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攻略河西走廊这一锁钥之地，对于汉王朝来说极大地缩短战线、减轻边患；而对于后世的中国来说，河西走廊打通了从中原通往西域的道路，使得丝绸之路这一欧亚贸易大通道的建立成为可能，它肇始于张骞的勇敢探索，而奠基于霍去病的大胆开拓。

兰州城关区霍去病雕像。（视觉中国 / 图）

以“酒泉”为名设郡后四年，封狼居胥后两年，霍去病因病早逝，仅得寿二十四年。他如同天际的一颗流星，划出一道璀璨光芒之后就迅速消失于历史的夜幕之中。

文｜王在田

责任编辑｜杨嘉敏

河西走廊，祁连山以北的狭长平原，公元前二世纪末纳入中国版图。

河西走廊西侧，由祁连山融雪汇成的讨赖河先后流经嘉峪关与酒泉。号称“天下第一雄关”的嘉峪关位于明长城的西端起点，也是万里长城沿线最大的关城，它在历史上是依托讨赖河深切峡谷的边陲要塞，作用在于拱卫酒泉；新中国成立后则因建设“酒钢”——酒泉钢铁厂而意外崛起，如今与酒泉是平起平坐的两座地级市。

设立于西汉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的酒泉曾是河西走廊第一郡，如今略显落寞，酒泉钢铁厂和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其实都不在酒泉。过去二十年来，我曾四次前往嘉峪关，却从未去过区区二十公里以东的酒泉，直到2024年春节前夕才首次到访。此地最著名的古迹，过去叫酒泉公园，如今叫做西汉酒泉胜迹，核心景观是一眼泉水，泉水对面是一排汉代军人浮雕，象征“酒泉”这个名字的缘起——根据国人耳熟能详的历史传说，西汉“战神”霍去病曾将汉武帝赏赐的御酒倾倒在这眼泉水中，与麾下将士分享，以此鼓舞士气，奋勇杀敌云云。

酒泉古泉眼，后为霍去病与汉代军人群像。 （视觉中国 / 图）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除了以上这则传说以外，本文述及的霍去病故事均来自信史。

1

匈奴右臂

河西走廊是霍去病成就“战神”名号的地方，这里一度是匈奴人的地盘，再向前追溯则是月氏人的故土。

与秦始皇统一六国大致同期，匈奴人崛起于蒙古高原。曾围困汉高祖刘邦于白登的匈奴“高祖”冒顿单于，年轻时很不受父亲头曼单于待见——头曼娶的新妇生下幼子，长子便成了多余的人。头曼把冒顿送到河西走廊的月氏人那里当人质，随即攻打月氏，意图借刀杀人，让大儿子给小儿子让路。不料河西走廊盛产良马，冒顿偷了月氏人的好马，逃回匈奴本部，培植死士弑父夺权，自立为单于，随后开始攻打险些让他丧命的月氏来立威。从头曼单于算起，匈奴先后花了三代人的时间攻打月氏，最终在冒顿单于的儿子老上单于时代彻底占领了河西走廊，那是公元前二世纪中叶的事。

灭国后的月氏人一小部分留在河西走廊，成为匈奴部族，称作小月氏；大部分被迫西迁，称作大月氏。大月氏首先迁徙到今天的伊犁河谷，没能消停多久又在乌孙人的打击之下继续流亡到中亚的河中之地，后来在那里实现了月氏民族的复兴，建立起了横跨中亚与南亚的贵霜帝国，与东北亚的汉朝、环地中海的罗马、两河流域及波斯高原的安息并称当时的亚欧四大强国。

为什么匈奴要运用“子又有子，子又有孙”的愚公移山精神历三代而攻占河西走廊？为什么河西走廊后来又会成为陆上丝绸之路的必经之路呢？这就要谈到河西走廊特殊的地理禀赋。

祁连山冰雪融水灌溉的村庄。（视觉中国 / 图）

顾名思义，“河西走廊”是位于青藏高原与蒙古高原之间的一条狭长走廊，是我国三大自然区——西北干旱区、青藏高寒区和东部季风区的交界地带，其中东亚季风被乌鞘岭挡在了河西走廊东端，这导致当地降水稀少，不足全国平均水平的四分之一。但幸运的是，尽管少了东部季风区的雨水，这里还有来自青藏高寒区的雪山融水，它们由涓涓溪流汇集成潺潺清流，在相对低洼的河西走廊形成肥沃的内流盆地，再流向蒙古高原或是塔里木盆地，最终消失在西北干旱区的茫茫戈壁沙漠之中。

