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原 纸纹 护眼

“以小说言史”算是我的看家本事了。大家如果有读过我的早期作品《鸦片战争(上、中、下)》,不难发现最后一册的底页上,标注的发行日期是昭和四十二年11月30日。没错,我在昭和三十七年发布了首部处女作后,便开始酝酿这部三千页的长篇大作了。

再反观我迄今所创作的推理小说,大多也和近代历史脱不开干系。就拿连载于《ALL读物》上的《焚画于火》来说吧,故事发生在辛亥革命年间,主人翁奔走一生,只求为父洗清贪墨革命资金的污名。

自从第一本历史作品问世以后,我就晓得了一个道理——欲洞悉近代史本质,还需追溯于历史起源。于是乎,我便开始转战通史小说的创作。当然,近代史小说也未落下。在此期间,我着手创作《中国的历史》《小说十八史略》两本通史小说,《太平天国》《大江不流》两本近代小说的创作也未曾停歇过。

既谈及近代,自然是绕不开孙文这个主题。起初,我一路摸黑,搜寻那段历史的相关资料,尝试着去了解孙文其人,还走过不少弯路。

但凡是历史伟人,就不免会被“神化”。如何剥去这层奢华的外衣,还原其真实面貌,才是重中之重。再者,孙文在清王朝覆灭,中华民国建立后,一度被卷入派阀之争,因此,世间对其的评价自然也是毁誉参半。

孙文的生涯以1911年辛亥革命为界,分作前后两段。就我一个作家看来,单论写作的难易,前段要易于后段何止百倍。毕竟,前段只需描述孙文如何如何受挫,如何如何流亡,而后段便要涉及政治派阀,“水太深”。

这本描写的便是上述的前段内容,始于首次起义失败,孙文流亡海外,终于辛亥革命成功,孙文重返中原。“青山一发”之名,在全文末尾才提及,是引用自苏轼的《澄迈驿通潮阁》中的“青山一发是中原”,其含义便不再多加赘述了。但不知读者朋友们发现了没有,诗句的前一句“杳杳天低鹘没处”在卷首也曾提及,大家还记得大竹的改装船叫什么?——“Falcon”,也就是鹘。

当然了,“鹘”与“青山”这两个小片段,纯属创作虚构。但是小说讲述的那段历史背景太过于厚重,任我文思泉涌,也不敢肆意去杜撰。于是,读者朋友们会发现,这部小说更像是史料,即便有虚构处,也是中规中矩。

就拿孙文在英、美两国被间谍跟踪的情节来说吧,现今,博物馆里的确残存着间谍的跟踪报告,但这位间谍姓甚名谁,早已无证可考,我却杜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物——周榕。

除此之外,孙文与日籍友人的友谊,也是不得不提的主题之一。

要说文中提到的日籍友人,宫崎滔天、犬养毅、头山满这类名留青史的豪杰便不必多说,还有为中国革命献身的山田良政,起义前便结识的商人梅屋庄吉,在大英博物馆邂逅的“狂人”南方熊楠,再就是文中一笔带过的萱野长知、内田良平、古岛一雄等。要详细介绍与孙文有渊源的日本人,恐怕得再写一本书才行。

值得一提的是,上述人物皆来自民间,可见孙文之“亲日”,只是亲日本人,骨子里还是仇日的。孙文颠沛半生,本质上可算是无国籍的国际人士了,但正因为祖国如此羸弱,他才不得不化身为民族主义者。

若有朝一日,中国能与列强平起平坐,想必孙文也会脱去民族主义者这层外衣,毫无顾忌地与日籍友人交好吧。

小说中描绘的孙文,自始至终是个不畏挫折的乐天派。但若故事延续,在愈发严峻的时代浪潮中,他是否能把这份乐观坚持到最后呢?

历史,便是这般现实,且又不留情面的玩意儿。

---2003年10月15日

---陈舜臣

名著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