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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我总是同外国的同志说,请他们隔10年时间再来看看我 们是否正确。路线的正确与否,不是理论问题,是实践的问题,要有时间,从实践的结果来证明。”
话说庐山会议开得非常活跃,在小组讨论中,仍然有两种不同的意见分歧,一种是企图否定大跃进和总路线;一种是认为纠“左”已经差不多了,对群众不能泼冷水。持这种意见的人,各组中都有,尤其是省委的负责人,他们不敢承认错误,怕否定自己,否定工作。
毛泽东在八届七中全会上就已经看出了这种情况,所以他在这次会议讨论前先定了一个调子,可如今不但没有统一思想,而且这两种人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了。
尽管会议的意见还没有统一,但从表面上来看,这时的会议是白天开会讨论,晚上跳舞或看戏,开得是轻松愉快,被称之为神仙会议。特别是毛泽东把《到韶山》、《登庐山》两首七律抄给周小舟、胡乔木订正后,有不少人也开始上山赋诗了。
此时,也有一些组长和中央的一些负责人,不断地来找毛泽东反映情况。他们抱怨说:
“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胜利的时候要看到问题。现在有些人在困难面前只看问题不看成绩,是不是要搞垮这个党才甘心?”
“抓住兔子尾巴当老虎打。”
还有几个人向毛泽东汇报说:
“彭德怀发言有问题。”
原来,彭德怀在小组讨论中,8天有7次发言,讲了许多意见。他说:
“人民公社我认为办早了一些,毛主席家乡的那个公社,去年搞的增产数,实际上没有那么多嘛。我去了解实际只增产了13%。我又问周小舟,他说那个公社只增产了14%,国家还给了不少贷款和帮助。前不久,主席也去过那个公社。我曾经问过他,你了解怎么样?他说没有谈这个事。我看他谈过的!何必隐瞒呢?是什么就是什么嘛!毛主席和党中央在全国人民心目中威信之高,是全世界找不到的。但滥用这种威信是不行的。去年乱传毛主席的意见,问题不少。什么‘算账派’,‘观潮派’,帽子都有了,对于广开言路有影响。有些人不说真话,摸领导人的心理。浮夸风、小高炉等等,都不过是表面现象,缺乏民主、个人崇拜才是这一切弊病的根源。好多省都给毛主席修别墅,这总不是毛主席让搞的吧。”
彭德怀还说,他和他的朋友们认为:“大跃进是一个错误,这个错误人人有责,包括毛泽东在内。”“公社的优越性是宣传出来的。”“什么敌人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我看社会主义建设倒是一年不如一年。”“去年不仅是工作方法上有问题,而是带有路线性质的错误,中央要负责任。”
毛泽东听了这些汇报,漫不经心地将手一挥,说:
“此人是张飞,不就是提个意见呗。”
7月10日傍晚,政治局扩大会议在美庐2楼的大客厅里举行全体会议。
美庐原是蒋介石的别墅,是以宋美龄的名字命名的。
毛泽东在会议上发表了长篇讲话,他说:
“对形势认识要一致,如不一致,就不能团结。党内要团结,首先要把问题搞清楚,要思想统一。党外右派否定一切,说我们‘人心丧尽了’,‘修天安门前面的工程,如秦始皇修万里长城’,说‘过去历代开创的时候,减税薄赋,现在共产党年年加重负担’。所谓丧尽了,就是不仅资产阶级、地主,而且农民、工人都不赞成了。天津有些局长、科长议论,去年大跃进是‘得不偿失’。是不是这样?有些同志对形势缺乏全面分析,要帮助他们认识,得的是什么,失的是什么?比如说,为什么大跃进之后又发生了市场大紧张。不要戴帽子,不要骂一顿了事。”