河西走廊的主要水系有三条：东部的石羊河水系，灌溉了武威平原；中部的黑河水系，灌溉了张掖平原，所谓“金张掖、银武威”的美誉便归功于这两大水系，而黑河曾经的支流讨赖河（流经酒泉后称北大河，新中国成立因蓄积于鸳鸯水库而不再汇入黑河）则灌溉了酒泉平原；西部的疏勒河水系，灌溉了玉门、安西和敦煌等绿洲，最终流向南疆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汉代设立的河西四郡：武威、张掖、酒泉、敦煌，便是依托这三大水系而构建的。

讨赖河谷。（王在田 / 摄）

在匈奴统治时代，匈奴人将河西走廊根据上述水系分为两大块，把东部的石羊河流域交给休屠王，把中部的黑河、北大河流域交给浑邪王，而对于西部的疏勒河流域，由于当地气候极为干旱，径流量低，绿洲面积较小，因此匈奴将其作为与西域诸国的边界，并未着意统治。明朝嘉靖年间主动放弃疏勒河流域的瓜、沙二州，将治权收缩到黑河流域的嘉峪关以东地区，也是出于类似的管理思路。

匈奴攻略和经营河西走廊，看中的是这片水草丰茂之地的富饶产出：这里首先是得天独厚的马场，冒顿就曾借助于河西良马逃出生天，焉支山下的山丹军马场则是亚洲面积最辽阔也是历史最悠久的军马场之一，即便在骑兵兵种消失之后，这里仍为全面实现机械化以前的解放军提供过大量驮马用于后勤运输，直到本世纪初才彻底转为民用；这里也是匈奴的谷仓，尤其是在匈奴失去阴山故地（今内蒙古河套地区）以后，河西走廊成为匈奴帝国最大的粮食产地；此外，河西走廊还是匈奴的金属冶炼基地，利用这里的铁矿资源以及祁连山脉沿线曾经相当丰富的森林资源为匈奴军队锻造武器与铠甲，今天的酒泉钢铁公司可以说是河西走廊金属冶炼业的现代延伸。

祁连山下的酒钢。（视觉中国 / 图）

由此可见，河西走廊是匈奴庞大军事机器的动力来源，为其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良马、粮食与武器，对于匈奴装备强大的骑兵集群从而有效压制农耕民族的步兵军团具有重大战略意义，这也就是为什么匈奴单于要派出休屠王与浑邪王分别镇守河西走廊的两端，牢牢掌控这条帝国的命脉。

只可惜，匈奴的这条命脉存在一处罩门，被汉人发现了。

山丹军马场。（视觉中国 / 图）

2

祁连秘径

公元前139年，即位不久的汉武帝刘彻派初出茅庐的汉中小伙子张骞出使西域，寻找月氏人的流亡政权。刘彻认为月氏人思念故土渴望复国，如果汉人与月氏人联手，东西对进，夹击河西走廊，就有望攻占这块匈奴的后勤基地，断其右臂。

张骞从当时汉朝的西北边陲陇西出发，计划穿过汉人尚未涉足过的河西走廊，直达西域。然而，他面对的是休屠王和浑邪王两道防线，难以逾越。为了另辟蹊径，张骞找了一位匈奴向导甘父，他可能是在边境冲突中被汉军俘获后留在中原成为汉家奴仆的匈奴战士。这位精于骑射的甘老爹带着张骞使团绕过了河西走廊东段：先走祁连山东段南侧的湟水谷地抵达今天的青海首府西宁，再向北走扁都口穿越祁连山，直接进入河西走廊中部。

虽然成功绕过了休屠王的东部防区，张骞毕竟没能躲过浑邪王的西部防区。他的使团被匈奴人一网打尽，作为东方敌对势力派遣的特务集团送往匈奴王庭邀功。他本人被软禁十年，在匈奴娶妻生子，最后奇迹般地与甘父逃了出来，沿着天山南麓经大宛找到了已在河中定居的大月氏。然而彼时的月氏人觉得“此间乐，不思河西走廊”，婉拒了张骞的军事联盟邀约。大失所望的张骞在归国途中又被匈奴捕获，再次被送往匈奴王庭，所幸一年后单于驾崩，匈奴王庭陷入混乱，这位张特使才得以带着匈奴妻子、儿子以及忠诚的向导甘老爹潜归故国。

