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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年逞英豪 刚猛露霸气
名人的家世往往被后人演绎得颇具传奇色彩,而名人的降世也多有异象。道光三年(1823年)正月初五,这一天是民间迎接财神的好日子。淮河两岸的乡村,沉浸在浓郁的过年喜庆气氛中。事实上,迎接仪式在前一天就做过了,初五只是等着五路财神光临,在财神光临之前,四处鞭炮声不断,而初六又有“菩萨踩水”的活动,各家都已备好祭神用的香纸、供品、鞭炮,十分热闹。
这天清晨,李家诞下了一个男婴,他就是李鸿章。事先既没有梦熊之兆,降生时也没有异香满室,伴随他而来的只有漫天呼啸的北风,还有迎接财神的鞭炮声。迎财神之日又添丁,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新的欢乐。这个孩子是不是与财神一起光临的呢?这多少让人产生了联想与憧憬。
第二天,人们忙着参加“菩萨踩水”活动,还没来得及用金银花给这个新生婴儿洗身,远处就传来鞭炮声、欢呼声、锣鼓声,由远而近,如同山洪突然暴发一样,在村子里四下蔓延、奔腾高涨。老的们(合肥方言中对成年男子的称呼)把平日供奉在庙里的龙王、菩萨抬出来,沿着河坡堤岸奔走,一边走一边大声吆喝;村民们扶老携幼,簇拥而行;最后,人们根据菩萨停下来的地方,判断这年是旱是涝,水位高就涝,水位低就旱。这天风很大,合肥人把这种天气叫作“六风子”,正月初六刮风,预示一年四季都有风。
李鸿章似乎被这过大的喧闹声吓着了,放声大哭起来,人们这才将关注的目光投向他。除了孩子的个头稍大一点,没有任何异象。但后来有人说,李氏产前在田里干活的时候,被乌龟咬了一口,使得她分娩比预产期晚了近一个月——而她这个在卯时出生的儿子,自然是个贵(龟)子。
不管有何说法,“文章经国”是李氏家训,所以李文安对这个与财神一同降临的儿子尤其看重,在他三四岁时便专门修书屋让他与兄长一起读书,寄望于他“学而优则仕”,光大李家门楣。
李文安曾记录下旧居棣华书屋的环境:“门临方塘,水光照屋,菊花三径,杨柳数株”,隔着柳荫塘望去,有一片稻田,是李氏耕作过的“麻大田”。面南而望,则是垂柳依依、碧波微漾的柳荫塘。棣华书屋和沧浪亭紧靠塘边,构成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别有一番景致。这里便是李鸿章少年时嬉戏、游泳及与兄弟们一起读书、休息的地方。这个地方也留下了李鸿章的不少童年趣事。
李鸿章天资聪颖,头脑灵活,才思敏捷。道光八年(1828年),6岁的李鸿章开始在父亲开设的家馆中学习。酷夏之时,他经常一个人到棣华书屋读书,而那方水塘也几乎成了他每天光顾的地方。
有一次,正值炎热的三伏天,他和几个小朋友在池塘边玩耍,恰巧私塾先生周菊也来到池塘边,他浑身大汗淋漓,见池塘里的水清澈见底,就脱了衣服下去洗澡。周先生把衣服挂在树枝上,口里喃喃地说:“千年古树为衣架。”李鸿章见先生正在捧水洗身子,触景生情,随口应道:“万里长江作浴池。”周先生见这孩子出口不凡,心里很喜欢,想教他读书。后来一打听,这孩子原来是自己的好友李殿华之孙,便主动找上门,准备收下这个学生。而李文安望子成龙心切,也有心聘请这位当地名儒教授李瀚章和李鸿章念书。周先生在李文安面前夸奖说,李鸿章聪颖过人,很有文采,将来必成大器。于是,李文安把李瀚章和李鸿章一起叫到自己的书房考试。