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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王玄有些公务需要处理,留在他办公的房子里,忙完了公事,太晚了,没有回家,就在办公室里一张简易的床板上睡了。童建看在眼里,觉得这是个机会,等了一会儿,他悄悄走到窗外,听到王玄轻轻的鼾声,确信王玄睡着了,小心翼翼地用刀拨开门栓,溜进屋里。借着窗外的月光,童建看到王玄和衣睡在床上。他嗖地举起了手中的刀。按照常理,人命关天的事,任谁都会犹豫一下,但童建没有犹豫,他毕竟是土匪出身,杀人决不会眨眼的,一刀下去,王玄就身首异处了。童建转身向门外走去,刀头上还滴着血……

回到住处,童建习惯地用平时擦刀的抹布擦了擦刀上的血,从容地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衣物,包裹起来,斜背在肩上,提着刀走出门去,还没有忘记把门锁上。他到马厩牵出他的马,打开太守府衙的大门,走出尉氏城。

出了城门,头脑简单的他才给自己提出了一个问题:到哪儿去?固然,钱凤答应过他,到了武昌,王敦会保护他,但是,王玄是王敦的侄子,他杀了王敦的侄子,王敦会不跟他翻脸?即使不跟他闹翻,找个借口杀人灭口还不是易如翻掌的事?更何况郭璞曾说过,过长江,是死路一条,不能去武昌。那么,就只有向北投奔石勒去了,虽然郭璞说过,过了黄河,必死无疑,但我和石勒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而且我为他杀了晋朝的官员,他有什么理由杀我呢?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决定投奔石勒。当冯宠的水兵营追到黄河岸边的时候,他已经置身船上了。早春的凌汛已经过去,风不大,河水平缓,童建所乘的渡船顺利地到达北岸。下了船,童建骑着马,犹犹豫豫地向北走去,天黑时到了东燕城,即今天的延津,他找了一个旅店住下,同屋的是一个佩剑的人,晚饭后,两人躺在床上,闲得无聊,不由的搭讪起来。

佩剑的人问道:“壮士要去哪儿?”

童建犹豫了一下,心想,过了黄河就是赵国的地盘了,怕什么!就说:“去襄国。”

“投奔天王石勒?”

“是的。”

佩剑的人又问道:“看样子壮士是晋军中人?”

“算是吧。”

“为什么倒戈?”

童建叹了一口气:“唉,一言难尽……”于是就说出了刺杀王玄的始末。

“以前和天王有过联系吗?”

“没有,正愁没人引见呢。”

佩剑的人说:“我倒可以给你引见,只是……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童建说:“什么条件?”

“你得对天王说,是我们俩杀了王玄。”

“为什么?”

佩剑的人说:“年前,我和刘夜堂将军给蓬关运送给养,没承想,给养被祖逖劫了,刘夜堂将军战死,蓬关丢了。我在外边流浪了两个多月,没敢去见天王。”

童建明白了:“你是想拿这事去邀功?”

“不,是抵罪。”

“阁下是谁?”

“陈留太守陈川。”两人达成协议,一同去了襄国。

就在童建和陈川到达襄国的时候,桓宣风风火火地从建业回来了,带回了朝廷的委任状,任命卫策为陈留太守,屯尉氏;祖涣为督护。尉氏恢复了秩序。第二天,钱凤带着王敦任命的太守和督护来到尉氏,祖逖拿出盖着吏部大印的委任状给他看,钱凤沉着脸看了看,没说什么,灰溜溜地走了。送走钱凤,桓宣轻舒一口气,和祖逖相视,会心地笑了。

祖逖安排好了尉氏的事务,刚刚回到雍丘,卢谌来了,带来了刘琨为段匹磾所杀的噩耗。王玄刚刚被害,又失去了最好的朋友,祖逖伤痛不已,问道:“刘琨和段匹磾不是已经结为兄弟了吗?”

卢谌说:“唉,世事难料啊。”

原来,刘琨和段匹磾组织力量攻打襄国的事不了了之,他们撤回幽州,不久,传来段匹磾的长兄段疾陆眷去世的消息,段匹磾匆匆忙忙要去蓟州奔丧,刘琨派他的谪子刘群和段匹磾同行,以保护他的安全。段匹磾的从弟段末柸为了篡夺段疾陆眷的职位,怕段匹磾与他争夺,就在半路上截击段匹磾。激战中,段匹磾抽身逃脱,而刘群却被段末柸逮住了。段末柸没有难为刘群,而是以礼相待。他劝刘群和他一起攻打段匹磾,事成之后,让刘琨当幽州刺史。刘群既在矮檐下,不敢不低头,也就应允了。

段末柸说:“那就请你写信给太尉。”

刘群只好写信给刘琨,说明他要和段末柸联手攻打段匹磾,请刘琨做内应。段末柸派人把信送往刘琨屯驻的北府小城。

却说段匹磾逃回幽州以后,严密防备段末柸前来进攻,派出许多骑兵出去侦探,严格盘查过往行人。段末柸的信使也没能漏网,于是刘群写信给刘琨的信也就落到了段匹磾的手里。

段匹磾看了刘群的信,颇费了一番心思。按照常理,刘琨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我段匹磾待你刘琨不薄,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我收留了你,和你结为兄弟,还推举你当了都督,掌管幽州的兵马,你还能跟我心生二志吗?不过,在这混乱的年代、混乱的时势之中,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还是把刘琨找来证实一下吧。于是他派人从北府小城把刘琨请来。

刘琨看了刘群的信,一下子如五雷轰顶,把他打懵了。这怎么可能呢?他对段匹磾说:“你我亲如兄弟,你觉得我能做出这样的事吗?”

