兵咨札,问众将:“别人就要来了,艰苦两年的苦劳能让给别人吗?”众将都说:“愿尽死力!”当晚,通向金陵城内的地道已经挖通。七月十九日,就在李鸿章出兵的前一天,曾国荃部由地道炸塌城垣20余丈,湘军终于攻入金陵。

至此,曾国荃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首功”。对于李鸿章的让功之举,曾国藩心知肚明。攻克金陵不久,李鸿章率军赶到,曾国藩亲自到城外下关迎接,拉着李鸿章的手道谢:“我弟弟的面子,是靠你给保住的,我们得谢谢你。”由此可以看出,李鸿章做事很有原则,他不愿意为了争夺眼前的小利益,去破坏已经存在的某种秩序或者关系,这也显示出了他的高瞻远瞩和大将气度。

而李鸿章为了让首功给曾国荃,刚出兵向南进浙江,结果遭到正在浙赣围剿残敌的左宗棠斥责。左宗棠上奏朝廷,告李鸿章“越境掠功”。李鸿章有口难辩,赶紧撤兵,归还战利品,又大大吹捧了左宗棠一番,极为完美地化解了这次危机。

不管怎样,剿灭太平军在各方的努力下,终于大功告成。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曾国荃、胡林翼、彭玉麟、沈葆桢等人,成了时代的“启明星”和晚清中兴名臣。慈禧太后重重封赏他们之后,内心不禁感到一阵阵失落:难道我堂堂大清朝廷,皇亲贵胄就没有一个中用的吗?她将这些人一个个比对,实在心有不甘。她不像东宫慈安太后那样容易满足,也不像满朝大臣那样安心徜徉在“同治中兴”的祥云里,她思虑得更深。消灭太平军之后,她刚长长地舒缓了一口气,心里又被压上了另一块石头。

她把恭亲王奕䜣及军机大臣文祥、曹毓瑛召来,问他们有何想法。

文祥说:“曾大人现为两江总督,督办江、浙、皖、赣四省军务。他所创建的湘军有10多万之众,直接指挥的包括曾国荃部在内的湘军就有六七万人,浙闽左宗棠大人的湘军也受他节制;江苏李鸿章大人的淮军有7万余人,也是他调教出来的;他还控制着皖、赣等省的厘金和数省协饷。这在满蒙王公重臣中也不曾有过。”

慈禧太后睁开微闭的双眼,慢条斯理地说:“这些情况本宫都清楚。现在是请几位大人来议议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让慈禧太后感到恨铁不成钢的是,大清的八旗兵只知道躺在老祖宗的功劳簿上历数往日的辉煌,而自身腐化堕落得一塌糊涂;绿营兵忙于生计,忙得顾头不顾尾,久不练兵,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了。内忧外患还真得依赖汉族大臣,但曾国藩功高势大,一呼百应,这对朝廷来说是很危险的。

曹毓瑛献计道:“太后,微臣倒是有点想法,就是三分兵权,不知对否?”他在军机处干的时间最长,也曾带兵打仗,立过战功,是少数几个可以在紫禁城骑马的重臣之一。

慈禧太后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曹毓瑛接着说:“曾大人的人马过于集中在江淮,微臣认为可以把他们分成3支,二曾的老班底四五万人可去两湖(又称湖广),那里是湘军的老家,他们不会不乐意;李大人的淮军最好在江淮不动,那里洋人多,非他治理不可;难的是左大人的几万湘军不好安置,不能回老家,只看他是否愿意去西北。”曹毓瑛只是从军事的角度来讲,以他的身份,没有谈及权力分配,让人听起来比较客观。

慈禧太后也正有此意,她需要支持者,而且还要考虑如何授权才不至于让功臣们不满,因此,她又征询恭亲王奕䜣的意见。

“他们几位都是总督、巡抚,作为封疆大吏,已不可复加,唯一可加赏的就只有爵位了。”奕䜣说话一向比较干脆。

慈禧太后当着几位重臣的面,夸赞李鸿章说:“李大人架子还真是既会办事,又会做人。”

至此,慈禧太后心中打定了“扶李抑曾,均权制衡,分而治之”的主意。李鸿章和曾国藩这对师生此后的宦海沉浮,将在慈禧太后的这一策略下,发生此消彼长的微妙变化。

湘军攻陷金陵不到4个月,曾国藩突然接到圣旨:“加赏曾国藩太子太保衔、一等侯爵;曾国荃赏太子少保衔、一等伯爵,前往湘鄂皖交界,督后剿贼,务必迅速前进,勿少延缓;加赏李鸿章一等伯爵,署理两江总督;加赏左宗棠一等恪靖伯,待肃清赣浙闽残敌后,筹划西北军事。

这道圣旨让两个人犯难了。一个是左宗棠,让他这个东南两省总督筹划西北军事,真是难为他了。但军令难违,他只得奉命率军入江西、福建追击太平军李世贤、汪海洋残部,直至同治五年(1866年)初才将二人歼灭于广东嘉应州(今广东梅县)。另一个自然是曾国藩。接到圣旨后,他一时竟不知所措,忧心忡忡,几日茶饭不思。湘军刚刚走下“火线”,还没来得及整补,疲惫之师猝然再起兵端,恐怕军心涣散。况且,他的军权也没了,只是以协办大学士署理直隶总督,朝廷还给他派了个督办军务的钦差。再说,在湘鄂皖交界地区的捻军又成不了大气候,用湘军主力去进剿,无异于杀鸡用牛刀。曾国藩满腹狐疑,觉得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但一时又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到一个月,朝廷又颁旨,说要追查金陵窖金与幼天王下落,这使二曾与清政府的关系骤然紧张起来。久经宦海沉浮的曾国藩当即看出这分明是朝廷扬李抑曾,想要削弱自己的实力,同时助长李鸿章的实力,从而使两者势力均衡,相互牵制。

