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力丽

季节真是嬗变的手，一抹就将夏天郁郁葱葱的绿，五颜六色的花以及酷热闷燥的暑气一扫而净。秋光先到山野人家，土地已有了收割完庄稼的安宁，光秃秃的枝头还有顽强的黄黄柿子在坚守，野草呈现着完成使命的坦然轻松，凉寒的空气正是“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

从初秋、中秋、晚秋直到暮秋，渐渐地红了瓜果，黄了枝叶，红衰翠减，草木凋零，但在气清风寒中一枝独秀的就是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霜天红叶。有人说是火炬树，有人说是黄栌，还有人说是枫叶，我统统称之为霜叶，因为只有经历了霜降，枫叶才会红透，才有“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的景色。

喜欢深秋这个时候，不知是否因为我出生在这个季节。每一个生命无不与降生时的某个节气、某一时辰、天空划过的一颗流星、微云呈现的色彩、门牌号码的数字，甚至门前经过的匆匆行人、一只飞鸟的踪迹、树上倾斜落下的叶子……有神秘的不可言说的关系。

每年我都要去找寻那棵有风景的树。此时经霜的红叶点燃了原野的火海。你可知霜叶的心事？“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霜叶在默默等待秋的光临，等待飒飒的秋风，等待飞鸿影下，等待秋色连波。从初春的嫩绿中就明眸皓齿地等待长大，等候在最美的秋季里做个最艳丽的新嫁娘。

秋风来了，从遥远的地方跑来了，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了那棵叶子最红的树下。每一个季节都有一种刻骨铭心的色彩。霜叶那绯红的脸颊露出甜蜜的笑容，穿上华美的霓裳，唱着飞扬的歌，展开飞翔的翅膀，在秋风中释放着火一样的热情，轰轰烈烈浸染着秋季最美丽的瞬间。

所有深情的等待和执着的隐忍是值得的。一季秋风，一世姻缘，是霜叶沉淀一年的情感。霜叶明白的：是一年秋事的一夕霜风带给我一抹嫣红，一袭红裙，一颗火热跳动的心，我是秋风中最跳跃的红，最绮丽的颜。我要用整个生命把秋天染红，用全部热情温暖着秋天。

可风不会停留啊，它还要远行，与时光一起进入季节永恒地循环、奔跑。再惆怅百转、难舍难离也要挥手泣别。

风决绝地走了，霜叶伸出长长的手，像要触摸秋风的飘飘长衫。它的目光追随着风的足迹，踏遍千里万里，飘进了夜半钟声的客船，落到了沾霜的一江渔火；在落日残霞的古村寂寞驻足，在老树寒鸦的轻烟里酸楚落泪；在枫叶飘满的爱晚亭上寻觅，在“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的商女哀怨的眼睛里凝眸……但万里悲秋，不知风在何处？

没有什么能阻挡风飞奔的脚步。一年一年，越过山岗，越过河川，跑绿了春草，跑弯了柳条。继续跑，跑向无休止的未来，跑黄了树叶，跑飞了大雁，跑落了果实，跑冻了河流，跑老了白发。飞跑的风以燃烧的激情和焦灼的苍凉，丰满了一个个年轮。

随着秋风渐行渐远，霜叶将最后的一丝艳丽与缠绵落地成殇，飘零凋谢，落在孕育万物的泥土上，等待又一次生命的轮回，等待来年春雷唤醒生长的力量。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书写一季穿透生命悲凉的感动。

我们都是自然的孩子。站在生与死的当口，满地的黄叶是我出生的温床，死亡和降生完美衔接，我像一棵树站起来，一样经历岁月风霜的捶打，经过雷电虫灾的劫难，跟随节气伴着万物一起生长。风正从远方赶来，一路摇撼着，留下种子，留下希望，让生命的历程在苍穹下愈加饱满。

曾经有一枚如血的红叶凝固在最美丽的时刻，此刻就夹在我的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