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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三九年、一九四0年之交,毛泽东接连发表了《〈共产党人〉发刊词》、《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新民主主义论》等文章,在中国第一次旗帜鲜明地提出新民主主义的完整理论,并对它作了系统的说明。这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进程中是一次飞跃,是一件前人没有做过的事情。它不仅回答了当前时局中提出的种种问题,而且回答了中国现阶段民主革命和未来建设新中国的一系列根本问题。

  毛泽东在这个时候写出这些文章,决不是偶然的。

  抗战爆发以后,中国共产党从原来遭受严密封锁的狭小天地里走出来,变成全国性的大党,公开走上全国政治生活的大舞台,受到人们越来越密切的关注。他们渴望了解中国共产党对时局和中国未来前途的看法。中国共产党要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坚持独立自主,也必须在全国人民面前旗帜鲜明地提出自己区别于其他政党的政治主张来,把人们吸引到自己高举的大旗下来。

  国民党内的顽固派,当政治中心还在武汉时期就起劲地鼓吹“一个主义”、“一个政党”的主张。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后,这种宣传更变本加厉。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国家社会党的张君劢发表《致毛泽东先生一封公开信》,在主张取消边区、取消八路军和新四军的同时,还要同毛泽东讨论“共产党之理论”,咄咄逼人地写道:“窃以为目前阶段中,先生等既努力于对外民族战争,不如将马克思主义暂搁一边,使国人思想走上彼此是非黑白分明一涂,而不必出以灰色与掩饰之辞。诚能如此,国中各派思想,同以救民族救国家为出发点,而其接近也自易易矣。”中国共产党的叛徒、号称国民党“理论家”的叶青(任卓宣)更公开主张:“三民主义可以满足中国现在和将来的一切要求。它的实现,中国便不需要社会主义了,从而组织一个党来为社会主义而奋斗的事也就不必要了。”他还说:国民党外的一切党派,不止今天,就是将来也没有独立存在的理由。蒋介石自己也在一九三九年九月发表一篇《三民主义之体系及其实行程序》的长文,鼓吹所谓“以党治国”、“以党建国”、“要使抗战胜利之日,即为建国完成之时”。这就把“中国向何处去”这个问题,十分尖锐地提到每一个关心国家命运的人的面前,要求中国共产党必须对这个问题系统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和观点。

  中国共产党早就说过:孙中山在国民党一大所解释的三民主义和中国共产党在民主革命阶段的最低限度的纲领基本上是不相冲突的。因此,中国共产党在现阶段真诚地愿为它的彻底实现而奋斗。在当时来说,强调这一点,对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成是有积极意义的。同时,中国共产党又说明:两者之间仍然是有区别的。既然有区别,而一些人又正在叫嚷只要有一个三民主义就够了,要共产党把自己的旗帜收起来,在这种情况下,就迫使中国共产党人必须把自己的旗帜更加鲜明地打出来,同形形色色冒牌的或歪曲了的“三民主义”宣传分清界线,系统地阐述自己的理论和纲领,为中国人民指出中华民族要建立一个新社会和新国家的前途。这是历史发展的需要。

  这时的中国共产党,已经有了大革命、土地革命和抗战爆发以来共十多年成功和失败的丰富经验,已经成为一个政治上成熟了的政党。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共中央,已经能将马克思主义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纯熟地结合起来,能够系统地回答前面所说的那些问题,将党关于现阶段民主革命的理论和纲领这面大旗更加鲜明地打出来。用毛泽东后来的话说:“在抗日战争前夜和抗日战争时期,我写了一些论文,例如《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论持久战》、《新民主主义论》、《〈共产党人〉发刊词》,替中央起草过一些关于政策、策略的文件,都是革命经验的总结。那些论文和文件,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产生,在以前不可能,因为没有经过大风大浪,没有经过两次胜利和两次失败的比较,还没有充分的经验,还不能充分认识中国革命的规律。”他说,只有经过两次胜利和两次失败,在抗日时期,“中国民主革命这个必然王国才被我们认识,我们才有了自由”。

  这就是新民主主义这个全新的理论能够在这时由毛泽东系统地提出来的历史背景。

  毛泽东在指导中国革命实践的过程中,早就感到,没有革命理论,没有历史知识,没有对于实际运动的深刻了解,中国革命要取得成功是不可能的。进入抗战时期后,中国共产党面对的形势和肩负的任务比过去更艰巨,更复杂。这使毛泽东更深刻地感觉到理论的重要性。因此,在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上,他就向全党发出学习理论的号召。他指出:

  “我们的任务,是领导一个几万万人口的大民族,进行空前的伟大的斗争。所以,普遍地深入地研究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的任务,对于我们,是一个亟待解决并须着重地致力才能解决的大问题。我希望从我们这次中央全会之后,来一个全党的学习竞赛,看谁真正地学到了一点东西,看谁学的更多一点,更好一点。”

