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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犁之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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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俄伊犁之争,牵动的是大清王朝从西部到东南,大半个中国、大部分边境地区的军力部署。清政府对俄作战方案分东、西两个区域,西部进攻方向的总指挥是左宗棠,东部防御方向的总指挥是李鸿章。这两个人,都是从太平天国战争中千锤百炼打造出来功勋级名臣,曾国藩去世后,他们以年迈之躯,苦苦支撑着大清王朝的半边江山。
东西两线比较,左宗棠在西线取得胜利的把握更大。左宗棠1852年从投奔湘军,转战于湖南、湖北、江苏、安徽、江西、浙江、福建、广东、陕西、甘肃、新疆,几乎征战了大半个中国,在血与火的淬炼中,如凤凰涅槃,成为与蒙恬、卫青、窦宪、李靖、苏定方这些开疆拓土的英雄们比肩而立的一代名将,为中华民族建立了万世不朽的卓越功勋。
1880年,清朝与沙俄交涉收复新疆的那一年,左宗棠已经六十八岁,在疆场上征战了二十八年,一刻都没有过停息。在他的率领下,湘江子弟兵从江南打到江北,与陕甘军队汇合,平捻军,平回乱,收复新疆。此时左宗棠帐下,云集了晚清时期绝大部分猛人和悍将,他们经都历过九死一生的征战,他们是大清王朝末期最具战斗力一支铁军。
从1876年肃州出兵算起,西北军在新疆征战、驻防已经四年,熟悉并适应了边疆的地理、环境、气候等军事要素,对俄作战一直在筹划中,士气高昂,众志成诚。俄国间谍普瓦热尔斯基和英国人包罗杰等人秘密探访新疆后,给俄国军事部门提交报告,他们认为,在西部战线上,俄军没有必胜把握。如果中国人发动进攻,伊犁是守不住的,战略方向只能向中国东北部和东部沿海地区转移。
李鸿章是主和派,但清政府废约、备战的决策下达以后,李鸿章表现出一个国家重臣应有的品质和担当,迅速完成防御布置。客观来看,在当时形势下,李鸿章东线的压力更大,他的首要任务是拱卫京畿,既要完成东北地区和长城沿线的陆路布防,更要把防御重点放在从天津到东南地区的千里海防线上,地域辽阔,战线广大。
李鸿章发挥他的外交强项,请德国人在旅顺口修筑黄金山炮台,又请来了他的另一个老朋友、中国人民的老熟人、天平天国战争中英国洋枪队队长戈登。
戈登的洋枪队在太平天国战争中功劳很大,清政府授予他领军提督衔。这个英国人不太想做中国的官,返回英国后,又被英国重用。因为他对亚洲地区的政治和军事更为熟悉,英国任命戈登出任印度总督里蓬侯爵的秘书。英国不愿意介入中俄冲突,戈登收到李鸿章的邀请信后,英国政府通知戈登不许到北京接受清朝职务。戈登的倔脾气来了,他直接辞去公职,以私人身份到达北京。
戈登在他的回忆中录里说,“华人皆我旧友,故将我之意见告诸中国官员。无非爱护中国之心”。意思是,他们都是我的老朋友,我把我意见告诉中国政府,并不因为我热爱中国。
戈登认为,中俄两国如果爆发战争,将会是持久战,短时间内都不会取得胜利。打持久战需要战略纵深,北京距离俄国边境和天津大沽口太近,他建议,把中国的首都迁往西安。如果清政府接受他的迁都建议,他愿意在欧洲招募一支职业雇佣军,参加对俄作战。