张骞长达十三年的首次西域之行在外交上并没有达到战略目标，但却意外地发现了直插河西走廊的捷径——扁都口。五年之后，霍去病统领汉军奇袭河西走廊，便是从这里突入了敌军的腹心。

敦煌阳关张骞雕像。（视觉中国 / 图）

2020年夏天，我曾开车从祁连山以北的甘肃省民乐县前往祁连山以南的青海省祁连县，走的就是扁都口。它其实是祁连山中段的一条南北向峡谷，由北侧的童子坝河溯源侵蚀，在崇山峻岭之中切割而成一线河谷，古称“大斗拔谷”。“扁都口”是这条峡谷北侧山口的名字，在藏语中是当地初夏时节漫山遍野盛开的灌木金露梅的意思。由扁都口沿227国道南行，峡谷以北是民乐县向阳盛开的大片油菜花田，进入峡谷则顿觉寒气侵人，两侧群峰高耸，恍如锯齿剑戟。

今日扁都口。（王在田 / 摄）

扁都口峡谷全长约30公里，由我国地形二级阶梯迅速攀上三级阶梯，垂直落差将近一千米。峡谷北段非常狭窄，227国道沿童子坝河谷上溯，由于地势过于逼仄，连接峡谷南北两侧的G0611张汶高速无法与227国道并道而行，至今尚未贯通，需要下高速借道227国道而行；同样连接甘肃张掖与青海门源的铁路则在峡谷东侧通过隧道穿越祁连山。渐往南行，峡谷逐渐开阔成为山谷，山谷南侧的出口唤作俄博岭垭口，海拔3685米，已属青藏高原。我在这里停车少歇，俯瞰来路，已无剑戟如林之感，群山如聚，宛如波涛起伏。

俄博岭垭口。（王在田 / 摄）

霍去病的进军路线与我相反，他是从青藏高原一侧进山，汹涌而下，冲向狭隘险峻的扁都口。

3

逆袭之家

霍去病生于一个奇特的家庭，乃是一个奴婢世家的第二代私生子。

霍去病的母亲叫做卫少儿，是大将军卫青的二姐，和其母卫媪一样，也是平阳侯府邸中的奴婢，平阳侯是汉朝开国元勋曹参的封爵，而曹参就是成语“萧规曹随”中那位守成者。卫青是卫媪老太其中一个私生子，而霍去病则是卫少儿与在府内当差的平阳县吏霍仲孺私通而生下的私生子。

汉武帝刘彻的姐姐嫁给了第四代平阳侯曹寿，称为平阳公主。刘彻到平阳侯府看望姐姐，姐姐操心他没有子嗣，给他安排了好几个美女，还安排自己的讴者（也就是歌女）为刘彻助兴。结果刘彻没有看中美女，却看上了歌女卫子夫——那是卫老太的小女儿——毅然“取回长乐侍君王”。卫子夫为刘彻生下长子刘据，恰逢皇后陈阿娇——就是成语“金屋藏娇”中那位阿娇——卷入宫廷巫蛊案，被刘彻废黜，遂改立卫子夫为皇后，这就开启了卫氏满门“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序幕。

瓜州汉武帝雕像。（视觉中国 / 图）

首先是卫子夫的弟弟卫青。他原本应该叫郑青，年少时曾前往平阳投奔其父郑季，结果郑家把他当作奴仆呼来喝去，派他去野地里放羊。郑青一气之下把姓改为母姓，回到了长安平阳侯府，给新嫁来的平阳公主当骑奴，伺候公主出行。三姐卫子夫入宫后，他随同入侍，作为外戚受到了刘彻的赏识，此后担任车骑将军在征讨匈奴的河南战役中一战成名，将北方边界推进到河套以北地区，大大减轻了汉王朝的守边负担。平阳公主在两任丈夫先后身故之后，便嫁给了这位昔日保卫她的家奴、如今的大司马、大将军卫青。

霍去病则比他二舅卫青幸运得多。他出生后的第二年，三姨卫子夫入宫，后来又被册封为皇后，霍去病作为当时最重要的外戚家族子弟，从幼年时就进入了汉王朝的上层朋友圈。由于他爱好骑射，从小就接受皇家军事训练，担任姨夫刘彻的近侍，十八岁时便被封为校尉，随同舅舅卫青征讨匈奴，凭战功被封为冠军侯。二十岁时，霍去病被任命为骠骑将军——在汉代这是仅次于大将军的武将封号。汉武帝的目的是让这位外甥独当一面，担任部队主官打开河西走廊。

