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章村一百零X号茶农家,去年春茶的时候,收到了1个亿的春茶订购款。”
“那还是订金,尾款还有2个亿。”
......
2022年3月10日,我在西双版纳古茶山听到这个消息,找了当地人确认了这个消息,并且知道了代工的茶厂和发酵师傅。
和你一样,这也是我听过的老班章最大的单笔交易。
于是,我在老班章村呆了1个月,花了很长时间,梳理了这个村落的狂飙之路,看看它是如何在22年的时间里,爬上了普洱茶的金字塔,成为了神一般的存在。
原本是2022年5月份要发表的文章,拖到现在。文章有点长,谨慎阅读。
①图为老班章村现存最古老的民宅
1.
2000年,20岁的高小芳怀揣着对未来的畅想,考进了云南广播电视大学文学系。作为老班章村的第一个女大学生,高小芳是村里年轻人集体羡慕的对象。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开始,老班章村的女孩到了十三四岁就开始去东莞打工,一是逃离贫困,二是在外面能够找到值得托付终身对象的机会更多,而村里的男孩则会延续传统,传宗接代,养老送终。对于大山里的老班章村人来说,这是亘古不变的宿命。高小芳有改变命运的机会。于是她的父母咬紧牙根,勒紧裤腰带,靠养牛卖猪来给女儿挣学费。
老班章村是中缅边境上的一个纯哈尼族村寨,隶属于西双版纳州勐海县布朗山乡。
那会儿的老班章村,躲在海拔1700米的山坳里,穷得只剩下茶树。野蛮疯长的茶树为了争夺养分,还限制了其它农作物的生长。这里的哈尼族没法承袭祖先的智慧——哈尼梯田,只能种点旱谷。
他们的房屋是干栏式茅草房,上层住人,下层养牲畜,一家5口到10口人,全挤在不到40平米的茅草房里。
②图为老班章村茶园
在傣语中,“班”是窝棚的意思,“章”是桂花的意思,这一代因为生长着成片的缅桂花树,所以取名班章,翻译过来就是生长在缅桂花树下的“窝棚村”。因为饥饿困苦,上个世纪班章有过两次人口迁出,迁出去的人民建立了新的“窝棚村”,叫新班章村(另一个叫卫东村),为了好作区分,留下的村民们把班章顺口改成老班章。他们村后来出产的茶叶,便以村寨命名。比如“老班章”这三个字,在某种特殊的语境下,等同老班章村的茶叶。
作为农耕民族,哈尼族人喜欢在田边地角搭建“窝棚”,简陋到用茅草遮盖,四面无墙,供劳作时休憩之用,也是遮风挡雨的“好地方”。
所以,桂花树下的“窝棚村”,无异于贫困村的代名词。老班章村后来成为云南“土豪村”的代名词,而“窝棚”一词也被土豪村民们用来戏称自家盖的别墅,或者在城里买的房子。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荒诞。
那年,老班章村有个产妇要生了。她男人下山请了一位医生。为表答谢,男主人装了一麻袋老班章村的茶叶送给了医生。医生下山走到半路上,看见路边有两个南瓜,于是把茶叶倒在路边,把南瓜装进麻袋扛回家了。
老班章村民实在太穷了。茶叶是他们唯一“值钱”且可以作为酬报的东西。在老班章村,这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习俗。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老班章村是邻近乡村女人们的“噩梦”,村内“被迫”保持着十年内不办结婚喜事的记录。村里的小学因为找不到生源而“被迫”关闭。村里的小孩到了十三四岁,“被迫”奔赴广东打工谋生,村里的大人则隔几个月“被迫”去邻近卫东村和新班章村亲戚家讨米吃。
那一年,(国营茶厂)勐海茶厂,在老班章村收购茶叶的价格为8块钱1公斤(干毛茶)。并获如下评语:
茶芽过于硕大,且色彩也不理想。
当年,勐海茶厂用老班章村收来的料子制作了一款叫“大白菜”的普洱茶有机茶。传言,当年的这一批“大白菜”被一个广东商人购走。这款茶后来成为普洱茶江湖里的传奇。
这一年,一股由海外刮来的普洱茶风潮正在席卷内地,昆明最早做普洱的茶商“首当其冲”。
③图为老班章村茶园
2.