戈登的建议把慈禧太后吓出了一身冷汗。就在这个时候,外交战线上传来新的消息,在曾纪泽据理力争下,沙俄态度有所松动,同意重新修约。战争的引线被掐灭了,两个磨拳擦掌的国家终于都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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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纪泽,曾国藩次子。曾国藩长子曾纪弟两岁夭折,曾纪泽成年后继承袭了父亲的一等毅勇侯爵位。曾纪泽从小受父亲严格家教,熟读经史,擅长诗文和算数。咸丰年间,跟随父亲进京。
曾国藩晚年身体一直不好,留曾纪泽在身边照顾。曾国藩主办洋务期间,曾纪泽受父亲影响,开始学习英语。1872年,曾国藩病逝,曾纪泽回乡守孝三年。不久,母亲又病逝。在家守孝期间,曾纪泽经常研读一本英文版《圣经》,英语水平有了很大提高。1877年,曾纪泽为双亲守孝期满,应召入京,受慈安太后、慈禧太后、光绪皇帝召见。清朝皇室感念曾国藩不世之功,对曾纪泽隆恩倍至。
1878年,因为懂洋务,懂英语,清政府任命曾纪泽出使英国、法国,任英法公使。补太常寺少卿,赴英后转大理寺少卿。时年三十九岁。
曾纪泽动身前往俄国以前,总理衙门担心再出现一个崇厚,给曾纪泽发了一份电报,为伊犁谈判定调:“此次办法,自以全收伊犁为是。否则,仅议条约,酌予通融,倘能就绪,尚是中策。若俄国不能全交伊犁且横生枝节,不得就我范围,则惟有随时随事请旨遵行,宽其时日,缓以图之”。总理衙门给的政策是,以收回全部伊犁第一目标。如果俄国人不同意,那么退而求次,争取他们把条件让一让。如果俄国人一步都不退让,那你随时把情况向中央政府汇报,把崇厚条约往后拖一拖,再想别的办法。
总理衙门怕曾纪泽不领会意图,又给曾纪泽发去电报,直接把话说明白了:“到俄后先告以难准之故。如因条约不准,不还伊犁大可允缓,能将崇厚原议两作罢议,便可暂作了局,意在归宿到此”。先告诉他们条约不能履行的原因,能谈成就谈,谈不成就暂缓收回伊犁。总而言之,要废掉崇厚条约,收回伊犁的事以后再说。
此时的曾纪泽,已经在欧洲工作两年时间,亲眼目睹了工业文明以后西方国家的迅速掘起,对世界局势有了初步认识。他对总理衙门给出的谈判政策有不同看法。他认为,主动权掌握在俄国手上,如果中止谈判,以后的局势我们完全掌握不了,一但国际形势出现新的变化,收回伊犁的难度会越来越大。应该说,曾纪泽预见到了后来的在危险,如果收回伊犁搁置下来,等到八国联军入侵,伊犁十有八九会成为俄国永久领土。
1880年7月21日,曾纪泽的奏折送达北京。有老父亲声望加持,曾纪泽的上疏没有通过总理衙门转呈,直达天庭,到两宫皇太后手上。
曾纪泽上疏的政治份量,绝不亚于张之洞之前的几次上疏,这就是著名的《敬陈管见折》。全文约三千字,长篇雄文,气势恢宏。摘录要点,并做通俗解读:
“伊犁一案,大端有三:曰分界,曰通商,曰偿款。筹办之法,亦有三:曰战,曰守,曰和。言战者谓左宗棠、金顺、刘锦棠诸臣,拥重兵于边境,席全胜之势,不难一鼓而取伊犁。似也。臣窃以为伊犁地形岩险,攻难而守易,主逸而客劳。俄人之坚甲利兵,非西陲之回部乱民,所可同日而语。大兵履险地以犯强邻,直可谓之孤注一掷,不敢谓为能操必胜之权。不特此也,伊犁本中国之地,中国以兵力收回旧疆,于俄未为所损;而兵戎一启,后患方长,是伊犁虽幸而克复,只可为战事之权舆,而不得谓大功之已蒇也”。
伊犁问题的解决,大概有三种方式:边界划分,口岸通商,战争赔款。我们的办法也有三种:武力收复,保持现状,展开谈判。主张武力收复的主要是左宗棠、金顺、刘锦棠这些铁血军人们,他们已经把最精悍的部队部署在千里边防线上,壮志昂扬,众志成诚,很有可能一鼓作气收复伊犁。但我认为,伊犁地形险峻,进攻容易,防守却不容易。俄国人的坚船利炮,和那些暴乱的回维分裂分子根本不能相比。军队在这么凶险的地方,和强暴的敌人作战,我们没有必胜的把握。伊犁本来就是中国的领土,我们胜利了,拿回的是本来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俄国失败了,他们退出伊犁,什么损失也没有。虽然我们收回了伊犁,但留下了战争隐患,俄国人不会善罢干休。