其实,自湘军攻克天京后,加官晋爵的曾国藩便已坐立不安。他太精于权术,也深谙官场之道。“功高震主”这4个字不时地敲击着他的心,使他不由得琢磨起后路来。

思量再三,曾国藩认为“远权避谤”对自己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他对曾国荃说:“位高权重而又享有盛名的,自古以来有几人能得善终?终究要设法将权位推让少许,则晚节可保。”为了消除朝廷的疑忌,同时又稳操兵权,他要“借助淮军以济湘勇之穷”,便致书李鸿章说“湘勇强弩之末,锐气全消”,宜“多裁速裁”,而“淮勇气方强盛,必不宜裁”。

李鸿章对曾国藩做出的决定佩服不已,他敬佩恩师能将“权位”二字看得如此透彻,同时也明白恩师的真实用意。即使如此,曾国藩的计划对他来说也是极其有利的。事后,他决定安慰恩师并投其所好,致函曾国藩表示支持他裁湘留淮的决策,并说双方在兵事上休戚相关,淮军若“改隶别部,难收速效”,一旦有所需要,曾国藩仍有权调动淮军。不久,曾国藩将自己治下的湘军,包括曾国荃的部队大量裁撤。曾国荃本想着自己打下金陵,“功高盖世”,指望获得进一步的提升,而且当初咸丰皇帝的许诺是打下金陵者封王,不想现在却落得个兵将被遣的下场,他一气之下,跑回老家休养去了。而李鸿章的淮军仅裁汰了几千老弱,保留了原有建制。

慈禧太后心中的“石头”终于搬掉了,但随即遭受了狠狠的一击。同治四年(1865年)五月,一个令她心惊胆战的消息传来:清廷唯一能征善战的悍将、蒙古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在山东曹州被捻军打死!他死在一个十几岁的童子兵张皮梗手下,场面煞是惊人。慈禧刚刚安定下来的心,又在瞬间狂跳起来。僧格林沁是八旗支柱,总统山东、河南军务,直鲁豫晋各省督抚、提镇及团练大臣悉归其节制。他的嫡系部队虽然只有一万多人,但其骑兵战斗力强大,常常以少胜多。继俘获捻军头目张乐行父子,在皖北取得胜利之后,他满怀信心,从皖北追剿捻军至豫鄂等地,实行“威力追剿”战略,对流动中的捻军穷追不舍,寻求决战歼敌,并拒绝湘淮两军的增援。

但捻军采取游击战术,南北奔走,飘忽不定,每每抓住机会,伏击旗兵。僧格林沁就是在曹州遇伏而全军覆没的。皇室控制的嫡系精锐的覆灭和僧格林沁亲王的战死,使捻军获得了喘息的机会,战斗力更为增强。业已“中兴”的大清帝国再度陷入风雨飘摇中。

二、受命任钦差  挂帅剿捻军

十几年来大清已经被“三乱”弄得民不聊生,满目疮痍,好不容易有了几天清净的日子。太平天国覆灭,对清廷而言,少了一个敌手,也少了一份担忧。但清廷显然忽视了捻军强大的作战能力,更没想到大半年之后,捻军会发展壮大到10多万人。捻军成为反抗清朝统治的主力,已经完全替代了太平军先前的位置。

同治三年(1864年)十二月,捻军与太平军遵王赖文光本部会合,捻军首领张宗禹、任化邦等人推举赖文光为统帅,带领捻军继续反清,“誓同生死,万苦不辞”。赖文光按照太平军的兵制、纪律和训练方法,整编了捻军,并把恢复太平天国作为奋斗目标。

硝烟尚未散尽,战事又起,慈禧太后痛心地环视着偌大的清王朝,谁可依赖?她又把目光集中于朝中,谁又是能为她支起即将倾倒的大厦的栋梁?最后,她不得不把剿杀捻军的希望寄托在汉族的湘淮两军身上。但湘军已经大量裁撤,所幸李鸿章的淮军保留得比较完整,还可借以济急。

同治四年(1865年)五月二十三日,曾国藩在直隶总督的位置上屁股还没坐热,清廷再次下旨任命他为钦差大臣,速赴山东督军“剿捻”。

曾国藩的心霎时凉到了极点。他想,自回籍办团练以来,他上天入地,两肋插刀,忠贞不贰,结果“功高震主”,湘军嫡系大部被迫解散,实权遭削夺,如今又让自己指挥打仗,他去指挥谁呢?湘军作战兵力不到2万人,武器装备与淮军相比也不能同日而语。曾国藩无奈,只得向李鸿章借兵助剿。