2001年,在勐海县城做生意的朱二去老班章村,给村里的木屋安装不锈钢。村里人实在支付不起全款,于是和朱老板商量能不能剩下的款项用茶叶来抵扣。
朱老板说不行,你们村茶叶价格才6元1公斤,拿回去也没人要。
那一年,老班章村的茶叶送到国营收购站,已经上升到了11元~12元每公斤,但勐海茶厂只收购了一部分。
④图为老班章村茶园
3.
2002年,港台茶商陆续出没于大陆,他们雇佣大批云南本地人代收茶,前往云南各大城市的茶厂、茶庄、供销社,甚至边远村寨(如易武),收购老茶,每公斤收购价不超过10块钱,给收茶人的佣金按件计,每饼费用1块钱。
6月3日,普洱茶国际学术研讨会在版纳州召开,吸引了日本、韩国、马来西亚及我国港澳台地区的190名专家学者参加。
同年秋季,11月24日,在第三届广州国际茶文化博览会上,云南提供的宫廷普洱茶拍卖出了100克16万元的“天价”,创下了当时广州乃至广东茶叶拍卖价格的最高记录。据统计,当年茶博会观众达10万人次,普洱茶“高端形象”一锤定音,为后来普洱茶在各种博览会上的“天价”问世打响了头阵,为普洱茶在大陆运作“高端市场”做了一次预热。
2000之前,普洱茶就已蜚声海外,香港,台湾,日本,韩国,马来西亚等,随处可见普洱茶的影子。尤其是香港,1950年后成为普洱茶消费的最大市场,每年要销五六千吨的普洱茶,平均每人每年差不多要喝1公斤。1995年后的台湾,在炒壶崩盘后,转而迎接普洱茶。到了上个世纪末,港台茶饮文化已在大陆主要发达城市盛行,如北京,上海,杭州,随处可见“港式饮茶”和“台式茶风”,更不必说素有饮茶习惯的广东了。
因此,2002年大量港台茶商在大陆出没不是没有理由的。
那一年,老班章村修通了通往外界的土路,虽然路况依然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雨季根本不敢开车),但至少让老班章村的茶叶可以让外界更多的人直接接触到了。
因为通车之便,老班章村的一位女人把自家茶园中采摘的鲜叶拉上拖拉机,灰头土脸,一路颠簸到县城,卖出了5元一公斤(鲜叶)的价格。
她兴奋地告诉在城里当干部的儿子杨广才,老班章的茶叶可以卖到“高价了”。杨广才听到这个消息后,“激动了一晚上睡不着觉。”
⑤图为老班章村茶园采茶场景
4.
2003年,原产地普洱茶寻根热,猛烈地席卷了整个云南。
3月,云南省第一个茶叶地方标准出炉,云南省质量技术监督局正式颁布《云南普洱茶地方标准》。
老班章村的茶农逐步把视线转移到了“比自己年龄还要大”的茶树上,并开始尝试制作和经营。
这一年,勐海县拥有了第一套盖碗,是由勐海茶厂工作人员去广东省出差带回来的。
而进入老班章村的广东客商也越来越多,他们为了鉴别和审评茶叶,带来了审评杯和盖碗。受此影响,老班章村民的饮茶方式,逐渐从传统的铁壶煮茶、土罐烤茶和搪瓷杯泡茶,过渡到了用盖碗冲泡的方式。
也就在那一年,老班章村的哈尼族小伙子杨春平,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杨春平是老班章村的第一个男大学生,在村里轰动一时。当年杨春平他爸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买了两头猪请全村人吃饭,家家户户都来送礼,有的给5元,有的给10元,是当时村民送出的“最高礼金”。
外来茶商的到来,让老班章茶叶价格已隐隐有上涨趋势,杨春平有过不去上大学的念头,引来他爸一顿臭骂。
那一年,云南茶科所以每公斤13块的价格收购了700公斤老班章古树茶,用作研究的原料。
云南普洱茶开始发热。在大陆普洱茶发展史上,2003年被认为是普洱茶热的肇始。
⑥图为老班章村茶园刚采摘的茶叶鲜叶
5.