  六中全会后,毛泽东对中国革命的理论问题进行了艰苦的进一步的探索。美国作家斯特朗在访问记中写道:“党的负责干部,住着寒冷的窑洞,凭借微弱的灯光,长时间的工作,那里没有讲究的陈设,很少物质享受,但是住着头脑敏锐、思想深刻和具有世界眼光的人。”毛泽东是她曾经采访的对象之一。一九三九年,毛泽东已经四十六岁,长期的战争磨难和陕北的艰苦生活损害了他的健康。但是,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中,他一面紧张地处理着战争年代的繁杂工作,一面坚持进行理论研究,常常“通宵达旦”,“废寝忘食”。工作疲劳时,他就用力握几下用来当作“镇尺”的铁条,舒展一下关节,算作休息。

  新民主主义的理论,不是突然产生的,而是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的领导集体经过长时期的思考和探索才提出来的。这个理论以中国的实际国情为出发点。而要真正懂得中国的实际国情,并且依据它提出正确而完整的革命理论,是极不容易的。它需要经历一个过程。

  大革命时期,特别是十年内战时期,毛泽东对中国社会特别是中国农村所进行的周密而系统的调查研究,使他对中国的国情有了深刻的了解,与此同时,他撰写了有关中国革命问题的一些重要文章,包括总结革命经验教训的在内,都是形成新民主主义理论的重要准备。进入抗日战争时期——中国革命的一个最伟大、最活跃、最生动的新阶段,他阐述党的理论、路线、战略、方针和政策的著述,更加丰富了。

  毛泽东在一九三九年五月一日发表的《五四运动》一文中已经说到:“二十年前的五四运动,表现中国反帝反封建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已经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中国民主革命的完成依靠一定的社会势力。这种社会势力是:工人阶级、农民阶级、知识分子和进步的资产阶级,就是革命的工、农、兵、学、商,而其根本的革命力量是工农,革命的领导阶级是工人阶级。如果离开了这种根本的革命力量,离开了工人阶级的领导,要完成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是不可能的。”他在五月四日所作的讲演《青年运动的方向》中,把正在进行着的中国革命称作“我们中国反对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人民民主革命”。他说:“这个革命,资产阶级已经无力完成,必须靠无产阶级和广大人民的努力才能完成。”它在打倒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以后,要“建立一个人民民主的共和国”,“建立人民民主主义的制度”。“它比起现在这种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状态来是不相同的,它跟将来的社会主义制度也不相同。”但是毫无疑义的,“中国将来一定要发展到社会主义去,这样一个定律谁都不能推翻”。

  毛泽东在这两篇文章中已经明确地讲到:中国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从五四运动起已经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需要由工人阶级来领导;它要建立的是既不同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状态、又不同于社会主义制度的人民民主主义的共和国,将来要发展到社会主义去。显然,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理论这时已在酝酿、思考和形成中,只是还没有把“新民主主义”这个明晰的概念提出来,也没有来得及进行系统的论证和说明罢了。

  最早提出新民主主义这个科学概念,是在一九三九年十二月写成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中。这是毛泽东和其他几个在延安的同志合作写作的一个课本,第二章“中国革命”是他自己写的,第一章“中国社会”是别人起草后经他修改定稿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最早发表在延安出版的刊物《共产党人》上。建国后,这篇著作经他审定收入《毛泽东选集》。在这篇文章中,毛泽东第一次把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区别为旧民主主义革命和新民主主义革命,并且明确地规定:“所谓新民主主义的革命,就是在无产阶级领导之下的人民大众的反帝反封建的革命。”

  为什么中国现阶段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只能是新民主主义的革命?这是由中国的实际国情所决定的。

  毛泽东写道:“认清中国社会的性质,就是说,认清中国的国情,乃是认清一切革命问题的基本的根据。”正因为如此,《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这部著作,首先从分析中国社会着手,以此为基础,对中国革命的对象、任务、动力、性质、前途等问题逐一进行了详细的论述。

  他指出:中国现时的社会,是一个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这种社会性质决定现阶段中国革命的主要对象或主要敌人,是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其中又以帝国主义的民族压迫为最大的压迫,因而帝国主义是中国人民的第一个和最凶恶的敌人。在日本武力侵入中国以后,中国革命的主要敌人是日本帝国主义和勾结日本公开投降或准备投降的一切汉奸和反动派。中国革命的任务,就是对外推翻帝国主义压迫的民族革命和对内推翻封建地主压迫的民主革命,而最主要的任务是推翻帝国主义的民族革命。这两项革命任务是互相关联的。

  中国革命的敌人是异常强大的。中国革命的艰巨任务谁能完成呢?这就是中国革命的动力问题。毛泽东对中国社会各阶级的经济地位和政治状况等方面的特点逐一进行分析后,得出结论:中国无产阶级有着许多突出的优点,所以能成为中国革命的最基本的动力。“中国革命如果没有无产阶级的领导,就必然不能胜利。”但如果单凭它一个阶级的力量是不能胜利的,而要胜利就必须在各种不同的情形下团结一切可能的革命的阶级和阶层,组织革命的统一战线。在中国社会的各阶级中,农民是工人阶级的坚固的同盟军,城市小资产阶级也是可靠的同盟军,民族资产阶级则是在一定时期中和一定程度上的同盟军。