李鸿章口里为老师叫屈,心里却暗自庆幸。尽管他的权力是从曾国藩手里接过来的,但清廷最有权势的总督之一——两江总督对他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他按捺不住劝慰恩师尽早动身,赴任直隶总督,但内心的真实想法却是让恩师腾出位置。他致信说:“朝廷倚重吾师,保障北方,收拾残寇。时机紧迫,众望所归,自当义不容辞。”同时主动提出调拨精锐刘铭传、张树声、周盛波所部33个营共1.7万人归曾国藩指挥。但曾国藩觉得兵力还不够,先后调集淮军达6万人,几乎是淮军的全部精锐,这些淮军一律装备洋枪洋炮,还有堪称完备的独立炮队。

这样一来,曾国藩麾下便有了8万多人,加上僧格林沁的残部和直隶、河北、山东等地官军,兵力与捻军相当。因为捻军号称10万,若排除水分,不太可能全都聚集在山东,因此肯定不会比曾国藩的人马多。

问题在于,淮军虽是曾国藩发轫,由湘军所出,但绝大多数将领只服从李鸿章指挥,曾国藩实际上难以调度。对于僧格林沁的八旗“老爷兵”,他也无法有效驾驭,最让他头疼的人就是僧格林沁的部将陈国瑞,勇悍凶狠,傲慢无礼。由于淮军对曾国藩的命令阳奉阴违,每遇要事往往先向李鸿章请示,从中协调的刘秉璋亦甚感棘手。更令曾国藩恼怒的是,李鸿章对改隶他指挥的淮军经常加以干预,甚至以两江总督的名义,借口兵饷不能增加,把刘秉璋控制在自己手中。曾国藩生气地写信给李鸿章,在信中质问道:“眼下淮军概归敝处统辖,则阁下不应再插手一切事务,军中凡有个人请求,批令一概由敝处审核决定,如此才能号令统一,有效指挥;以后敝人除对淮军遣撤营头必先与阁下商榷之外,其余或进或退,或分或合,或保或参,或添募或休息假归,皆由敝处全权处理。如有不妥,请阁下密函告知敝人。”李鸿章无言以对,只得以好言应付。

曾国藩已经觉察到,淮军建立后不久,“以济湘军之穷”的淮军与湘军旨趣已大相径庭,而且忠诚于李鸿章,简直成了李鸿章的私家军。在这种情况下,要驾驭淮军,还得倚重“李家帮”。曾国藩建议朝廷以李瀚章代为江苏巡抚,另带李鸿章之弟李昭庆、李鹤章随军作战,以李家作为指挥淮军的媒介。为了协调淮军诸将的关系,他又调淮军中派系观念较浅的刘秉璋为全军襄办。曾国藩小心翼翼,解决一切后顾之忧后才来到徐州前线平捻战场。

曾国藩吸取僧格林沁失败的教训,仔细分析了捻军的作战特点,一改僧格林沁的“追剿”战略,提出“拦剿”“围剿”与“追剿”合为一体,重点设防、布置河防和“查好”相结合的新战略。但赖文光根据捻军精骑善走的特点,创造出一套步骑结合、灵活机动的运动战战术,出奇制胜,令曾国藩拦不住,更围不住。

“剿捻”一年半以来,曾国藩自感艰苦备尝,疲惫不堪,却一事无成。指挥淮军各部总不顺手,又追堵不到捻军主力决战,使捻军的实力有增无减。年仅56岁的曾国藩感到自己苍老极了,他此刻最大的感叹,就是湘军大势已去……无论是对朝廷的摧折,还是对李鸿章的插手,他都有说不出的幽怨,觉得很憋闷,终于忧愤成疾。

同治五年(1866年)夏,曾国藩再次调整策略,主张东以运河,西以沙河、贾鲁河,南以淮河为防线,北自朱仙镇至开封和黄河南岸挖濠设防,以围困捻军,达到剿灭捻军的目的。

九月,捻军大破开封附近湘军的战线。曾国藩得知后,忧疾加重,一下子病倒了。十一月,他以“病难速愈”及“剿捻无效”向朝廷递交了请罪书,并建议把李鸿章叫到身边帮忙。但是,朝廷发来的圣旨让曾国藩脸都气紫了:命曾国藩返回两江总督任内,以李鸿章为新任钦差大臣,接替剿捻重任。曾国藩觉得颜面全无,为了平衡自己的心态,他一再要求留下来维持军心,病未痊愈就进京觐见皇帝和慈禧太后,但朝廷的态度很坚决。这让曾国藩感到既惭愧又害怕,不得不开始考虑自己未来的出路。

李鸿章看透了曾国藩的心思,上奏朝廷请求让曾国藩回两江总督本任,并称如果曾国藩不回任两江总督,在前线剿捻的湘淮各军的粮秣供应就难以得到保障。朝廷无奈,只得谕令曾国藩回到两江总督任内。

时势呼唤李鸿章出马。恩师的无功而返,更加刺激李鸿章指挥湘淮两军建大功立大业的宏愿。他接旨后,很快便请曾国藩移交钦差大臣关防视事。他派人到曾国藩那里去取大印,曾国藩沮丧地说:“这么快就拿走了?我还以为得办个交接仪式呢!”敏感、自尊心强的曾国藩见雄姿勃发的李鸿章这么按捺不住移交关防视事,不免产生了英雄迟暮之感。