“党内要团结,就要把问题搞清楚。有人说总路线根本不对。所谓总路线,无非是多快好省。多快好省根本不会错。过去搞1900项基建,现在安排788个,这还不是合乎多快好省方针的?1800万吨钢不行,现在搞1300万吨,还是多快好省。去年粮食没有翻一番,但增加30%左右是有的。多快是一条腿,好省又是一条腿。”
“现在证明一条,社会主义国家中过去总是说农业合作化以后要减产,但是我们的经验证明,合作化也好,公社化也好,不减产。人民公社叫大合作社,或者说基本上还是高级合作社,就没有问题了。问题就是把公社看得太高了。”
毛泽东又说:
“我总是同外国的同志说,请他们隔10年时间再来看看我们是否正确。路线的正确与否,不是理论问题,是实践的问题,要有时间,从实践的结果来证明。我们对建设是没有经验的,至少还要10年才有经验。这一年来,我们开了不少会议,总是把问题加以分析,加以解决,坚持真理,修正错误。党内有些同志不了解整个形势,要向他们说明。从某些具体事实来说,确实有得不偿失的。但总的说,不能说得不偿失。取得经验总是要付学费的。去年北戴河会议以来,有些事情搞得不好。但总是抓工业了,自己负了责任,可能主观主义,但总比不搞好。一年实践,取得了这么多经验,不像过去只听别人讲,走过场,签字。经验是从成功、失败两方面来的。打仗先从打胜仗、后从打败仗中取得经验,搞建设也是如此。我们想快一点,想找一条正确的道路。”
毛泽东说:
“不论谁批评,都要承认当时有一部分缺点错误。去年4件事:1959年要搞3000万吨钢;基建1900多项;粮食翻番;办了人民公社。这4件事搞得很被动。为了3000万吨钢,引起各方不满。不管右派左派,党内党外,要说是缺点,确实有,都承认。我们把道理讲清楚,把问题摆开,也不戴帽子,什么观潮派、怀疑派、算账派、保守派等等,都不戴。打仗,世界上没有从来不打败仗的将军。打3仗,一败二胜,就建立了威信;如果一胜二败,威信就建立不起来。对去年一些缺点错误要承认。从一个局部一个问题来讲,可能是7个指头9个指头的问题;但从全局来讲,是1个指头2个指头,最多是3个指头的问题。成绩是主要的,彭老总也说是1个指头多一点的问题。
党的方针政策正确与否,不在制定之时,而在执行之后。过去的革命路线,实践证明是正确的。现在的建设路线,要再看10年。我们为革命死了多少人,头都不要了,还给什么报酬。要培养共产主义风格,不计报酬,为建设事业而奋斗。”
会议结束后,毛泽东指定由胡乔木为组长,与陈伯达、田家英、吴冷西、杨尚昆5人,起草一个《庐山会议诸问题的议定记录》。
7月11日,各小组的讨论开始围绕着起草文件的问题展开了。
7月11日晚,毛泽东在他的住处和周小舟、周惠谈话,他说:
“这次会议初步安排开到15日,已经安排写《会议纪要》了。还有4天的时间,你们那里讨论的情况如何?”
周小舟说:
“湖南粮食情况较好,是由于没搞敞开肚皮吃,但其它方面一样紧张。食堂问题,湖南的反对派有6条理由:1、根本不节约。2、不利于养猪。3、破坏林业。4、不能积肥。5、不节约劳力。6、吃得不愉快。不过,我们还是要努力办好,采取些措施,粮食指标分配到户,按月领,以防浪费。”
周小舟所说的6条,都是在不久前结束的湖南农业会议上议出来的,周惠给毛泽东的材料上都有,毛泽东已经看过了。毛泽东说:
“斯大林讲过,集体农庄加食堂就是公社。他吃亏在于只许说好,从不讲缺点,所以有错不能很快纠正。”
他拿着香烟的手向外推了推,接着说:
“拒绝批评不行。有意见还是叫人家说出来好,否则怎么能统一思想?”
周惠从茶几上抽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说:
“主席,现在还是有人不喜欢讲缺点,讨论会还是有压力,不能畅所欲言。”
毛泽东“噢”了一声,问道:
“哪个不让讲缺点?”