  中国的资产阶级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毛泽东明确地提出:“资产阶级有带买办性的大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的区别。”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区别。毛泽东指出,民族资产阶级是带两重性的阶级,一方面受到帝国主义的压迫和封建主义的束缚,因此能成为革命的力量之一;另一方面由于他们在经济上和政治上的软弱性,由于他们没有完全断绝同帝国主义、封建主义的联系,因此,又没有彻底的反帝反封建的勇气,当民众革命力量强大起来时表现得最为明显。毛泽东指出,民族资产阶级的这种两重性,决定了他们在一定时期中和一定程度上能够参加反对帝国主义和反对官僚军阀政府的革命,成为革命的一种力量,而在另一时期,就有跟在买办大资产阶级后面,成为反革命助手的危险。在抗日时期内,他们不但和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投降派有区别,而且和大资产阶级的顽固派也有区别,至今仍然是我们较好的同盟者,因此,“对于民族资产阶级采取慎重的政策,是完全必要的”。同时,还指出中国带买办性的大资产阶级是分属于几个帝国主义国家的,在抗日战争中,对亲日派大资产阶级与英美派大资产阶级应加以区别。前者是投降派,应该打倒;后者是顽固派,具有两面性,对他们应采取革命的两面政策。此外,许多中小地主出身的开明绅士,即带有若干资本主义色彩的地主们,还有抗日的积极性,还需要团结他们一道抗日(关于大资产阶级与民族资产阶级、亲日派大资产阶级与非亲日派(即英美派)大资产阶级、大地主与中小地主及开明绅士之间的这些区别,当《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最初在《共产党人》上发表时还没有讲到。一九四0年三月十一日,毛泽东在《目前抗日统一战线中的策略问题》中第一次讲到这个问题。同年四月以后,他对《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这部分作了相应的修改,(见该年十一月由中共中央宣传部编辑出版的《党建论文集》所收的这篇文章)。

  由于中国社会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性质,也就是中国的特殊国情,就决定了:“现阶段中国革命的性质,不是无产阶级社会主义的,而是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但是,“现时中国的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革命,已不是旧式的一般的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革命,而是新式的特殊的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革命,这种革命正在中国和一切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发展起来,我们称这种革命为新民主主义的革命”。这种新民主主义的革命,就是“在无产阶级领导之下的人民大众的反帝反封建的革命”。“中国的社会必须经过这个革命,才能进一步发展到社会主义的社会去,否则是不可能的。”这就是毛泽东在这篇文章中得出的最主要的结论。

  毛泽东还指出:新民主主义革命必然带来两方面的结果:一方面,扫清了资本主义发展道路上的障碍物,资本主义会有一个相当程度的发展;另一方面又有社会主义因素的发展。这种社会主义因素是:无产阶级和共产党在全国政治势力中的比重的增长;农民、知识分子和城市小资产阶级或者已经或者可能承认无产阶级和共产党的领导权;民主共和国的国营经济和劳动人民的合作经济。加上有利的国际环境,就能使中国革命的前途走向社会主义,而不是资本主义。

  毛泽东《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这部著作的发表,大大打开了人们的眼界。它对中国社会的性质和中国革命的一系列根本性问题作出了如此系统而清晰的说明,使原来令人感到眼花缭乱的纷繁的社会现象顿时显得那样井井有条而易于理解,使人们在复杂多变的局势面前感到心明眼亮,能够始终清醒地把握住基本的方向,保持一致的步伐。它在当时和以后很长时间内产生的巨大影响是难以估量的。

  “新民主主义”这面大旗高高地举起来了。那么,新民主主义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它们的特点是什么,还有其他许多问题需要进一步加以发挥和说明。

  一九四0年一月,陕甘宁边区文化协会第一次代表大会在延安召开。毛泽东在会上作了长篇演讲,题目是《新民主主义的政治与新民主主义的文化》。“这个长篇讲话,从下午一直讲到入夜点起煤气灯的时分。”“拥挤在会场里的五六百听众,被他的精辟见解和生动话语所鼓舞、所吸引,聚精会神,屏息静听,情绪热烈,不时响起一阵阵的掌声。”一个月后,这篇演讲首先在《中国文化》创刊号发表,稍后几天在《解放》第九十八、第九十九期合刊上登载时,题目改为《新民主主义论》。毛泽东自己说,他这篇讲话的“目的主要为驳顽固派”,但它的意义远远超出这个范围。

  毛泽东在讲话中开宗明义地提出“中国向何处去”的问题,他十分明确地回答:“我们要建立一个新中国。”他说:“我们共产党人,多年以来,不但为中国的政治革命和经济革命而奋斗,而且为中国的文化革命而奋斗;一切这些的目的,在于建设一个中华民族的新社会和新国家。”

  在这篇讲话中,毛泽东系统地阐述了新民主主义的理论和纲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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