十二月七日,朝廷正式下令曾国藩回两江总督本任,负责筹饷接济李鸿章剿捻军需;授李鸿章为钦差大臣,专办“剿捻”事宜。曾李易位,代表着湘淮两军的主导地位更替,也使师生二人的心态发生了变化。李鸿章以踌躇满志的心情走上了剿捻前线,他兴奋地向自己的母亲写信道:“曾夫子自称剿捻无功,年老体衰,不能当此大任,屡次请求朝廷罢斥,今蒙圣上照准,命他回任两江总督,授命儿为钦差大臣,专办剿捻事宜。”

不过,曾国藩虽然成了捻军的手下败将,但他以河防圈制捻军,坚壁清野,以静制动,意在以湘淮军之长,克捻军之短,这一策略应该说是可行的,甚至是根本性的,也是极为毒辣的。尽管他没有看到他毒辣的计谋结下胜利之果,但捻军也已深深感到“势力难持,独立难久”。

李鸿章挂帅“剿捻”之初,仅仅提出了“用谋设间,徐图制贼”的原则性设想。而当时东捻军在突破曾国藩的贾鲁河、沙河防线后,迅速进入湖北,试图派主力入川,并与西捻军取得联系。东捻军集结在安陆府(今湖北钟祥)臼口一带,拥众10余万。李鸿章认定这是聚歼捻军的大好机会,于是调动湘淮军7万余人分路并进,其中包括湖北巡抚曾国荃的新湘军。

由于堵剿范围过于广阔,捻军仍得以在潼关以东的大平原上纵横驰骋。

分进合击的新湘军郭松林带领7000多人在德安城外取得小胜后,便轻敌冒进,追敌至石碑、臼口之间,结果遭遇捻军大队骑兵的袭击,伤亡惨重,郭松林本人身负重伤,左足几断。郭松林所率的队伍,是同治五年(1866年)秋他请假回原籍湖南途中,奉湖北巡抚曾国荃之命募练而成的新兵,此次郭松林部几乎全军覆没,使曾国荃扩充新湘军的计划遭受了一次重大打击。

郭松林败北半个月内,淮军大将、广西左江镇总兵张树珊亲率树军也在附近地区遭到同样的命运。当时树、盛两军正配合作战,东西分进,行至德安府杨家河时突遭赖文光数万人马攻击。捻军利用骑兵趁夜色掩护猛冲,树军被团团围住,盛军因阻隔一河,无法相救,张树珊受伤坠马,力竭而死。捻军用“诈败退走”与骑兵“包抄歼敌”“速战速决”相混合的战术,再次取得成功。

同治六年(1867年)二月,双方主力在安陆府尹隆河进行决战。官军主力是刘铭传所部“铭”字淮军和鲍超所部“霆”字湘军。鲍、刘原本约定于二月十九日辰时发起会攻,但两人向存嫌隙,鲍轻视刘为后起之辈,刘认为鲍乃无谋匹夫。为抢头功,刘铭传抢先于卯时先进,抵达京山县尹隆河畔,发现捻军即在对岸。刘铭传自恃铭军火力旺盛,以5营留守辎重,自率15营分3路渡河进攻。赖文光分兵3路与之周旋,并以绝对优势的骑兵展开进攻。“铭”字淮军左路败退过河,中路被团团围住,右路唐定奎因救援主将而被冲散。刘铭传眼看着部队接近崩溃,全军的辎重、号衣及个人用的玛瑙红顶花翎亦被捻军掳去,与各营官幕僚被困待死。

在心绪惨淡的时刻,刘铭传及部将都在静静地侧耳倾听,忽闻喊声震地,如一阵暴风雨自远处袭来。刘铭传大惊失色:“这么快?”随即起身,就要自刎。他的幕僚急忙夺剑道:“且慢,我军未乱,是不是援军到了?”

刘铭传转过身来,只见一个亲兵踉踉跄跄地跑来,报告说:““霆”字军来了!”刘铭传放下剑,跑出营外,只见迎风招展的“鲍”字旗已经出现在尘土飞扬的阵地上。已在黄泉路上走过一程的刘铭传又仿佛魂魄归阳,他瞪大眼睛向2000名残兵下令:“猛打猛冲,杀敌突围!”

“霆”字军的突然出现,不仅使刘铭传捡回一条命,而且反败为胜。“霆”字军是乘“铭”字军与捻军激战之际,捻军掠取“铭”字军辎重的混乱时刻,锐意进击,不仅歼灭捻军万余人,生俘8000人,夺获骡马数千,还将其丧失的辎重,包括刘铭传的玛瑙红顶花翎悉数夺回。随后,“霆”字军连续5天对捻军穷追不舍。

刘铭传拿回自己的玛瑙红顶花翎,羞得无地自容,但他表面不露声色,先把一份捷报送到李鸿章手中,说铭军曾有不利,是因为鲍超贻误军机,理应杀头。

随后,又一份捷报传到李鸿章手中,是鲍超报上的:“刘铭传企图独得全功,早出一刻,以致大败被围,幸亏我及时赶到,救了刘军门出险,连败捻军于直河、丰乐河、襄河各地,活捉捻党首领赖文光的老婆,现追到枣阳唐县,不日可竟全功。”

两份捷报,两种说法,谁是谁非,李鸿章深感为难。鲍超与刘铭传两人,必须有一个记大功,一个记大过,在理与情的天平上,李鸿章很快发生了倾斜。随后,他按照刘铭传的报告奏陈朝廷,除了过于陈述刘铭传过去的战绩之外,对刘铭传更是曲意维护,特别对此次一度战败,说成是“因接仗过猛,又因鲍超期会偶误,致有此失”,将刘铭传之败诿过于鲍超,将大捷说成是鲍刘两军共同的胜利。

