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严打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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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我家老厂东边有一片空地,偶尔会在凌晨天蒙蒙亮的时候传来枪声,当时我们一帮小孩观点不一,有的说是民兵训练,有的说是刑场在枪毙犯人。

虽然直到现在也没搞明白哪来的枪声,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在当年严打期间,枪决的频率是我有生以来看到最密集的,那时候路过市区的法院、市政府门口,甚至是单位的宣传栏,都能看到大张的判决通告,那时候我很小认字还不全,但是已经知道,谁的名字上有个红色的大叉,那这人就完蛋了。

当年的严打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我经历过三次严打,第一次是1983年,那时候还我没出生,没赶上,据说那一次是惩罚力度最大的一次。

这是建国以后第一次“严打”,这事儿是怎么引起的,江湖上传言很多,最广为流传的就有“严打三大案”之说。

一个是河北唐山的“菜刀队”案,最广为流传的说法就是,他们曾经拦截了国家领导人的车队,叫嚣着收过路费,还杀害了两名保卫战士;第二个就是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的“六一六”案,8个人酒后团伙作案,一夜之间杀害27人,最后只有2人被判刑,因为其他6人都是未成年人;第三个就是某位将军的女婿,在河南南阳和妻子大白天逛街被流氓调戏,女婿是现役军人,当场动手反抗,结果被人多势众的流氓团伙,大白天当街打死。

不过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都知道,80-90年代的的治安有多乱,就拿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湖南来说,最显著的就是车匪路霸猖獗,坐长途客车,每三次就要遇到一次抢劫,当然有的不是明抢,而是上来拎着斧头,客客气气的找你收额外的“过路费”。

长途货车更加危险,尽管那时候很多长途货车司机的副驾驶位子上,都放着一把锯短的猎枪,但是据我所知,每年湖南各大国道的偏僻路段,连人带车都消失的案子没有100也有80,怀化造枪,娄底印钱,湘潭销赃车,省内一条龙。

我的老厂在省会长沙的西郊,靠近雷锋乡,厂区里因为是熟人社会,治安还算好的,但是离开厂区围墙,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印象最深的就是,菜市场常年有几个人摆地摊卖管制刀具,明晃晃的十几把,我经常在边上一蹲半个小时,一把把拿起来看看,再放下,老板看我是小孩也不管我,直到我妈买完菜发现然后把我一把拎走。

那时候的出租车,司机的座位都有一个铁笼一样的保护罩,给钱都是从铁笼的缝隙里递进去,那时候开出租车是高收入高风险的行业,有几年,晚上10点以后出租车出城,都要在出城路口去登记,为的就是事后人没了,警察能查到司机出城的时间。

1983年中央颁布了《关于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决定》,当时主政的领导人发话了:“对于当前的各种严重刑事犯罪要严厉打击、判决和执行,既要从重、也要从快。”

当年的严打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从重,从快,这个用词可以看出,老一代对待治安问题的处理思路,有很强的军队管理痕迹,当时为了达到从重从快的要求,曾经一度打破了如今我们看来很关键的公检法互相监督制约的关系。

当时的状况是,公安处于主导地位,所以在定罪这件事上,很多如今看来最多算道德败坏的事情,当时大多被统一冠以“流氓罪”处理,一些如今看来是“治安小问题”,当时就足以枪毙。再加上当时的死刑复核权下放至各省级高院,基层法院也能判死刑。

所以第一次严打开始的第一年,全国就逮捕了各类罪犯102万人,这里面被判刑的有86.1万人,其中死刑2.4万人。没有对比可能没有感觉,2022年全年,全国执行死刑的罪犯不到200个人。

如今回忆起来,特别是听老一辈聊起那段严打的时期,说的最多的就是“流氓罪”的故事,当年有个歌星叫迟志强,因为和一群人在家里,拉着窗帘听邓丽君,跳贴面舞,被邻居举报,最后被判了四年,当年的马燕秦案,最后牵扯出来一起跳舞的有300多人,最后其中3人被判了死刑, 翟曼霞案,据说她交了18任男朋友,最后是以流氓罪判死刑的;