2004年,老班章村里陆续出现陌生人。
“那些广东商人自己到村里来收购茶叶了。”很多村民私下里悄悄地议论。
当年11月,一群广州商人涌进老班章村大量收购茶叶,他们甚至通过村委会广播站向村民宣告,按50元每公斤的价格收购茶叶。
而在年初,老班章的春茶价格才35元/公斤。
另一件事是,当年一个“神秘”的广东商人来到老班章村,以120元每公斤的高价买走了1吨老班章村的晒青毛茶。这件事至今是个谜。
面对突如其来的外地客商,那一年的老班章村民,“猝不及防”。他们听不懂外面的语言,也听不懂普通话,于是,在老班章村里上演了一场用“打手势谈价钱”的与“原始土著民”的茶叶贸易。
当时的茶叶还是由村民们人背马驮,运到新班章村委会旁边勐海茶厂老班章茶叶收购站里。
村民杨文甚至咬牙切齿地回忆,有个客商来到我家里愿意出60元每公斤的价格收购,但是我前脚刚把茶叶统统每公斤40块钱卖给了收购站。当时杨文还觉得自己走了好运,一想到少赚了几百块,差点咬碎钢牙。
经此一事,老班章村民们开始意识到,外地客商给的价格比收购站的要高,于是不再把茶叶主动送往收购站。
勐海茶厂因此不得不跟广东客商竞价,甚至进村上门动员。
同年,一个台湾人邓时海在大陆出版了一本书,叫《普洱茶》,这本书里详细记述了很多老茶,包括它们的来历、滋味、样貌和价格。据传,当年这些老茶在市场上一经流转,其价值就会立马飞升。这一本讲品鉴、收藏普洱茶的“工具书”被很多人奉为普洱茶的“圣经”。
老班章村民没有多少人直接看过这本书,但间接地受惠于其传播带来的“好处”。
因为竞价竞争的关系,2004年年底,老班章的茶叶最高时涨到了200元每公斤。而且那时候,还没有大树茶和小树茶之分。
同年11月,国企改制。有60多年历史的国营茶厂——勐海茶厂,因资不抵债而被兼并,由后来的大益集团董事长吴远之率队收购。
2004年,是老班章的分水岭。那一年,老班章的茶叶开始稳步增长。
⑦图为老班章村茶园采摘场景
6.
2005年,老班章村开始分配茶地,按人头分,每人分10亩,哪家人口多,哪家就能多分一点儿,50年后再分一次,并规定,私人茶园可以在村内部转让,但不能转给村外人。后来村里人口逐渐增多,就定为30后再分配一次茶地。
那一年,老班章村每公斤干毛茶的价格是120元至180元。
7.
2006年,普洱茶行情渐好。老班章村开始有点小钱了。物质生活慢慢有了起色,精神文明也要补充补充。村民们有了更高的需求,比如去一趟城里玩。
那年春天,恰逢三八妇女节,拥有113户人家的老班章村,有83名老中青妇女,每人出3斤老班章大树春茶,换来了一次难忘的“三八”节旅游。
3月7日,布朗山之巅海拔1700米的老班章村,在雄鸡报晓中引来了一次欢快的旅途。晨光熹微中,老班章村83位哈尼族妇女早早起床,洗漱完毕,给自己男人嘱咐好喂好牲畜,照看好老人小孩之后,穿上了传统节日才舍得盛装出席的少数民族传统服饰,在村民小组组长三爬等7位男人的带领和护送下,坐着手扶拖拉机和大货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驶向山脚的勐混坝子,然后转坐旅游大巴车,抵达心目中的“大城市”——景洪!她们游公园,逛超市,看澜沧江大桥,观飞机起落,高兴处拿出少数民族脾气,载歌载舞,感动处,竟然热泪盈眶。很多村里的妇女,别说景洪市,甚至长这么大,也未踏足过勐海县城,这一次因茶叶丰收而得来的大城市旅游机会,让很多村民大开眼界,有位70岁的老妇人甚至兴奋地喊道,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美丽的地方,我还要再活50年,去昆明看看,去北京上海都看看。
此时,在赫赫有名的中国茶城——北京马连道茶城,云南普洱茶的销量正直线上升,卖普洱茶的铺子已达上千家,还开设有云南普洱茶专卖店。
当年,在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时代背景下,普洱茶也逐渐升温,一股普洱茶风潮正以其独特的魅力赢得越来越多人的认可。在国内外各大城市,普洱茶渐成某种时尚。在日本、韩国、东南亚各国,在香港、台湾地区以及大陆各大中城市,普洱茶市场十分火爆。
“龙井、铁观音主要是喝新鲜,保质期短,经营风险大。而普洱茶今年卖不出去,明年就升值,卖起来放心!”那个年代,很多茶商以这样的理由和机会,从卖其它茶叶转而经营普洱茶。
这一年,普洱茶圈也开始流行起一句口号,“班章为王,易武为后”,老班章村的茶叶,名声在外。
看到有利可图,有人把邻近村子的茶叶偷运过来,冒充老班章茶出售。为此,村民制定了“村规民约”,在村口必经之路上,设置关卡,严格搜查,每天派人轮流值守,以防外来茶叶进村。如若发现,当众销毁。
为了提前抢到更优质的老班章茶叶,广东和福建的茶商会在老班章村民家住上两个月,“蹲点守候”。听当地村民说,甚至会有茶商坐直升飞机来“抢茶”。
那一年的春茶季,涌进老班章村的茶商比村民还多,寨子里的老人光采茶,每天就能有700-800元的收入。而老班章村的春茶价格从每公斤180元起步,到秋茶的时候,价格已经突破了300元大关,最高时达到了400元每公斤。
这一年夏天,一位50多岁的广东茶商陈升河,带了6个人来到了云南勐海。此前,陈升河已经在广东做茶有30年了。一年后,陈升河在勐海置地建厂。
2006年的夏天很美好。老班章村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采茶时节忙采茶。
⑧图为老班章村一角
8.