新任军机大臣、左副都御史汪元方也不察事实曲直,颠倒黑白,严旨斥责鲍超虚报战功,并应负铭军战败之咎。湖北巡抚曾国荃根据降捻的供词,在奏报中认为尹隆河之战捻军有南北之分,北强而南弱,与刘铭传交锋的是北队,与鲍超接战的是南队,所以战绩不同。

李鸿章再次犯了一个错误,权衡利弊之余,他更看中的是谁与自己关系最近,这当然非刘铭传莫属,而鲍超是湘军出身,在远近方面就显得生分了。事情到最后虽然还了鲍超一个清白,但鲍超无法忍受被人任意摆布的滋味,忧愤成疾,执意告退,所部32营以遣散了之。“霆”字军重要将领唐仁廉挑选其中精壮士兵,由李鸿章“酌立营制,重整规模”,立“仁”字营,成为淮军的一支部队,从而削弱了湘军,增强了淮军的实力。三月,东捻军又在蕲水(今湖北浠水)歼灭湘军彭毓橘所部,阵斩彭毓橘,至此,曾国荃的新湘军主力损失殆尽。

尹隆河之战,湘淮军虽然取得了胜利,但却在诿过赏功上发生纠纷,使李鸿章忙得不可开交。而东捻军则乘机重整队伍,冲出了清军在臼口的包围圈,曾国荃气得旧病复发,于是请辞开缺,再次返乡。

李鸿章吃了不少苦头,审时度势,才体察到恩师战略部署的深意,他不得不总结经验,吸取教训。

不久,他把淮军改编成4支精锐部队,即铭、武毅、鼎、勋4军。此外,他还增加骑兵的力量,严加训练。为了尽快训练好骑兵,刘铭传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把一个金元宝吊在大营门口,并点上一炷香,下令说,在一炷香的时间里绕着营盘骑马跑3圈,谁第一个到达就给谁这块金子。这一训练方法果然收到了奇效。

接着,刘铭传、潘鼎新等淮军将领一致提出“倒守运河”(即由原来自东岸设防移至西岸设防)之策,李鸿章经过慎重考虑,决定采纳他们的意见。同时,鉴于捻军深入胶莱一带,他不但部署倒守运河,而且在胶莱河两岸增设了内层防线,缩小兜剿圈,企图把捻军聚歼于胶莱海隅,万一捻军突破胶莱防线,还有运河防线以资保障。在胶莱河防线上,他安置了刘铭传、沈宏富、董凤高、潘鼎新4军46营和鲁军31营,分段防守,每营防地3里多长;另外还设有机动的后援部队,全部兵力近5万人。运河防线则由淮军周盛波、刘秉璋、杨鼎勋、李昭庆等部和豫军张曜部、皖军黄秉钧及程文炳部负责。为了保障运、胶防线,李鸿章奏准三口通商大臣崇厚、直隶总督刘长佑率军防守黄河,由漕运总督张之万率军防守苏北六塘河。这样,东西南北4面就各以河为险,构成了一个包围圈。

李鸿章把自己更为完整毒辣的“剿捻”战略上奏朝廷:“须困之于山深水复之地,弃地以诱其深入,然后合各省兵力,三四面围困之。”

几月内,东捻军先进入河南,因陕西就食困难,四川路途遥远,遂放弃原定西进川陕的计划,改向山东挺进,于六月在鲁军防守的戴庙附近突破运河防线,直趋胶东半岛,使得李鸿章苦心经营的胶莱防线崩溃。究其原因,主要是由于山东巡抚丁宝桢不愿其辖境变为战场,对李鸿章的方案虚与委蛇,甚至蓄意破坏。

胶莱防线崩溃后,李鸿章和丁宝桢为了推卸责任,上奏章互相诋毁,一时言路汹汹。朝廷一面进行调解,一面切责李鸿章“徇私诿咎,倒置是非”“意存忌刻,纵贼误事”。一时言路纠弹,朝廷惑于群议,认为“河防不可恃”。

曾国藩认定“大局日坏”,担心言路不仅纠弹丁宝桢,也可能波及李鸿章,于是致书劝他忍辱负重,徐徐图之,若遇棘手之事,应学会忍耐。曾国藩对李鸿章的性格不断磨炼砥砺,使他忍辱负重,历尽挫败,决不言退和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精神与气概慢慢渗透到血液中。他甩开那一封封嫉妒的、诋毁的、攻击的上书,认真地思考着自己今后的道路。是“剿捻”战略不妥吗?对付马步兼用、“以走制敌”的捻军,不用拦堵、围剿、追剿的办法,还有什么制敌之道吗?没有!李鸿章坚信自己的“剿捻”战略不会错,唯一错的应该是先前所做的还不够透彻,以至于变成现在的局面。

李鸿章会就此放弃吗?倔强的李鸿章一向都是坚持自己的信念,改变一下方法都是万不得已的事情,更不要说放弃了。他别无选择,因而继续死守运河防线,坚持自己的既定方略,他认为,之所以败,一定是部署中出了纰漏。