李文安看到书房的账本,随口说出上联“年用数百金,支付不易”,李鸿章随口对出“花开千万朵,色彩无穷”。李瀚章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对出。接着,李文安又出上联“风吹马尾千条线”,李瀚章对道“雨洒羊皮一片腥”。李文安大摇其头,连说意境不美。李鸿章则对出“日照龙鳞万点金”。李文安听了大喜过望,觉得这句子不但工整,而且自有一番气魄,再联想到李鸿章是与财神一起降生的,觉得周先生的话或许可信,于是决定给他改名,让李鸿章随同李瀚章一起接受启蒙教育。
李鸿章原本叫章铜,李文安给他改名叫“鸿章”,希望他“鸿图大展,文章经国”。
李鸿章果然没有辜负父亲的厚望,聪明好学的他八九岁就念完了四书。周先生十分喜欢他,外出时经常带着他。他不仅灵透、聪颖、开朗、诙谐,也喜权力、爱面子、重义气、狡猾、精明、志向远大。在《南亭笔记》里,李伯元记载李鸿章“未达时尝与人言志”,宏愿是“吾愿得玻璃大厅七间,明窗四启,治事其中”。从前玻璃是昂贵的进口奢侈品,大厅面阔七间,也是王侯将相的宅邸规格,一个乡间布衣竟有如此抱负,李伯元对此评论道:“其胸襟实有过人处。”
两三年间,李鸿章不仅学识大有长进,个头也长得飞快,偶尔也显得很顽皮。一天,李文安约同村的王先生一同来考儿子,一进门就看见李鸿章正与几个孩子把桌子垒叠起来,上面放着靠背椅,李鸿章端坐中央,以将相口吻发号施令,突见先生和父亲来到,他战栗着不敢下来。王先生说:“不要怕,我出一上联与你,若对成了则不罚你。”说完即说出上联“三下下到地”,李鸿章应声答道“一飞飞上天”。王先生笑着将他扶下来。李文安喜形于色,这孩子每次对对子不仅对仗工整,文采华丽,更是在气魄上远远超过了他的哥哥李瀚章。男子汉的大气和霸气时刻蕴藏在这个小小少年的胸中。
李鸿章从小爱放风筝,大约11岁时,他跟哥哥李瀚章、弟弟李鹤章经常在一起放风筝。有一次,这哥仨又去放风筝,这风筝飞得老高,李鸿章正高兴着,不知从哪儿刮来一股邪风,风筝一个倒栽葱扎到旁边的池塘里去了。李鸿章过去找,没想到池塘中间倒了一棵树,风筝挂在枯树枝上,他拽了半天拽不下来,扑通一下掉进池塘里去了。他的兄弟们吓坏了,赶紧往有人的地方跑,一边跑一边呼救。远处正好有几个农夫干活,听到呼救声赶紧跑过来,跳下池塘去,七手八脚地把李鸿章救了起来。这时,他的父母也来了,李氏搂着儿子说,你不会游泳,不会凫水,往池塘里跳个什么劲呀。没想到救李鸿章的人对他父母说,这孩子会点水,我们救他的时候,他一直仰着漂浮在水面,他要是不会凫水,早沉到塘底去了。
事后,李鸿章说,他常常在塘边、湖边听那些渔民教自己的孩子游泳,而且他还听到一句话说“淹死折腾的,活命老实的”,他就牢牢记住了这句话。所以,他索性往后一仰,四仰八叉地浮着,捡回一条小命。
李鸿章不但顽皮,而且争强好胜。他先后拜过3位老师,专心攻读经史,打下了扎实的基础。与此同时,少年的乡野生活也给他的成长积累了非常好的草根经验。
据说李家养过一缸漂亮的金鱼,全家人都很喜欢。某日,李文安与家人闲聊时谈道,今年金鱼产仔多,家中孩子和馆中学生进学考取秀才的也应该多,并掰着指头数,某人可以进学,长子李瀚章也可以进学。不料,第二天一缸金鱼全部死光了,追究一番,竟是李鸿章干的。李文安问他:“为什么要弄死一缸鱼?”李鸿章答:“这么多人可以进学,唯独我不能进,此鱼不可留。”李文安摇头叹道:“你才11岁,怎么进学呢?”这事反映出少年李鸿章的孤傲性格和毒辣手段,用合肥话说,他从小就是个“狠人”,带有很浓的痞气。也许古往今来,成就事业的人物大抵都有这种“霸气”吧!