2007年,普洱茶迎来了“发烧”现象,市场火热。
老班章茶叶价格也节节攀升,4月开春就从各种渠道流出传言,老班章春茶价格预计在500元每公斤起步,预测的根据是去年400元每公斤的秋茶价格,没想到仅开采几天,价格就飙升到1250元/公斤,用老班章村民的话来说就是,“一公斤老班章可以买一台彩电。”
这在当时简直不可思议。很多坐等进村收茶的茶商突然有点不知所措。当时在勐海县城有一定规模的茶企有80多家,但是茶价的上涨让很多厂家望而却步,大部分处于观望中,仅有一两家制茶企业因为经销商催货催得紧而不得不每天支出100万元以上的收购毛茶款项。并且还供不应求。
那一年的春天,全国各地的普洱茶经销商一蜂窝涌入了勐海县城,甚至还有部分外国客商,全县宾馆2000多个房间全部爆满。
老班章村民也不知道茶叶到底该值多少钱,只知道每天睡一觉醒来,就会涨价。那些进村的客商,见茶就收。见此情状,村民学会了随口喊价。杨政民至今还记得,有个北京的客商,向他出价1000元/公斤要茶,他想要1200元/公斤,茶商掉头就走,交易失败。
北京茶商走后,上海茶商进来了,杨政民要价1400元/公斤,上海茶商二话不说,随身拿出十几叠钱就数给了他。杨政民愣了一会儿,还没回过神来,茶商就扛着茶叶走了。杨政民严重怀疑,“那人是不是傻子!”
那一年,是真的疯狂。
趁着行情好,虽然几乎所有普洱茶都涨价,但老班章村的茶叶可以说是一枝独秀,甚至传言最高时达到了1700元/公斤,而周边的寨子新班章、帕沙、贺开等古茶园,没有一个超过200元/公斤。
老班章村的古茶树,真正成为村民心目中的“摇钱树”。
村民杨志林做梦也没想到,当年自家分得的那几十亩古茶树,在今年春茶一季,收入就达到了20余万元。而这一棵棵“摇钱树”也得以让杨志林告别了多年单身汉的生活。当年五·一劳动节期间,杨志林与邻村一位哈尼族姑娘办了一生最重要的事——喜事。之后,杨志林便去了县城学习汽车驾驶技术,“我们村还有很多人都在计划买车”。
年底,老班章村通往勐混坝子的30多公里塘石路彻底修通。
2007年的老班章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家家有日常家用电器,家家都有买保险柜,家家都开始翻新房屋,家家都开始计划买汽车;多年前外出打工的游子也纷纷回村发展茶叶事业,很多因贫穷而打光棍多年的大龄青年,也纷纷告别了单身汉的生活……
那一年,七年前从村里走出去的第一位女大学生高小芳,没有像中国大多数大学生一样留在城市工作,而是回到老班章村从事茶业,从此与文学梦无缘。六年前去老班章村安装不锈钢的朱老板,看到普洱茶势头猛烈,也果断放弃不锈钢生意,进入普洱茶行当,并痛心疾首地追忆,当初要是收下了那些老班章村的茶叶,换算成现在的价格,也是土豪了。
在风口上,只要是普洱茶都能飞起来,更何况被“老广”们偏爱的老班章茶叶。虽然老班章村的春茶价格每公斤高达1250元,但依然呈现出了有价无货的状态。不仅仅是老班章村,一些周边茶山如勐海县巴达、贺开,勐腊县的象明、易武等古茶山和古茶区,茶价也飙升得“令人瞠目结舌”。
眼看行情暴涨,“奇货可居”,很多人开始疯狂囤茶。
版纳州茶叶办则表示出了隐隐的担忧,这从一个方面说明了普洱茶市场还很不成熟。作为一个成熟的市场,价格应该是稳中有升,大起大落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依然稀里糊涂地使劲囤茶。而一场大洋彼岸正在发生的风暴即将来临。收入大增的茶农们毫无所觉。
这一年,美国次贷危机爆发。07年下半年,普洱茶崩盘。大量库存的积压,让很多未及时脱手的茶商血本无归,一个在勐海经营茶厂的茶商,万般无奈之下,当初1000万收购的茶叶,以100万元的“贱价”转手,有的茶商甚至选择了跳楼。
⑨图为老班章村一角
9.