闭门思过后,李鸿章又把精力全都投放到“剿捻”中,开始反复研究作战地图,仔细思考“以走制敌”和“圈地制敌”的敌我战略。看着山东的地形和河网,他猛然转忧为喜:在东捻军突围成功,又突破运河成功的军事胜利背后,实际隐藏着其战略的缺陷!胶东三面环海,东面是运河河防,捻军贸然突入到这里,无异于自投罗网。这里的防堵范围要比鄂北豫西和中原一带防守区狭小得多。官军正可利用火力远比捻军强大的优势,将捻军逼到一狭隘地域,使其丧失最擅长的“以走制敌”的回旋余地,在胶东的丘陵地带聚而歼之。这个想法在李鸿章脑海里显现的时候,他内心的焦虑也随之减轻了。接着,在他的左膀右臂刘铭传和潘鼎新的帮助下,一个令他十分得意的新的“剿捻”计划诞生了。

其一,以运防为外围防线,“倒过运河”,即把曾国藩当年在运河所筑的长墙由东岸移到西岸设防,由周盛波的盛军、刘秉璋的庆军、杨鼎勋的勋军、李昭庆统率的武毅军,再加上豫军、皖军等部防守。

其二,鉴于捻军深入胶莱一带,以胶莱河为内围防线,由铭、鼎、奇、凤4军和一部分鲁军分段防守。

其三,以黄河为北面防线,六塘河为南面防线,以直隶军、浙军、鄂军参加防守黄河和江苏北境的六塘河,力争把捻军逼在胶莱河以东的滨海地区。

合计总兵力共10万余人。东西南北4面各以河为险,构成了一个紧密的包围圈。

李鸿章坚持既定战略,特别加固河运防御,亲自驻守台儿庄就近督导,并先后设立4支由淮军精锐组成的“游击”之师,计有战马8000匹,以制敌骑,追击捻军。这样就使东捻军陷入了危殆的处境:他们虽然突破了胶莱防线,但仍被困于黄河、运河、六塘河、大海之间的狭窄地带,无法施展“以走制敌”的特长,屡屡受挫。十一月,任化邦在苏北赣榆战败被杀。十二月,东捻军在寿光海滨一战折损3万余人,精锐丧失殆尽。

战争形势好转,李鸿章的官运也好转了。同治六年(1867年)秋,湖广(又称两湖)总督官文因被曾国荃弹劾而开去总督之缺,留大学士衔回京任职,李鸿章因此捡到了一个实惠:被任命为署理湖广总督,同时实授江苏巡抚,仍在军营督办剿捻事宜。李鸿章的僚属丁柏荫、丁日昌分别署理江苏巡抚和出任江苏布政使。清廷这一人事安排的目的,在于安抚湘淮两系,使三江两湖连为一体,便于筹措剿捻军饷和稳定后方基地的军事政治局面。三江两湖的实权落到湘淮之手,李鸿章多年的梦想终于如愿以偿了。

东捻军在危厄之际,曾求助于在陕西与左宗棠部对战的西捻军,西捻军闻讯,决定离陕东进。张宗禹等原拟率部南出潼关,由豫入鲁,后来考虑到官军聚集山东,河北空虚,遂决定进军直隶,威胁京畿,逼迫官军回救根本,从而达到解救东捻军的目的。

西捻军经山西、河南进入直隶,于同治七年(1868年)二月初抵达保定一带。朝野震动,清廷急忙调兵遣将防卫京畿。此时东捻军已经败亡,官军得以集结直隶、山东战场的兵力与西捻军展开战略决战。清廷特派恭亲王奕䜣出面节制,调集了李鸿章、左宗棠、都兴阿、直隶总督官文、山东巡抚丁宝桢、安徽巡抚英翰、河南巡抚李鹤年所部和京营、天津洋枪队等10余万众。

这时,驻在山东济宁的李鸿章遇到了两个棘手的问题,一是淮军将领刘铭传、郭松林、潘鼎新、刘秉璋等纷纷求退,争辩不休,使李鸿章徒呼“奈何”而无法遵旨北援,受到了朝廷拔去双眼花翎、褫去黄马褂、革去骑都尉世职的处分;二是左宗棠不愿相助,此次受罚不啻火上浇油。李鸿章愤愤不已,声称:“左公放贼出山,殃及鄙人。如果朝廷将剿贼者治罪,拿什么来激发鼓励将士呢?”

这年夏日格外炎热,室外的一切似乎都被太阳压榨干了,不时就会莫名地发出一声干脆崩裂的声音。这声音让李鸿章心悸,感觉就像戳破了自己的心,他再度陷入了困窘的境地。

凡事都有个度,李鸿章没有一直沉沦下去,他很快把思绪拉了回来,一回到战场,他那纷乱的心便平静多了。他抛开别人的指责与弹劾,想起了自己的慈母。在就任钦差大臣之初,他雄姿勃发,以为不会重蹈老师的覆辙,将很快完成“剿捻”大业,所以函告她老人家“一旦大功告成,便打算回老家,以慰数年来思念母亲之情”。现在看来,回家的日子遥遥无期,甚至越来越远。但他决不愿像恩师那样无功而返,那样既愧对圣上,又愧对慈母。他暗自发誓,既然战略方针无大错,就一定要坚持下去。整理思绪后,李鸿章随即提笔,给潘鼎新写信:“捻军的祸患还长,深夜细想,思潮起伏,难以入睡……我的心情十分恶劣,提起笔来又想放下。希望你多辛苦,任劳任怨,等待转机!”