4

河西之战

当年张骞冒险走扁都口是为了绕过匈奴的东部防线，而霍去病冒险出扁都口则是为了“避其锐气，击其惰归”：为防御汉军从陇西渡河后进入河西走廊，匈奴休屠王将其主力部署在河西走廊东大门乌鞘岭，对来犯汉军严阵以待。不料霍去病并没有呆板地以劣势兵力仰攻乌鞘岭，而是率领一万骑兵绕过东线的休屠王部队，直接去打驻守西线、尚未进入作战状态的浑邪王部队。浑邪王措手不及，与汉军仓促决战，结果全线溃败，他的儿子连同文武主官都被汉军生擒（《汉书·卫青霍去病传》：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

《史记》中没有记载这次战役的作战地点，《汉书》则说“鏖皋兰下”，也就是在皋兰山下鏖战。我们知道兰州是黄河边的河谷城市，河谷南侧就叫皋兰山，“兰州”之名即由此而来，不过《汉书》中提到的“鏖皋兰下”却不是兰州这座皋兰山。要知道，兰州位于河西走廊以东，当时位于休屠王的防地前沿，如果是在兰州作战，霍去病的对手就应该是休屠王而非浑邪王。况且《史记》和《汉书》均记载，霍去病出扁都口抵达焉支山后，又行军“千有余里”，以此匡算，作战地点应在今天的张掖盆地，而“皋兰”或许指的是该张掖以北的合黎山。皋兰山、合黎山乃至河套以西的贺兰山，这些名字很可能都是同一个匈奴词源的不同变音，意思是河边的大山，皋兰山、贺兰山下有黄河，而合黎山前有黑河，均符合该词义。

在高台县正义峡蜿蜒穿行的黑河。（视觉中国 / 图）

突破扁都口、奇袭皋兰山是汉武帝元狩二年春天的事，被称为第一次河西之战。不到半年，霍去病再次出兵，打响夏季战役，这便是第二次河西之战。

在春季战役中，霍去病绕道青藏高原，从南侧突入河西走廊中部，重创匈奴；而在夏季战役中，霍去病继续采取他的招牌迂回包抄战略，再次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这回他选择从北侧的蒙古高原进军，分兵两路，一路偏师由合骑侯公孙敖指挥，经靖远、景泰一线绕过匈奴重兵把守的乌鞘岭，迂回到休屠王左翼发起突袭；主力则由霍去病亲自指挥，向北绕过我国第四大沙漠腾格里沙漠和第三大沙漠巴丹吉林沙漠，再沿黑河上溯，直捣浑邪王腹地。这一军事计划极为大胆，以当时的后勤补给水平而言风险极大。如今已无从知晓霍去病这项军事计划是否获得过汉武帝的批准，因为春季与夏季战役间隔太短，很可能没有足够的时间用于向朝廷往来请示汇报，我猜想当刘彻接到霍去病再次率军出征的消息时，手心里也同样捏着一把汗吧。

偏师指挥官公孙敖是义渠胡人，霍去病二舅卫青的挚友，在宫斗中救过卫青的命。卫青把公孙敖推荐给霍去病，自然是希望他作为百战宿将好好辅佐自己的外甥。然而此人武运不佳，一生中三起三落，三次因作战失利被判死刑，前两次花钱消灾，赎罪为民，第三次可能已经家产荡尽，只得逃匿民间，最后因为妻子卷入巫蛊案件而被连坐，族灭全家，命运很是悲催。第二次河西之战是他第二次走背运，原本这项任务并不算特别复杂，只要沿着乌鞘岭北坡与腾格里沙漠南缘之间的山前平原向西前进，潜行抵达休屠王的王庭武威即可，但是公孙敖偏偏在此迷了路，一头扎进腾格里沙漠差点出不来，结果贻误了战机，因“失期”被判死罪。