2008年,金融危机席卷全球。全球金融风暴对中国经济冲击严重。包括老班章在内的普洱茶“应声下跌”,普通的普洱茶跌回十几块钱一公斤,老班章则跌回到400元一公斤。普洱茶陷入低谷。
滞销的茶叶,给老班章村民带来了恐慌,这么多茶叶卖不出去怎么办,会不会继续掉价。07年底,老班章村整个寨子积压的干毛茶还有6吨。时任老班章村民小组组长的三爬,开始筹思计策,四处奔波。
有一天,三爬在新班章村碰到了广东茶商陈升河,两人聊起了老班章村的茶叶。一看他乐呵呵的面相,就晓得是大老板。事后三爬这样回忆。
正当老班章村民为茶叶滞销而手足无措的时候,在当地政府的助推下,2008年2月,陈升河与老班章村70户人家,以“公司+基地+农户”的合作模式,签订了30年包销包购的协议,并出资数百万,把村民滞销的茶叶,购走了1万余公斤。老班章村民顺利渡过危机。
此时的陈升河,“拥有老班章村茶叶唯一合法专卖权”。
那一年,陈升河和老班章村民签订的鲜叶收购价格为400元/公斤。
当时的老班章村,有117户人家、540人,每家能产700公斤左右的干毛茶。
2008年,普洱茶“古树纯料”的概念开始萌芽。
⑩图为老班章村茶园采摘场景
10.
面对全球金融危机,2008年11月,国家推出“4万亿投资计划”,为日后各行各业的经济复苏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2009年,普洱茶的整体行情算是低迷的。
老班章村民得益于和陈升河包销包购的协议,依然平稳地过着安静又不慌的日子。2008-2009年,老班章村的鲜叶价格保持在400-600元每公斤。
那一年,“古树纯料”的概念开始在喝普洱茶的发烧友圈子流行。很多茶商开始进行“茶山地理大发现”。
11.
2010年,普洱茶又热起来了。此时的老班章已成为茶城家喻户晓的名字。
回村已有三年的高小芳说,“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缺了”,路通、水通、电通,全村127户530人,拥有百年以上古乔木茶园4490亩,村民人均纯收入达万元,每家最少的年收入也有10万元左右,如果是大家庭,三、四十万元的收入也是很普遍的,。现在,我们村民的生活越过越红火。
那一年,坊间传言老班章茶叶价格已迅速升到1200元/公斤(干毛茶)。
12.
2011年,萌芽于08年,流行于09年专业圈子的“古树纯料”,开始被整个普洱茶行业追逐。坐在“王者”交椅上的老班章,趁势得利,老班章村的茶叶,未来将以老班章古树纯料的角色出现。
而市场也证明,陈升河和老班章村民之间的“企业+基地+农户”合作模式,“效果很好”。2011年,陈升茶业向老班章村70多户合作的茶农家里注入的茶叶款项总价有2000万以上人民币。
截至2011年10月19日,老班章村里60%以上茶农盖起新楼房,50%以上购置汽车等交通工具。人均收入已经达到了3万多元。老班章村民二图那年的收入是30多万。
那一年,老班章村给陈升茶厂里的鲜叶价格开始是175元/公斤,后来已经增加到200块/公斤。
图为老班章村一角
13.