接着,他又给故友浙江巡抚马新贻写了一封信,信中说:“运河防线已成,迟早可成就大功。中外人士无不希望迅速平定捻军,但除了这样做也别无他法。任其疑惧震撼,老僧不见不闻。”

李鸿章既已认定目标,便决定忍辱负重。丁宝桢虽然受到朝廷重责,但还留在巡抚的位置上。李鸿章知道在山东剿捻急需丁宝桢的配合,便主动致书与丁宝桢和好。同时,他下令铭、鼎两支拥有大量骑兵的游击部队紧跟捻军不放,追至鲁南,分别与捻军展开遭遇战,使捻军遭受很大的伤亡;其他官军则各守要道,就地驻防。

赖文光感到突破胶莱防线后,还是没有逃出李鸿章的手掌心,于是继续发挥“以走制敌”的长技,抢渡运河西趋,在遭到铭军、鼎军打击后,又拟北上进攻济宁,但因驻防的官军强大,也没有成功。随后,赖文光又以声东击西的方法欲强渡黄河,向鲁北方向发展,结果被防守黄河的清军水师所击,战而不利,再改向东驰入淄州、青州境内。

李鸿章有了攻灭东捻军的成功经验,在直东战场基本上是“抄袭旧稿”,使用“圈制”老方法。但是,直东战场的形势与东部有所不同。因为西路捻军吸取了东路被围的教训,警惕性很高,一旦发现有被围的迹象,立刻拼死突围,迅疾如风,转眼就失去了踪迹,使李鸿章无法从容布网。而且,华北平原一马平川,围堵战线十分漫长,加之河道水位低,不能以河水为险,设防全仰仗兵力,而当时直东战场的兵力还是有限。

李鸿章认为,与其这样,不如暂时以守待变。但从西北赶来助剿的左宗棠却不以为然,力主“追剿”。李鸿章对左宗棠的战略同样不以为然。他极反感自视清高并以诸葛亮自比的左宗棠,认为追剿战略即使能取得胜利但不足以消灭捻军,而且长此以往,有覆军疲师的危险。这不是又回到僧格林沁“威力追剿”的战略了吗?不是同样会重蹈其覆辙吗?

沸沸扬扬的争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谁的“理”都不足以胜捻军。李鸿章嘴巴虽硬,但失败的痛苦、群臣的攻击,更让他心力交瘁。

争议归争议,仗还得打。李鸿章很快又随着西捻军的突进方向,进一步研究出更切实的剿捻方案来。他见西捻军突过运河进入山东,仿佛看到了东捻军去年入鲁的影子,再仔细看了下西捻军所处的位置,心里不由欢呼起来:捻军被官军从豫北逼到山东高唐,他的“圈地制敌”之计不正好派上了用武之地吗?他兴奋地向朝廷上了一份奏折:

立即建立运河防线,以为西面防线,在运河西岸各段修筑长墙,严令各军治河划定专区,筑墙严守。鉴于运河水浅,无法形成天然防线,引黄河水灌入运河,扼制捻匪,不使西渡;北面以减河为防线,在减河北岸修筑长墙工事,再引运河水灌入,增加水位,以崇厚的洋枪队和民团把守,以守卫京畿;南面以黄河为防线。四面合围,必可消灭西捻军于山东。

这个作战计划报到朝廷,再次引起了各方面的攻击:一部分满族亲贵认为李鸿章的计划实在“太完满了”,完满得有些像“弃饥之饼”。一些嫉恨李鸿章才干和功绩的人则在等着欣赏李鸿章的失败。他的老对手左宗棠不像一般人那样,他能攻击到“点子”上。他说黄河以北地幅开阔,正是捻军活动的好舞台,李鸿章的圈套再完美,人家就是不往里面钻,仍旧是守株待兔;以黄河水灌运河,设想很好,但黄河水都快干了,分流到运河不是更浅了吗?

李鸿章这次没有与左宗棠争论,只是对自己的兄弟说:“左公只知道到处追贼,被忽东忽西的捻军搞得疲于奔命,在‘追剿’方面也赶不上僧格林沁。我仍以静制动,以守待变,不信捻军不入圈套;至于河道水浅,时值阳春三月,正是北方旱季,再等上一两个月,老天爷不是会给我们‘送水’吗?”

然而,在李鸿章预设的包围圈中,西捻军照样能施展其运动战的快速机动特长,表面上做出南下鲁中的态势,以吸引官军南趋,其实是想急进北攻天津,其前锋一度进抵天津壕墙外仅12里的稍直口。淮军的武毅军郭松林部迅速北援天津,猛攻西捻军,在崇厚的洋枪队配合下,以最先进的武器向西捻军发起猛烈的轰击。西捻军不敢孤注一掷进行猛攻,改而南撤,进入山东境内。

又是一场虚惊,清廷急令湘、淮、鄂、豫及蒙旗各军增援天津,同时严责李鸿章、左宗棠“驱捻北趋”,各以降二级留任的处分;并给他们下令:限一个月之内,肃清所有张宗禹的西捻军!