当年的严打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另外一些“流氓罪”就有传奇的色彩了,真实性很难考证,比如某某老头中午去亲戚家吃饭喝多了,然后在路边忍不住对着墙角尿尿,被路过了两名妇女看到了,然后被抓起来按“流氓罪”处理,判了2年;上海某个热闹的路口,一个小年轻和同伴打闹的过程中,无意间撞到了一名妇女的胸部,结果被抓起来按“流氓罪”处理,判了无期。

还有就是所谓的“治安小问题”,邻居两因为小事儿争吵,那时候人都脾气大,有人吵了两句就进厨房拿了菜刀,刚好被路过的保卫科干事撞上,直接拿下送了公安局,之后不管怎么解释,甚至差点被砍的邻居都去说情都没用,最后据说被判了三年;

一帮小年轻没烟抽了,抢了一个老头的半包烟,其中一个小年轻亮出了水果刀,最后被一网打尽,亮刀的这个被判了无期;

一个小年轻在电影院抢了另外一个人的帽子,然后被抓了,周围群众反映这年轻人打架,调戏妇女什么的不是第一次了,最后这年轻人直接被判了无期。

听老一辈聊起这些的时候,语气里更多的是一种魔幻主义色彩的口吻,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都表达出了一丝不安。

特别是当时对所有判刑的罪犯,不仅要贴布告公示,还有游街示众,当众开批判大会的“传统”,这种震慑力是空前的。

当年的严打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当年的严打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根据数据显示,第一次严打过后,全国治安状况的确是出现了好转,但是进入90年代以后,治安状况又开始急转直下,国家不得不进行了第二次“严打”。

当年的严打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所以社会治安变差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严打当然很有效果,但是根源不除,治标不治本。

那根源在哪?原因之一就是城镇里在短期里,出现了大量的待业青年,1978年末期,上山下乡基本结束,不仅城里的年轻人不再离开,大量的知青也开始陆续返城,据说80年左右,全国有统计的待业青年高达2000万,仅北京市,待业青年占全市人口8.6%,几乎是每三户人家就有一个待业青年。

那为啥不安排工作呢?80年代初期,工业建设已经进入了一个瓶颈期,早期我们苏联模式的工业红利已经进入尾声,改革开放初见端倪,大量的国营单位已经开始打破铁饭碗,厂长责任制自负盈亏的阶段。

虽然还没有进入大规模下岗待业的阶段,但是国营单位可以提供的岗位已经越来越少了,而且可以提供的岗位,要么分配给大中专毕业生,要么是厂子弟,这些返城青年就很难给他们安排工作,结果就是他们变成了无所事事的待业青年。

之前我讲过湖南邵阳的故事,那就是一个典型的案例,一个小城,市区人口一半都是产业工人,国营单位改制一开始,效益下滑以后,全城的年轻人几乎都处于失业状态。一群背景相似没有收入未来渺茫的年轻人,集中时间集中地域的聚集到了一起,肯定就意味着治安混乱,这要放在有些国家恐怕会闹出更大的动静。

很多人谈起当年的治安混乱,出生于95年以后的年轻人都很不理解,为什么不报警呢?这时候长辈往往会回答一句,报警没用。

不是警察不作为,而是当时的警力严重不足。美国学者沃克曾经提出了《美国警察理论》,认为在城市中,每1万人需要25名警察,也就是说1名警察最多管理400人,不然警察就肯定管不过来,80年初的时候,我们的人口将近10亿人,而警察的人数大概是65万人,也就是每1万人只有6.5个警察,1名警察要管理1538人。

更何况那个年代的犯罪分子比如今要彪悍很多,不少人都有军事训练的背景,比如当年沈阳两王案,江苏九里边防派出所“8.18”枪击案,一直到后期的白宝山,再加上在1996年全国大收枪之前,社会枪支泛滥,很多时候犯罪分子都是手持半自动武器和手持五四手枪的警察对射。