2012年,老班章变得很富有了。名声在外的老班章茶叶,让无数客商趋之若鹜。为了存钱方便,村民家家户户都购买保险柜,但是每年的春茶季,“每天进村寨的客商达数百人”,由于茶农只认现金,茶商想要进村收茶,都要携带大量现金,非常麻烦,有位广东茶商苦恼,“当年为了进村收茶,带了3,000万现金,直接装满了几个蛇皮袋”。
大量的现金交易给茶农和茶商双方都带来了非常的不方便,每次结算茶叶款项,涉及金额过大,必须要驱车30公里的路到勐混镇或者去到勐海县城,来回就需要花去大半天的时间。
而大量的现金也给茶农存款造成了一定的风险,每年春茶季过后,好多户人家都会留存几十万到上百万不等的现金,雨季潮湿发霉都不可避免,甚至因为村里的老太太在自家门口簸箕上“晒百万钞票”的举动,让老班章村再度成为外界关注的焦点。
村里大量现金流动出现的问题引起了杨春平的注意。2003年从老班章村走出去,2007年大学毕业后,杨春平已经在勐海县城信用社工作了5年。
2012年的春天,进村收茶的客商明显增多了,陈升茶业向老班章村民收购的鲜叶价格是350元/公斤,依然有三分之二的村民和陈升茶业签订了合同。
而由于其它客商的竞价,未和陈升茶业签约的茶农有很多人卖出了高价。老班章村的茶叶价格飞涨到了每公斤(干毛茶)2000-3000元。
图为老班章村春茶季炒茶场景
14.
随着古树纯料的狂热,2013年的普洱茶,迎来了又一轮新的热炒。老班章村自春茶上市以来,每天进村寨的客商就有400人,老班章村民当天做的茶就会被当天抢购一空,每户茶农家里都有寻购老班章古树晒青茶的客商身影,茶叶成交价多数在每公斤3200元-3500元之间,均价比去年上涨近三成。(除老班章春茶外,西双版纳州其它地区,如易武、象明等“六大古茶山”和勐海县南糯山、贺开、勐宋古茶山的乔木古树茶均价同比上涨30%左右。)
为了解决村里大量现金滚动的问题,在杨春平的积极争取,市场调研,和可行性报告策划下,上级终于同意老班章村落户网点。
11月23日,云南省首家村级金融机构——勐海县农村信用合作联社老班章分社终于成立了,杨春平成为信用社的第一任主任。
信用社当天下午3点开业,6点关门。分社开业当日即办理的现金业务44笔,金额288.49万元,单笔最大金额50.05万元,ATM机业务2笔,金额0.13万元。
截至2013年12月31日,信用社办理存款业务556笔,金额442万元,其中单笔存款最大金额为51万元;办理取款业44笔,金额103万元,其中ATM机业务108笔,金额38万元。当年,拥有127户,530多名村民的老班章村民小组,茶农人均茶叶收入突破10万,成为西双版纳全州茶叶经济“第一村”。
面对日渐疯长的古树茶价格,很多茶农开始“坐不住”,村民们自然不愿意再把茶叶卖给茶厂。陈升河只能跟随市场走,把价格提高到了500元/公斤(鲜叶)。即便这样,陈升茶厂最后收上来的鲜叶还是减少了一半,是历年收购成绩最差的一年。
15.
2014年,古树纯料市场更加疯狂了。
老班章古树早春毛茶平均价达到了6000元-8000元每公斤。
老班章如日中天,驰名北上广深。当年有位上海的客人给老班章村民老杨打电话,要15公斤老班章古树茶。老杨把茶叶寄过去了。上海客人喝后,打电话给老杨,兄弟,你怎么能欺骗我呢,这不是我以前喝到过的班章味道,我要退货。老杨无奈,退钱退货。老杨一肚子气没处发泄,“喝惯了假的,喝到真的,就真的以为是假的了。”
腰包日益鼓起来的老班章村民们,也不再那么渴望孩子们跳出“农门”了。曾有政府工作人员上门动员村民把送孩子到学校念书,有村民回应:培养个孩子上学要花多少时间和钱?而我几亩茶叶地就可挣很多钱了,读书有啥用?