一个月的期限令李鸿章心急如焚。

各河防部队迅速奔赴指定防守地区,追剿部队与西捻军周旋。李鸿章看着干涸的黄河、减河、运河,的确如左宗棠所说无法以水为险。尤其张秋至临清运河240余里,素为黄河倒灌,积淤成平陆,淮军将士与民夫一道,正在炎炎烈日下冒着酷暑兴筑堤坝,清理张秋至临清河段的淤沙。一切准备就绪,单等雨季一来便引黄河水入运河,引黄河入减河。

李鸿章急切地等待着老天喜降甘露。然而,四月底没有雨,五月初没有雨,五月中旬没有雨……一边是一个月期限的死令,一边是李鸿章焦躁的心情,他觉得自己仿佛每天都置身于一个大大的蒸笼里。对雨的期盼,对天气的关注,成了他战略中的重中之重。

五月下旬,天气阴沉,但闷热异常,李鸿章的心情变得更加惆怅。终于,一个亲兵像落汤鸡似的湿漉漉地跑来,先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然后激动地向李鸿章报告了一个特大喜讯:漳、卫河上游下大雨啦!山洪暴发,运河水陡涨!

漳、卫河上游的雨,滋润了李鸿章干涸久渴的心田。德州的天也开始阴沉多雨,李鸿章的心情骤然变得晴朗。这下官军在运河北段有水险可恃了。李鸿章下令各军在沧州以南捷地坝将运河水灌入减河,并在减河以北筑墙,减河水的上涨,足以阻挡西捻军窜入天津之路。过了两天,黄河水陡涨数尺,官军又在张秋开坝引黄河水入运河,使原来张秋至临清200多里可徒涉河段被大水漫灌。此后,黄河水几次暴涨,运河到马颊河无不盈堤拍岸,横溢四出。

李鸿章设计的南以黄河、西以运河、北以减河为凭借的包围圈,终于真正形成了。山东各河道水位的上涨,使左宗棠对李鸿章的战略计划产生了兴趣。他见圈地有了保障,便转而赞同李鸿章的计划。他诚恳地给李鸿章写了一封信,解释道:“圈制之举,实乃制捻良策,只是从前减河没有注水时,地段太长,时间和人力成本都大大增加,弟不能不有所疑虑。现在捷地坝开了闸,工程既省,自兴济以南东岸的居民都迁移到了西岸,正可借民力筑堤自保,而以官军协守,腾出各军剿贼。”

从信中可以看出,左宗棠在同意“圈制”的同时,仍主张腾出一定兵力用于追剿,主张可以凭借地利条件,河防兵力可以压缩,腾出的兵力即可用于追剿。素来不和的李鸿章和左宗棠此时的剿捻战略越来越趋向一致。同治七年(1868年)五月二十一日,李、左在德州桑园会见,商谈甚为投契。在山东战场的清军中,以李、左所部为两大主力,其他大员如官文、丁宝桢、英翰等人兵力有限,他们都明确表示赞同李鸿章的战略部署。上谕也明确肯定了李、左的意见。

此时,西捻军的“包袱”却越来越重。张宗禹已染上很重的鸦片烟瘾,每日所需鸦片越来越巨,军中的辎重和老弱越来越多,运动战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眼看西捻军在走下坡路,在走向被动,张宗禹的心情越来越紧张,东捻军败亡的噩梦总在他眼前闪现。他唯一的想法是赶紧带领兄弟们迅速突出李鸿章的圈制,不论从哪个方向突围。

张宗禹首先想到在平日水最浅的减河方向,突破官军防线后向北、向西流动,但几次突围都被防守的淮军宋庆、张暇所部及丁宝桢的鲁军击溃;失利回头后,又被在大包围圈内负责追剿任务的武毅军郭松林、鼎军潘鼎新、盛军周盛波等部不断追击。

七月中旬,周盛波在吴桥附近追杀捻军千余人,掳骡马2000匹;又在德州的杨丁庄夜袭疲困酣睡中的捻军。郭松林、潘鼎新在沙河与商河间突击捻军,击毙两三千人。鏖战时,张宗禹带着黑旗队冲锋,受重伤而逃,而后又被宋庆、张耀、潘鼎新三军在济阳河套地区追击,捻军又损失六七千人、战马上万匹。左宗棠手下的刘松山、郭宝昌及淮军吴长庆部,在直隶境内的盐山、吴桥一带担任截击任务,几次阻击西捻军,给予他们狠狠的打击。张宗禹的主力终于被驱逐到鲁北黄河下游河道纵横的临邑、陵县一带。

捻军几次试图突破官军河防无果,在包围圈内又无法摆脱官军的围追堵截,只好被动地奔突,最后进入山东北部。李鸿章不失时机地“缩地围扎”,在马颊河与徒骇河布防,把捻军压迫在其间的高唐、商河、惠民一带的狭长地域,并配合地方官府“查圩”,致使捻军陷入绝境。捻军左突右冲,无路可走,来到徒骇河边,横在他们眼前的是一道陡涨的“大河”,此处河汊众多,水流泥陷,后面淮军的喊杀声响成一片。张宗禹率部顽强抵抗,战至八月十七日,捻军全军覆没,张宗禹不知去向。

西捻军覆灭后,清廷论剿捻之功,李鸿章赫然居首,开复李鸿章迭次降革处分,并赏加太子太保衔,授协办大学士、湖广总督。李鸿章可谓平步青云,相反,他的恩师曾国藩却大起大落。相比之下,李鸿章的实力已经超出曾国藩数倍,预示着他在官场还可以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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