“俄人恃其诈力,与泰西各国,争为雄长,水师之利,推广至于东方,是其意不过欲藉伊犁以启衅端。而所以扰我者,固在东而不在西,在海而不在陆。我中原大难初平,疮痍未复。海防甫经创设,布置尚有未周。将来之成效,或有可观。第就目下言之,臣以为折冲御侮之方,实未能遽有把握。又况东三省为我根本重地,迤北一带,处处与俄毗连,似有鞭长莫及之势。一旦有急,尤属防不胜防”。
俄国人的凶狠和狡诈是一惯的,他们一直在和欧洲各国争夺海上霸权。我认为,他们的目的是借伊犁挑起事端,争夺我们的东北出海口。我们现在的困难,在东边而不在西边,在海上而不在陆上。内地省区刚刚经历了太平军、捻军、回民等暴乱,千疮百孔,百废待兴。海防建设还在起步阶段,能不能见到成效还不知道。东北地区是我们的战略要地,我们的北部边境线和俄国处处接壤,鞭长莫及。他们四处袭击,我们防不胜防。
“或者论俄多内乱,其君臣不暇与我为难。臣则以为俄之内乱,实缘地瘠民贫,无业亡命者众也。俄之君臣,常喜边陲有事,藉侵伐之役,以消纳思乱之民。此该国以乱靖乱之霸术,而西洋各国之所稔知。凡与之接壤者,因是而防之益严,疑之益深,顾未闻有幸其灾而乐其祸者,职是故耳”。
有人心存侥幸,认为俄国内部已经出了问题,他不会和我们开战。俄国内部矛盾由来已久,土地贫瘠,百姓苦难,这才养成了他们这个国家天然的好战本性。俄国统治者也乐于发动对外战争,转移国内矛盾。俄国人的侵略扩张野心,欧洲国家看的都很清楚。那些和俄国接壤的国家,对俄国高度警惕,他们不会因为俄国战胜我们而幸灾乐祸。
“又或者谓连结欧州各邦,足以怵俄人而夺其气。是固欲以战国之陈言,复见诸今日之行事。不知今日东西各国之君,非犹是战国时之君,各国之政,非犹是战国时之政也。各邦虽不尽一,而政则皆于议院主持。军旅大事,尤必众心齐一,始克有成。今日之使臣,虽得辩如苏张,智如随陆,亦不能遍赴各国议院之人而说之。即令激之以可怒,动之以可欲,一旦奋兴,慨然相助;试思事定之后,又将何以厌其求”?
但是,我们也不要幻想和欧洲结成同盟关系,来压制俄国的侵略野心。春秋战国时代的合纵思维,解决今天的中俄问题。今天的各国统治者,不是我国春秋战国时代的君主,他们的国家体制和我们完全不一样。他们的各项政策要提交议会表决,就算我们还有苏秦、张仪那样能言善辨的外交家,也不可能跑到各国议会去,做他们每个议员的工作。另一个问题,如果他们真给予了我们慷慨帮助,以这些国家的德性,他们肯定会伸过手来要好处,我们给还是不给?
“伏维我朝自开国以来,所以经营西域者至矣。康熙、雍正之间,运饷屯兵,且战且守,边民不得安处,中原不胜劳敝。而我圣祖世宗,不惮勤天下之力,以征讨之,良以西域未平,百姓终不得休息耳。迨至乾隆二十二年,伊犁底定,西陲从此安枕,腹地亦得以息肩。是伊犁一隅,固中国之奥区,非仅西域之门户也。第就西域而论,英法人谓伊犁全境,为中国镇守新疆一大炮台。细察形势,良非虚语。今欲举伊犁而弃之,如新疆何?更如大局何”?
清朝自开国以来,对新疆问题最为重视。康熙年间发起的平准战争,一直持续到雍正年间。国家每年都在打战,全国各地每年都往新疆调拨钱粮,西北的老百姓得不到安宁,内地各省也被新疆搞的精疲力竭。乾隆皇帝看到了问题本质,伊犁不彻底收回,新疆问题就不能彻底解决,全国上下就不能彻底休养生息。乾隆二十二年,平准战争结束,西北地区终于迎来难得的一百年稳定和发展。伊犁是中国的战略要地,伊犁不仅仅是新疆的门户。欧洲人说,伊犁是中国镇守西部边境的一个大炮台,这不是夸大其辞。伊犁如果丢掉了,新疆怎么办?中国西北的战略稳定还能不能持续下去?