当年放弃不锈钢生意,转而经营普洱茶的朱老板,已经不再敢轻易进老班章村,“太贵了,怕把货压在手上,只有客户定了,才会上山收茶。”
那一年,老班章村春茶毛茶销售收入达1.1亿元,茶农户均收入60万元。
15图为老班章村新建住宅
16.
2015年3月27日,高小芳刚从自家古茶园采完茶回来,现在的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过着村里其他妇女一样的生活——相夫教子,卖茶为生。这么多年过去,也许村里人早就忽略了高小芳的“大学生”身份。而眼前的这幢4层高新楼,是去年高小芳和老公六大用前几年卖老班章茶叶积攒下来的钱盖的。除了这个房子,高小芳夫妇还在县城买了一个店铺,并且把儿子送去了更好的学校念书。
2015年的老班章村,三口之家盖四百万元的楼房,家有七辆车,成为了村里的常态。据原村长三爬透露,目前全村几乎都新建了楼房,仅剩下不足两位数的人家还住着哈尼族传统房屋,保守估计,老班章村平均每户家庭年收入达到100万元。
那一年,老班章村的茶叶价格是每公斤5000-10000元不等。
2015年的普洱茶古树茶市场,价格有回调。茶山价格的回落,让很多茶农一定程度上卖茶比较难,只有老班章村,依然是个例外。
16图为老班章村一角
17.
2016年,散户开始冲上古茶山,直接向茶农买茶,这不仅让2015年已下调的茶价再次雄起,同时为老班章村民“茶农直销”引来了利好,其他热门茶山的价格也一涨再涨,比如在遥远的临沧茶区,与老班章联袂称霸的“冰岛王后”。
有人说,古树纯料市场的逻辑彻底变了,茶农直销时代到来,茶企、茶商一度沦为热点茶山茶农的打工仔。
2016年的老班章村民们采茶季过后,忙着一件事,翻新和外扩他们的私人住宅,层数增加了,外观更现代化了,平顶房变成了需要吊顶的小洋房。此前,他们住着改建后的两三层式楼房。此前的此前,他们住着传统木质结构的茅草屋。这种建筑风格的变迁谈不上遥远的过去,而是恍如昨日。
这一年,老班章村古树茶价格在6000-8000元每公斤。村里127户茶农、500位余村民,茶叶收入达1.2亿元,户均收入近100万元,村民人均收入突破20万元,成了全国少数民族最富裕的村寨之一,是云南省最富裕的村寨。
17图为老班章村采茶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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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老班章村已经成了无数普洱茶客必去朝圣的地方。
当年3月份的春茶季,一位叫杨尚燃的上海商人,用32万一公斤的高价,买走了老班章村民杨永平家的“茶王树”春茶。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从老班章村山顶,从布朗上山之巅散开来,几天内便传遍整个普洱茶圈。
这一事件,不仅拉升了整个老班章村茶叶的价格,还带动了周边村寨茶叶的价格。
当年,火的不仅仅是茶王树,有一个段子也火了,说是有个外省的游客去到西双版纳旅游,打了一个出租车,问司机:你们版纳哪儿消费最高,最热闹,最豪华,就把我带到那儿去。司机一踩油门,把游客拉到了勐海县布朗山之巅的老班章村!