警察人力本来不足,再加上火力有限,所以遇到暴力犯罪团伙往往有心无力。

所以为了补充警力,在严打开始前一年,1982年,就开始整编解放军的内卫部队,边防部队,统一整编为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在严打开始的那一年,1983年4月5日,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总部正式宣告成立。各省、市、自治区也先后成立了武装警察总队,地(市、州、盟)成立了武装警察支队,县(市、镇)成立了武装警察大队或中队。

这些人不同于普通警察,他们都是刚刚转制的现役军人,而且全部武装到牙齿,主要工作,就是负责抓捕剿灭武装暴力犯罪分子的。虽然当年具体人员数量不明,但是肯定极大地缓解了警力不足的现状,因此在之后的严打当中,大量手持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的武警战士,出现在了老百姓的视野里。

当年的严打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除了警力不足,最后一个问题,就是刑侦手段相对落后,户籍管理漏洞太多的问题。

当时刚刚经历了特殊历史时期,法治建设受到极大的冲击,公安局法院的工作恢复了才没几年,专业的警务人才更加少。

最近看电视剧《我是刑警》,每次遇到大案,警察最常用的战术就是排查,现场刑侦做出判断之后,就是靠大量的警力,甚至是居委会,各单位的保卫科干事统一去排查,比如当年著名的白银案,排查了数十万人,这似乎成为那个年代唯一的办法。

而且当时全国户籍联网还没形成体系,犯罪的逃脱率很高,全靠目击者,如果没有目击者,很难确认罪犯,而且就算被得知了相貌,只要连夜出逃,找个陌生的地方一躲,根本没人发现。

直到90年代初期,广州飞车党横行的时代,我在湖南就听说身边某某的表哥,去广州干这个赚了一大笔,然后逃回湖南老家,盖房买摩托车,天天啥也不干就打麻将,没钱了再去广州干几票,广州的警察只要没当场抓住他,湖南本地警察就算听到社会上的传言也没法抓他。

所以直到90年代,因为南方特区开发,大量人口开始南下打工,人口流动率极高,再加上大量国营单位出现危机,下岗潮的出现,治安犯罪再次出现井喷。

1996年,我们又开始了第二次“严打”。

但是暴力犯罪开始真正下降,其实到2000年以后才开始下降。

当年的严打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真正开始解决暴力犯罪上升的问题,最后是靠两个手段。

一个是经济的发展,失业率下降,待业青年这个词都成为历史名词了,但凡有个工作能赚钱,铤而走险的年轻人就会减少,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敢干掉脑袋的买卖。

而第二个手段,其实就是高科技办案手段普及,天眼系统,户籍联网,大部分公共场合的犯罪几乎无处可藏,DNA技术的普及,很多悬案都被查了出来,比如前几年著名的甘肃白银案的侦破,当年排查了几十万人找不到,最后靠DNA技术锁定了凶手的家族,再层层排查最后抓住了真凶。

坊间传闻,一个学校被盗,警察现场提取DNA,在一个烟头上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悬案凶手的DNA,等抓住了才知道,这个人90年代初期抢劫杀人,然后逃到了南方某城市躲了快30年,在这个学校当门卫,都快退休了,没想到被一个烟头给找到了。

特别是户籍联网,只要在中国的土地上,无论跑到哪里,只要和社会有接触,就一定能找到,比如就出现了张学友开演唱会现场抓住好几个通缉犯。

之后的移动支付,大家持有的现金越来越少,谋财的犯罪成本越来越高,比如前些年沈阳抓了一伙小偷,在沈阳火车站偷了半个月,只偷到800多块现金,手机偷了几十个,但是二手卖出去一百多一个,8个人半个月弄了不到2千块,穷的连旅馆的房费都快付不起了,天天吃挂面,抓到的时候和警察说,就算你们不来抓我们也得散伙了。

所以最后打败犯罪的,往往是其他的东西。

如今的严打,就已经很少提及暴力犯罪了,而把主要精力放在了诈骗这一类的高智商犯罪领域。

来源:三线厂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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