“而说者又为姑纾吾力,以俟后图。然则左宗棠等军,将召之使还乎?抑任其逍遥境上乎?召之使回,而经界未明,边疆难保无事。设有缓急,不惟仓卒无以应变,即招集亦且维艰。任其久留,则转饷浩繁,不可以久持也”。
也有人说,把伊犁先放一放,把问题留给子孙后代去解决。左宗棠陈兵西北的数万大军怎么办,要召回来吗?我们继续听任沙俄在新疆肆意妄为吗?现在,中俄西部边界还没有完全划定,如果再出问题,中央政府根本应付不过来。军队继续驻扎在新疆,人吃马喂,朝廷每年要调拨巨额的军需费用,浩繁沉重,很难长时间维持下去。
文章过长,不能全文引用。曾纪泽介绍了国际公约惯例,说,西方人的条约有两种:一种是不能更改的,如领土边界条约。一种是可以更改的,如厘税通商条约。只要守住领土边界底线,通商条件能让就让一让,现在让了,以后再找理由改回来。至于军费赔偿,可以多给一点,花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针对中俄关系已经恶化,俄国人愿意不愿意见面、还能不能坐在一起谈判,曾纪泽在奏折中承述了自己的卑微态度,“臣行抵俄都,但言中俄两国,和好多年,无论有无伊犁之案,均应遣使通诚。此次奉旨前来,以为真心和好之据。至辩论公事,传达语言,本系公使职分,容俟接奉本国文牍,再行秉公商议云云”。意思是说,我到达俄国后,先不提修约的事。我只说,中俄两国已经建立了外交关系,无论有没有伊犁这个事,我都要来担任驻俄公使。我这次来,是践行中国政府长期秉承的中俄睦邻友好政策。伊犁问题,我也只能以公使身份,转达我国政府的态度。至于我能不能和你们谈伊犁问题,还要等我国政府的通知。
最后,曾纪泽悲愤的说,“若臣旨力争分界,酌允通商之说,稍有可采,则在廷诸臣,自必考究精详,斟酌尽善,乃定准驳之条。即臣说全无是处,通商各条,必须全驳,臣俟接准总理衙门文牍,自当恪照指驳之条,逐一争辩。臣自惟驽下,勉效驰驱,际此艰难,益形竭蹶。惟有谨遵不激不随之圣训,殚竭愚忱,冀收得尺得寸之微功,稍维大局”。我会在领土分界问题上据理力争,在通商环节做出让步。请总理衙门的领导们仔细研究,哪一条能让,哪一条不能让,给出具体方案。如果我的意见不被接受,必须全部驳回,我也会遵照总理衙门的指示,给俄方逐条说明我们不接受的理由。殚尽竭虑,全力以赴,希望能取得一些成效,缓和当前艰难的时局。
曾纪泽的上疏,既有清流派笔下的激昂,也有主战派身上的热血,书生赴死,慷慨悲壮,不愧为曾文正公的儿子,“仓卒珠盘玉敦间,待使口舌巩山河”。行文至此,不由悲从中来,默然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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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厚之所以能捅下那么大涌子,是他有“特命全权”和“头等公使”的身份,可以不请示汇报,有直接拍板的权力。鉴于崇厚的错误教训,总理衙门只给了曾纪泽“钦差大臣”和“二等公使”身份,谈判过程中的所有事项要向总理衙门请示汇报。
1880年8月4日,曾纪泽抵达圣彼得堡,拜会俄国外交大臣向戈尔恰科夫、外交代表热梅尼。俄国人态度很冷淡,质问曾纪泽,崇厚是头等公使,全权大臣,他签订的条约都不被你们国家否决了,我们还能相信你这个没有决定权的二等公使吗?
曾纪泽说,“吾驻使,以有议约之权为断”。意思是,我是代表清政府驻俄国公使,不管几等,你们要谈也只能和我谈。曾纪泽又说,你们前面和我们谈判的布策,不也是你们国家的二等公使吗?
俄方本轮谈判代表热梅尼说,你们的陆军和海军都已经在备战了,你还过来谈什么?不浪费时间吗?曾纪泽只能用今天全世界通用的外交辞令回答:“中国备兵非缘俄而起”。这是我们的常规军事演练,不针对第三方。接下来都是废话,俄国人说,既然你们不针对第三方,为什么军队都往北方战线结集?目前边境局势紧张的责任要由你们来负。曾纪泽回答,因为你们往中国领海方向调动海军,我们在做逼不得已的准备。俄国人说,我们的沙皇已经在条约上签了字,现在你们又不认帐了,还把你们签字的使节判处有罪,严重损害了我们国家的国际形象。曾纪泽不再装糊涂了,直接说出崇厚问题,“中国以使臣失职,悖朝旨,故罪之,无预外国事,旋虑碍贵国颜面,已释之矣”。是我们自己国家的使臣失职,违旨专权,他犯的是我们自己国家的罪,和你们没有关系,怎么就伤害你们的脸面了呢!