对于偏师失路，霍去病是不可知的，霍去病只能在出发时与公孙敖约好最终发动奇袭同时攻打休屠、浑邪两部的日期，在此期间无法获得公孙敖部的定位与动态。他统率汉军骑兵主力由朔方郡窳浑城（今内蒙古磴口县）渡过黄河，向西北绕过腾格里沙漠。磴口县如今位于我国第八大沙漠乌兰布和沙漠东缘，但在汉代这里尚是水草丰美的草原，利于骑兵推进。霍去病派公孙敖从南面绕过腾格里沙漠，自己从北面绕行，然后大致沿着今天的内蒙古312省道向西绕过我国第三大沙漠巴丹吉林沙漠，抵达内蒙古西北角的居延泽。

汉代的居延泽到了唐代以后称为居延海，乃是我国第二大内流河黑河的尾闾湖，现属内蒙古阿拉善盟额济纳旗——“额济纳”就是西夏语中“黑河”的意思。前面介绍过，黑河发源于祁连山冰川融水，流经张掖、酒泉后向北注入居延泽。它在酒泉以北又叫“弱水”，因其径流量小，流速快，无法承载舟楫，古人认为其水力羸弱，故此得名。

如今的居延海面积仅四十平方公里左右，但在两千多年前的汉代，其面积超过七百平方公里，“鸭浮绿波、碧水青天”，乃是由漠北通往河西走廊沿途最大的淡水湖。依托居延海和黑河，形成了连接蒙古高原与河西走廊的重要通道，当年冒顿逃回匈奴、匈奴进犯月氏走的都是这条弱水古道，张骞两次在河西走廊被擒后押赴匈奴王庭，走的应该也是这条通道。而霍去病率骑兵成功穿越巴丹吉林沙漠后，一举控制居延泽，既占据了珍贵的水源地，也扼住了匈奴咽喉，使其无法出兵救援河西走廊的浑邪王、休屠王两支孤军。

从居延泽出发，霍去病溯弱水而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至酒泉一线，大破浑邪、休屠两部联军，以伤亡三千余人的代价歼敌三万余人，基本摧毁了匈奴在河西走廊的主力。

霍去病两次河西之战路线图。（冯庆超 / 图）

冒顿的孙子伊稚斜单于怪罪浑邪王与休屠王无能，未能守住这块战略要地，要捉他们回匈奴治罪，结果反而迫使走投无路的两人向汉朝乞降，将匈奴在河西的残余领地献给汉武帝。受降仪式开始前，震慑于汉军威仪的匈奴残部发生骚动，形势一度即将反转。就在此时，血气方刚的霍去病一骑绝尘冲入匈奴阵营，指挥浑邪王拦挡住惧怕汉军意欲逃亡的匈奴军士，将其尽皆斩首，以此立威并控制住了局势。

至此，河西走廊完全平定。

霍去病攻略河西走廊这一锁钥之地，对于汉王朝来说极大地缩短战线、减轻边患，“减陇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以宽天下徭役”，汉朝才得以集中资源对匈奴展开决定性的打击；对于匈奴而言，“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胭脂’产于此山，亦得名于此山），使我嫁妇无颜色”，从军事层面、经济层面到心理层面均对其形成重创；而对于后世的中国来说，河西走廊打通了从中原通往西域的道路，使得丝绸之路这一欧亚贸易大通道的建立成为可能，它肇始于张骞的亡命探索，而奠基于霍去病的大胆开拓。

5

尾声

汉朝攻灭匈奴的“四步走”战略，从夺取匈奴赖以起家的阴山故地，到削弱其左翼的乌桓，限制匈奴向东北扩张，再到霍去病以少胜多，经两次河西战役全歼匈奴守军，断其右臂，终于将匈奴三面围拢于蒙古高原，进入到最后一战的倒计时阶段。

休兵一年后，卫青与霍去病于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春再次出征，分别从中线和东线向北搜索匈奴主力——此时河西走廊所处的西线已完全被汉朝控制，再无匈奴踪迹。霍去病所部兵锋最盛，击溃匈奴左贤王部后长驱直入，直至北海（今俄罗斯境内的贝加尔湖），封狼居胥，祭姑衍山，犁庭扫穴，方才得胜班师。经此一战，“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

回到本文开头，“洒酒分泉”的故事只是一个传说，“酒泉”这个名字更有可能是来自泉水浑黄，如有酒色（《汉书·地理志》：城下有金泉，其水若酒）。以“酒泉”为名设郡后四年，封狼居胥后两年，霍去病因病早逝，仅得寿二十四年。

他如同夏夜天际的一颗流星，划出一道璀璨光芒之后就迅速消失于历史的夜幕之中。

来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