“我也觉得不可能,可白纸黑字就在这里写着,这怎么解释呢?”

“我想这可能是段末柸在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

“我也这么想过。也许刘群在段末柸手里,经不住威胁利诱,被人胁迫写了这封信。算了,事情就是这样了,我们兄弟把话说透了,谁也别往心里去。”

“我们都是忠于朝廷的臣子,你能相信我就好。”

兄弟归兄弟,可是,信就放在这里,能够视而不见吗?段匹磾能放心吗?他想了想说:“你也就别回北府小城了,就住在这里,我们也可以共同商量对付段末柸的进攻。”

刘琨心知肚明,实际上是把他软禁起来了,段匹磾对他还是不放心。可是段匹磾把话说得冠冕堂皇,他没有理由反驳,也只好答应了。   

刘琨答应了,留居在北府小城的庶子刘遵可不答应。听说段匹磾拘禁了刘琨,刘遵就和刘琨的左长史杨桥、并州治中如绥率兵攻打幽州。段匹磾闭门自守,还把刘琨带到城头,让他劝说刘遵。

刘琨站在城墙上:“尔等何故发兵?”

刘遵说:“父亲被段贼拘禁,我们来救你。”

刘琨说:“胡说,我和你段伯伯情如兄弟,我在这里和你段伯伯商量军务,何来拘禁!”

“父亲不要执迷不悟,那厮不怀好意,他早晚会杀了你的。”

“你等轻易用兵,会陷为父于不义。回去吧。”

刘遵不听父亲的话,继续攻城,幽州城池坚固,久攻不下,只好撤兵。

段匹磾一方面要防备段末柸,一方面又要防范刘遵,他不想腹背受敌,就派人去安抚刘遵,刘遵心怀怨恨,一怒之下杀了段匹磾的使者。

刘琨听说刘遵杀了使者,感到事态严重了,他长叹一声:“唉,这过节化解不开了。”

矛盾激化到这种程度,段匹磾也始料未及,既然对方刀兵相见,他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于是,他也派兵攻打北府小城。刘琨的兵马也不是吃素的,攻打了二十多天,还没有攻破,段匹磾有些沉不住气了,攻不下,退不得,如何是好?段匹磾不知道,小城里也是弹尽粮绝,难以为继了。正当段匹磾进退维谷的时候,城中守将龙季猛暗中派人和他联系,投降段匹磾,段匹磾好像热天里喝了一碗凉水,非常高兴,他接受了龙季猛的投降,并许以官职。于是龙季猛在城里杀了杨桥、如绥,拘捕了刘遵,段匹磾接收了刘遵,接收了北府小城,还杀了龙季猛。回到幽州,把刘遵交给了刘琨,还有龙季猛的人头。

刘琨和刘遵拘押在一起,他对刘遵说:“这样一来,把我们父子的活路都断了。”

看清了自己的结局,刘琨反而镇静下来。回想自己走过来的一生,在洛阳,凭着自己的文才,名满天下,跻身于二十四友之中;后来,到并州任太守,凭着对朝廷一片忠心,在与后汉国都平阳近在咫尺的并州浴血奋战,苦苦支撑,保卫了晋朝的一方国土。没想到,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满腔忠愤,无处诉说,于是他让刘遵研墨,自己铺开纸张,挥笔写了一首五言诗:“幄中有悬璧,本自荆山球。维彼太公望,昔是渭滨叟。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求。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侯。重耳凭五贤,小白相射钩。能通二霸主,安问党与仇?中夜抚枕叹,想与数子游。吾衰久矣夫!何其不梦周?谁去圣达节?知命故无忧。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丘,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时哉不与我,去矣如云浮。朱实陨劲风,繁英落数秋。狭路倾华盖,駭駟摧双輈。何意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写完,把笔一扔,派人送给卢谌。

段匹磾的心情也很复杂,他万万也没有想到,和他情如兄弟的刘琨会弄到这样的地步。挽回是不可能的了,怎么办呢?打发他回朝廷?万一刘琨向朝廷上奏他们的纷争,对自己肯定是不利的。再说,如果他投奔别的州郡,借兵攻打幽州,凭幽州这点人马,很难说能够战胜刘琨。没办法,他只能一不作,二不休,杀掉刘琨了。可是找个什么理由呢?忽然,他脑子里出现了一线灵光,想到了钱凤送来的朝廷的诏书,他拍案叫好:有了!

这天,他把刘琨请来,两人对酌,酒过三巡,段匹磾拿出诏书,递给刘琨。刘琨接过来看了,微微一笑:“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段匹磾歉疚地说:“老兄,皇命难违,我也无能为力。”

刘琨又是微微一笑:“动手吧。刘琨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哪能呢?我怎能忍心杀死自己的兄弟?你自己作个了断吧。”他把早已准备好的绳子交给刘琨。

好友刘琨的死,让祖逖感到悲哀,感到异常孤独。他本来希望明年北渡黄河,和刘琨两面夹击,消灭石勒,可如今刘琨不在了,如同断了他的一条手臂,令他孤掌难鸣。虽然他从心理上不相信他的好友已经作古,但又不能不面对现实,他问道:“刘琨的儿子们呢?”

“刘遵一同被害,刘群断了归路,只好留在段末柸那里。”

“你想到哪儿去?”

卢谌还不知道段末柸已经投降了石勒,说道:“我是因为仰慕刘琨,才抛弃家人,从后汉投奔他的,如今刘琨不在了,我也不能遗弃他的孩子们,我要去找刘群,奉他为主人,帮他开辟一方天地,从头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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