周惠说:
“李锐同志在小组会上发言,几次被人顶住,讲不下去。”
周小舟接口道:
“李锐认为去年提以钢为纲不对,政治挂帅有副作用。瑞卿同志不同意他的观点,几次顶住李锐。”
原来,罗瑞卿在这一个时期以来,不断地听到毛泽东检讨自己的错误,他心中甚是不安,也非常难过。如今见一些人仍然不停地提出批评,他感到无法接受,于是就挺身而出,维护毛泽东。
“唔,罗长子顶住了。”毛泽东笑笑。他过去常说“天塌下来有罗长子顶着”,现在天还没有塌下来,罗瑞卿就顶着了李锐。他将手一招,说:“叫李锐来,我们增加一个人。罗长子顶住不要紧,跟我说。”
工作人员马上去找来李锐。毛泽东一见李锐进来,就用手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4个人划了一个圈,说:
“李锐啊,我们来开个同乡会。我们可以随便谈。谁先谈?还是你们二周先接着谈?”
周小舟说:
“全民炼铁,各种高指标,其根子在粮食估产高了。”
毛泽东平静地说:
“也未必尽然。想多搞点钢铁,多做些贡献,早一点富强起来,丢掉落后,一穷二白也是动力。平衡是相对的,不平衡是绝对的。要前进就会不断打破旧的平衡,建立起新的平衡。建国后,书记处分工我抓农业,北戴河会议以来总算抓工业了。1953年批评过薄一波同志,后来批评计委,这次我自己应负责任。”
周小舟见毛泽东如此说,愈发口无遮拦,他说:
“刮‘共产风’不能怪公社书记,主要怪上面。哪里有什么万斤田?上有好者,下必甚焉。”
周小舟的话,无疑是直接批评了中央领导人。毛泽东似乎没有任何反感,他轻轻地弹一弹烟灰,说:
“提倡敢想敢干是对的,但也确实引起唯心主义。”
周小舟说:
“‘书记挂帅’权力太大。去年传主席的话,有些乱传,更增加了紊乱。谭老板有些讲话和文件,湖南压下来没传达,湖南的密植偏稀一些。”
周惠插话说:
“湖南靠了两条,一是没搞瞎指挥,密植,所以没有失败的问题。二是把关把得紧,粮食指标到户,食堂不搞放开肚皮吃饭。”
毛泽东频频点头。周小舟又说:
“会议还是有压力问题,有些人有错不认,还是不愿多谈多听缺点。”
周惠又插话说:
“许多问题应当摊开来谈,谁是谁非摊开来谈,互相交锋才有好处。”
李锐听周小舟、周惠如此说,就建议说:
“最好把大区组打乱,各组人员互相穿插。这样更便于交流意见和情况,免得一个地区总是唱一种调子。”
毛泽东“嗯”了一声说:
“这个意见可取。”
李锐借机说道:
“去年讲敢想敢干,发展到唯心主义方面去,起了副作用。‘以钢为纲’、‘三大元帅’等口号提得不科学。”
毛泽东当即表态说:
“嗯,以后可以不提这些口号了。”
李锐又提议说:
“财经工作还是由陈云同志挂帅比较好。”
周小舟附和说:
“陈云搞经济工作历来稳重。”
周惠也说:
“陈云同志有经验,国民经济恢复时期和第一个五年计划在经济方面搞得很出色。主席,你那时不就多次赞扬他吗?”