年底,勐海县农村信用合作联社老班章分社存款突破1.5亿元,而且“还保持着上升的趋势”。
这一年的老班章,只能用“暴热”一词来形容。老班章村的古树茶价格突破万元大关,最高12000元每公斤(混合采摘的6000-8000元/公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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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春,老班章村“茶王树”春茶又被某位神人物以68万元/公斤的天价买走,再创历史新高。
同年春,老班章村迎来了本土资本“巨鳄”——版纳石化集团高调入驻老班章。
老班章村进入由资本主导的财团布局时代。
2018年5月10日,老班章分社存款突破2亿元大关,存款余额达23766万元,比年初增加9750万元,增长69.56%。( 2018年勐海县各大茶叶产区春茶收购价格普遍上涨30%左右,“茶农增收推动银行个人存款增长明显。” )
那年春天,我在昆明一茶城喝茶,店主人告诉我,他今年去老班章村为客户代收了2公斤古树茶,老班章村的人民实在太富了,200万的年收入在他们村只能算是垫底的“贫困户”,户均收入在500-600万,多的达上千万。
19图为老班章村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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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3月,外来游客和车辆,不能在老班章村的大门随意进出了。
在一年一度的春茶季来临之前,老班章村颁布《进入老班章车辆、游客管理办法》(试行),正式全面实施“门禁”制度,外来车辆禁止入村。
在保护老班章村生态古树茶园,改善老班章村村容村貌的道路上,老班章村迈出了划时代的一步。
这一年,老班章村的房子样貌又变了。现在村里最流行的是别墅式的建筑风格。以前的很多房子,现在钱挣得多了,又推到重建。房屋的柱子从以前的20厘米宽,加厚到了现在的40厘米宽。有个叫兰总的建筑队头头在老班章村扎根有12年了,从2015年至今,兰总在老班章村盖的别墅不下20栋。2019年老班章村的建房价格是在1250-1350元每平米,一幢别墅需要花费数百万元,而在每100万元中,承包建房的头头就能实打实的赚到20-25万元。
时至今日,老班章村人口逐渐兴旺,村里已有142户(含没有门牌号的),600多位村民。近几年来,他们村的主题是盖房,盖房,不断盖房。
而老班章村民对建筑队包工头的要求只有三个标准:要大、要宽、要有落地窗。
20图为老班章村茶园采茶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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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富后的老班章村,对外释放的不仅仅是“富有”的形象,还给其他古茶村寨示范了养护古茶园的科学管理方式,也吸收了当地周边乡镇的富余劳动力。
2020年,疫情发生后,老班章村135户村民在最快的时间内,于1月30日,捐赠了19.59万元爱心善款给县红十字会。
3月26日,老班章村民签了勐海县勐阿镇70名务工人员到村打工的协议,为期2个月,每天支付130元,吃住由老班章村提供。
2020年,老班章村小组集体经济收入106.83万元,人均可支配收入达到22.3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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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老班章村民小组中国移动5G基站正式开通,5G网络已覆盖全村主要区域,成为云南省首个千兆宽带入户的村民小组。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老班章村将开启“智慧茶园”的新时代,让全国各地的茶友近距离的“接触”土豪老班章村,“身临其境”地游览老班章村古茶园。
2019年到2021年,老班章村的古树茶价格一直很坚挺,挑采12000/公斤,混采6000-8000元/公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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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的3月10日,大清早,我们一行6人从勐海县八公里出发。朝日初升下的勐混坝子,远山晨岚缥缈,水面金光闪闪,视野开阔无比,让人心旷神怡,有人正在田里插秧苗,听同行的雷哥说,这里以前是傣王的领地,等禾苗长高了,会更好看,绿油油的,一望无际。
驶上山路十八弯的贺开古茶园,下班盆老寨,再上山,就到了传说中的老班章村。
进入写着“中国普洱茶第一村”的老班章寨门后,再前行一段路,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我。早上的老班章村,未见古茶园,便会先见到一幢幢巨大的高楼别墅,很多很多的房子正在建设当中,并安装有电梯,五步一楼,十步一栋,显得非常拥挤,地上污水横流,天上尘土飞扬,到处是令人刺耳的施工声音,被密密麻麻的脚手架包住的房子,像一头头巨大的刺猬,肆无忌惮地蹲踞在小小的山坳里,走近观看,你会发现,有些房子与房子之间的距离,仅有一个巴掌宽的缝隙,老一辈人口中的桂花树下的“窝棚村”,永远地湮没在了历史的河流里,毫无痕迹。此时的老班章古茶村,哪有想象中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样子,分明是一块大型建筑工地。
21图为老班章村在建房屋
那天,经过事先沟通和约定,我们进去了老班章村一位李姓茶农家喝家,谈话间,又被“震惊到了”。这位李姓茶农透露,他家的这套房子光装修费用就花了800万,今年还提了一辆路虎车,全款。聊天中得知,这位年收入过千万的李姓茶农大哥,每天最想做的两件事,一是在春茶季的时候,铁锅炒茶,二是在闲下来的时候,去村里喝两杯自己村人酿的酒......
现在的老班章村,3000-5000平米的房子是常见的,并且安装有电梯,建筑成本大概在1500元每平方米,村里带有编号的135户人家,每一个门牌号,都是一个独立的品牌“商标”,也是一个独立的IP。有的“IP”,一年的净收入约等于一个上市公司的利润。
今年,老班章村古树单株的价格在1.6万-3万/公斤。
有位门牌号十几号的老班章村年轻茶农在朋友圈发了条说说:“今天的单株已采摘完毕,茶农不易,且喝且珍惜。”
来源: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