头道关卡仍然没有闯过去。曾纪泽提交了由总理衙门审核的修改草案,原条约十八条内容全部驳回,等于完全废止了前面的条约。俄国人表示绝不接受,而且我方直接废止条约的行为也不符合当时的国际外交原则,修约陷入僵。
曾纪泽不断暗示,边界的问题谈不了,但通商条件我们可以让步,终于把俄国人拉到谈判桌前。无奈总理衙门给出的条件很苛刻,具体到通商、赔偿等细节问题的时候,曾纪泽没有一点点让步余地。俄国人得出结论,曾纪泽寸步不让,根本不是来谈判的,他是来搅浑水的。1880年8月28日,沙俄正式照会曾纪泽,中止双方彼得堡谈判,俄方已经派布策为谈判代表,赴北京直接和总理衙门谈判。
总理衙门是外交管理部门,却没有外交经验,在过去和俄国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每次都落于下风,心有余悸。而且俄国公使也没有拍板决定权,每件事都要向沙皇汇报,时间耗不起。此事的日本已经占领的琉球群岛,东部海防危机,负责海军事务的李鸿章担心俄国在东部沿海再插一手,急于解决伊犁问题。李鸿章上奏,请授予曾纪泽全权特使。
总理衙门终于给曾纪泽放权,授予其“特命全权大使”,同时告知曾纪泽,霍尔果斯河以西地区可以割让,塔城和喀什的边界可以重新勘定。清政府将曾纪泽的任命通知照会俄国,已经走在路上的俄国代表布策返回圣彼得堡,伊犁问题峰回路转。1880年10月2日,中俄双方就伊犁领土交还,在彼得堡展开第三轮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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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双方划界问题依然是焦点。曾纪泽绝口不提总理衙门关于割让霍尔果斯河以西地区的指示,致力争取特克斯河流域和穆扎尔特山口。而俄国人也得到了日本在东海入侵的消息,漫天要价,提出如果归还特克斯河流域和穆扎尔特山口,中国必须在东南沿海地区得到土地补偿。曾纪泽表示,“中国土地断无再让之事”。俄国人知道清政府不想让俄国代表出现在北京,紧紧抓住我们的七寸,布策威胁说,“贵爵不能任此事,只有到北京商办了”。
曾纪泽告诉布策,“我实告布大人得知,中国看界务最重,商务于两国有益可以相让,至于界务,我在俄国不能答应的,布大人到北京,中国亦必不能答应”。
1880年10月20日,热梅尼代表俄国外交部通知曾纪泽,按照与崇厚签订的协议,俄国政府已经给予中国一个月延展期,现在只剩下最后十一天了。延展期满后,中国政府如果还拿不出俄国能接受的解决办法,俄国沙皇即命令海军大臣列索夫斯基开始战争准备。
曾纪泽针锋相对的回应,“倘两国不幸有失和之事,中国以兵威来索土地,则何地不可索,岂独伊犁乎?伊犁纵说明归俄国番属,中国兵强,既不能再索乎”?这句话中国外交史上的名言,坚定从容,震烁古今。如果用武力收回土地,那么哪块地方我们不能争夺呢?难道我们要收回的只是一个小小的伊犁吗?就算这一次你们用战争手段占领了伊犁,等到我们的国家强大起来的那一天,我们还要夺取回来。
几天后,双方重启谈判,曾纪泽把前几天热梅尼说过的话给布策说了一遍。他告诉布策,“中国不愿有打仗之事,倘不幸而有此事,中国百姓未必不愿与俄一战;中国人坚忍耐劳,纵使一战未必取胜,然中国地方最大,虽十数年,亦能支持,贵国不能无损”。中国热爱和平,我们不想打仗。但如果打起来,中国军民会同仇敌恺,积极投入到抗俄战争中来。中国人是一个勤劳勇敢的民族,就算我们暂时不能取得胜利,我们地域广阔,坚持十年、几十年没有问题。你们的国家就不受一点点损失吗?