这3个人极力称赞的陈云,的确也是党内一个极具特色的人物。了解他的人,对他的一些行为莫不叹为观止:他吃菜以青菜豆腐为主,每餐几块豆腐就是几块豆腐,任何情况下也不多吃或少吃一块,几十年如一日。每餐一小碟花生米,永远是13粒,一粒不多,一粒不少。会议上喝茶只放3片茶叶,工作人员都知道不能多也不能少。休息散步,每次13分钟,不多也不少。至于会客,除了谈工作,一般礼节性拜访,尽量拒绝。就是同意见面,最多也只是3分钟的时间。
毛泽东是了解陈云的,他说:
“过去陈云提出先安排市场,再安排基建,黄敬不赞成。现在看,陈云是对的。世上没有先知先觉,没有什么前知500年、后知500年的刘伯温。无非是多谋善断,留有余地。‘国乱思良将,家贫念贤妻’,这是《三国志》郭嘉传上的话。郭嘉这个人足智多谋,初在袁绍麾下不得施展。他说袁绍‘多端寡要,好谋无决,欲与共济天下大难’,后来跑到曹操那里。曹操说他‘每有大仪,临敌制变。臣策未决,嘉辄成之。平定天下,谋功为高’。可惜中年夭折,曹操大哭。”
毛泽东略一停顿,又说道:
“陈云当总指挥好,但他有长处也有短处。”
请读者诸君注意,后世有人散布毛泽东所说的“国乱思良将,家贫念贤妻”是对陈云的高度评价,其风源大概就缘于此处。由上文可证,那一说法是错误的。还有一种说法说是毛泽东对陈云的这一评价来自王任重日记,不管是真是假,对照上文毛泽东说的“他有长处也有短处”,显然也是相互矛盾的,毛泽东不会忘记,陈云曾经是主要的反冒进者之一。
这正是:毛公历来重史训,今以郭嘉勉后人。后有断章取义者,张冠李戴蒙庶民。
再说李锐在谈话中对毛泽东说:
“各地大炼钢铁的情况,比如指标落实情况以及质量情况,冶金部一风不透,问不出消息。钢铁关键还是个质量问题,我的意见是宁肯少些,但要好些。”
毛泽东马上替冶金部李富春和王鹤寿说了公道话,他说:
“富春是依靠王鹤寿的。有些事不能全怪下边,不能全怪各部门。否则,王鹤寿会像蒋干一样抱怨:曹营之事,难办得很。或者叫你‘欲与共济天下大难’!”
毛泽东顿了一下,又笑着说:
“那个蒋干去盗书,辛辛苦苦,受不少惊吓,以为立了不世之功,结果还遭了白眼,他可不是委屈得很么?你们到我这里来不要学蒋干盗书。”
说完,他竟自哈哈大笑起来。周惠等毛泽东平静下来,问道:
“主席说蒋干盗书是什么意思呀?”
毛泽东说:
“你们讲去年传我的话,有些乱传。你们今天可不要学蒋干,回去也乱传。”
他点了一支烟,吸了几口,又说:
“许多事我都要负责。不过,有些也真负不了。比如人民公社,去河南七里营参观他们的公社,有个记者问:‘公社好不好?’我随口说:‘好’,谁知第二天就登报了,一下子全国都知道‘人民公社好’了。”
周小舟说:
“以后讲话不能乱传,还是形成文字好,以文字为准。”
毛泽东摇摇头说:
“此议不对。文字也一样不行。钢翻一番,一成文字,谁想到当成法律了,党比人代会可厉害得多。我这个人性格不大好,40岁以前肝火大,总觉得正义真理都在自己手里。现在还有肝火,对人总是武断,讨人嫌恶。或谓我意强,实在正是我弱的表现。
郑州会议后,我开始右倾。粮食、钢铁、公社和食堂,都发生了问题。下面讲了些假话,可以转告大家,心情也不要那么沉重。打麻将13张牌,基本靠手气。谁知道搞钢铁这么复杂,要各种原材料,要有客观基础,不能凭手气。去年的问题就是抓了个‘两小无猜’,别的忘记了,这是本末倒置。去年农业是否增产了三成?还很怀疑。全国各地不平衡,有丰有歉,填平补齐后,三成很不易得哟。
有对立面不要紧,我自己就是个对立面,自己常跟自己打架;有时上半夜想不通,下半夜又想通了。回去告诉同志们,中央愿意听取各种意见,但要保护群众的积极性,不能泼冷水,不能泄气。希望这次会议能统一认识,改正缺点,好继续跃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