布策态度有所松动,“贵爵所言甚是,打仗无论胜负,两败俱伤。之前热梅尼所说的不如打仗合算,是说现在为了应对中国调兵,俄国也调兵备战,为维持大规模驻军,日常开销很大,再拖下去费用确实很大,比起打仗来甚至更费,这个纯粹是从衡量费用的角度来说的”。
终于有共同话题了,开始谈划界问题。布策提出要分割伊犁西南部的三个村庄,约三四百平方公里。这个地方距离穆扎特尔山口很近,曾纪泽不同意,“叠次厉色争辩,方将南境一带地方,全数来归”。
伊犁谈判的方针基本上确定下来:伊犁方向,霍尔果斯河以东土地归还中国。喀什方向,戈尔恰科夫提出苏约克山口划归俄国,曾纪泽坚持不让,俄方同意,双方派人再行勘定。塔城方向,崇厚条约将中俄共同会勘的边界向中国境内推进三百里,曾纪泽仔细核对了各版地图,不肯让步,双方决定再行勘测,以哈萨克定居点为参照,重新定界。
俄国人知道,在边界问题上清政府不可能再做让步,调整了谈判方向,开始讨论通商和和赔款方问题。疆域划定以后,曾纪泽肩上的压力轻了一些,但他仍然抱定“多挣一分即少一分之害”的决心,逐条逐款据理力争。比如赔款环节,总理衙门给曾纪泽的底线是一千万卢布,俄国人提出的要求也是一千万卢布。谈判过程中,曾纪泽说,双方军事对立期间,我们的备战费用也很大,硬是从俄国人的牙缝里抠出了一百万卢布,赔款总额确定为九百万卢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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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1年2月24日,清朝政府代表、钦差大臣、驻英法俄公使曾纪泽,与俄国外交大臣戈尔恰科夫、俄国驻华公使布策,在俄罗斯圣彼得堡共同签署了《中俄伊犁条约》,又称《圣彼得堡条约》。5月15日经,北京总理衙门签字确认。8月19日,双方在彼得堡交换文件。从同治新疆暴乱算起,伊犁被分裂割据约28年;从沙俄占领算起,伊犁与祖国分离整整20年。在左宗棠、曾纪泽、张之洞、刘锦棠等一代人前赴后继的努力下,伊犁将重新回归祖国怀抱!
在曾纪泽的外交努力下,清政府从《里瓦几亚条约》中争回了百分之八十的权益,索回了伊犁南部特克斯河流域和穆扎尔特山口一带两万多平方公里领土,保住了北疆通往南疆的两条交通线。尽管丢掉了霍尔果斯以西一万三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但在晚清衰败之际,《伊犁条约》仍然是中国外交与军事配合下取得的重大胜利。
俄国外外交大臣戈尔恰科夫在谈判结束后,对曾纪泽说,“今与贵爵共事,始知中国非无人才”。
英国驻俄公使德弗楞评价说,“中国迫使俄国做出了它过去从未做出过的事情,把他们已经吞下去的领土又吐了出来”。
《伊犁条约》的签订,也成为左宗棠、刘锦棠、金顺等人的终生遗憾。对心怀祖国的英雄们来说,开疆拓土是他们毕生的愿望和骄傲,他们不情愿伊犁以和平的名义屈辱收场,他们内心深处,渴望收复《勘分西北界约纪》损失掉的巴尔喀什湖东南四十四万平方公里领土。但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西北的天空辽阔而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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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1年9月2日,清政府授权伊犁将军金顺,督办交收伊犁事宜。
1882年2月17日,新任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先期升泰抵达伊犁,与俄国代表商议交收办法。
1882年3月22日,升泰与沙俄斜米列契省总督弗里德少将互换文约。
1882年4月30日,金顺正式率军进驻伊犁。
新疆同治暴乱,这是乾隆收复新疆后,民族分裂势力趁内地太平天国、捻军暴乱,在新疆发动的暴乱分裂行径。沙俄趁虚而入,占领我国伊犁。虽然艰难收回,但仍然丢失掉霍尔果斯河以西一万四千多平方公里领土。这笔帐,必须记在民族分裂分子头上,他们是掀起国家动乱、引诱外部势力入侵并瓜分我国的始作俑者!
幸而,中国每逢大难,必定会有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出现,挽国家于危机存亡之际,给中华民族注入新的精神和力量。他们是左宗棠,他们是刘锦棠,他们是曾纪泽,他们是张曜、董福祥,他们中国的铁骨脊梁。
穿越历史的重重迷雾,回望百年前中华民族至暗时刻,闪现在我们眼睛里的是左宗棠抬棺入疆时慷慨悲壮的身影,回荡在我们耳畔的是曾纪泽对俄国人铿锵有力的声音,“中国不愿有打仗之事,倘不幸而有此事,中国百姓未必不愿与俄一战;中国人坚忍耐劳,纵使一战未必取胜,然中国地方最大,虽十数年,亦能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