李文安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责备李鸿章,反而更加喜欢他了,并着意培养他,以便他尽早考取功名。道光十五年至十八年(1835年—1838年),李文安连续3年赴京会试,无暇授徒,李鸿章便拜堂伯父李仿仙为师,另外还向合肥名士徐子苓学习。由于具有超人的天资,加上良师督导,他在义理、经济之学和制艺技巧方面进步最快。道光二十年(1840年),李鸿章考中秀才,岁试时曾被滋园学使拔取第一。
四、意气百尺楼 入都欲封侯
考中秀才时,李鸿章已经长得身材高大,一表人才,精悍之色露于眉宇,而且志向高远,眼光也极为敏锐。他写得一手好文章,早期主要作品是诗和赋,内容多反映友情和亲情,词句优美华丽,有一种雄健的风格,是“一种不受任何迂腐思想干扰、技巧臻于完美的得心应手的大手笔”。
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李鸿章年满20岁,回首少年往事,展望未来,他不由得百感交集,诗兴顿起,撰写了《二十自述》七言律诗一首:
蹉跎往事付东流,弹指光阴二十秋。
青眼时邀名士赏,赤心聊为故人酬。
胸中自命真千古,世外浮沉只一鸥。
久愧蓬莱仙岛客,簪花多在少年头。
从这首诗的字里行间,已经可以一窥他冀望少年得志、扶摇直上的自我期许。如同他的曾外孙女张爱玲的名言“出名要趁早”一样,这种少年扬声的志向就这样在这个家族的血液中流承。从此,李鸿章展开了他的鸿翅,飞向了他所仰慕的高空。
经过数年的寒窗苦读,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李鸿章终于在庐州府学被选为国子监学习的优贡生。时任刑部主事的父亲李文安从北京来函,叫李鸿章去京都,准备来年的顺天府乡试。收到父亲的来信后,李鸿章兴奋异常,意识到自己以学进仕、报效朝廷、实现抱负的机会终于来了。进京之前,他又赋诗一首,表达自己的志向:
丈夫事业正当时,一误流光悔后迟。
壮志不消三尺剑,奇才欲试万言诗。
闻鸡不觉先起舞,对镜方知颊有髭。
昔日儿童今弱冠,浮生碌碌竟何为?
李鸿章第一次离开故乡祠堂郢村,内心既欣喜又不舍。母亲帮他打点行装,亲朋挚友馈赠饯行,离思深情,悠然不尽。他告别庐阳八景之一的淮浦春融,沿途泛舟策马,观赏波光草色,顿觉心旷神怡,才思泉涌。从离家到进入京城,他一共写下了10首《入都》诗,其中有两首最显其大丈夫气概:
丈夫双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
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定须捷足随途骥,哪有闲情逐野鸥。
笑指卢沟桥畔路,几人从此到瀛洲。
暮鼓晨钟入听来,思前思后自徘徊。
人生唯有青春好,世事须防白首催。
万里请缨终子少,千秋献策贾生推。
愧予两字功名易,小署头衔斐秀才。
《入都》组诗展现了刚刚21岁的李鸿章的心态:一是自信和孤芳自赏,足见他那意气风发、汪洋恣肆的文采以及举重若轻、气定神闲的风姿,在总体上展示出其相当高的才华;二是对于未来和功名的热望,“万里请缨终子少,千秋献策贾生推”。他要成为西汉终军、贾谊那样的人物。终军是西汉著名的外交家,曾先后成功出使匈奴、南越;贾谊是西汉著名政论家,著有《过秦论》《治安策》等。李鸿章借助终、贾二位历史人物之名,表达了他较为明确的远大目标(外交家、政治家),尤其是“三千里外欲封侯”(后改为“八千里外觅诸侯”)一句,足显其大志。
追求功名是读书人的共同心声,封侯拜相是他们追求的最高目标。而《入都》组诗是李鸿章对功名利禄的追求,对结交名士、封侯拜相愿望的直白表达。这也难怪李鸿章的这组诗后来被人们广为传诵。曾国藩曾对李鸿章有一句半真半假的评价:“只顾拼命做官。”这也算是一语中的,李鸿章的确是一个野心勃勃、对功名异常执着的人。
自清朝以来,汉人书生很少有封侯的。而在晚清不长的时间里,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均以一介书生而封侯,并且不是食禄无为的万户侯,他们当时的身份都是朝廷重臣,各自的子孙也大多能继续有所作为。除了怀有不臣之心的枭雄之外,中国古代男人最大的理想就是封侯拜相、封妻荫子,他们做到了,当然很不容易。
或许李鸿章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入都》组诗中还暗含着强烈的宿命意味。其中的一些诗句,出人意料地与他的人生轨迹和结局相吻合,尤其是那首:“回头往事竟成尘,我是东西南北身。白下沉酣三度梦,青山沦落十年人。”这样的诗,哪像是一个21岁的青年所写?倘若把此句与李鸿章40多年后所写的最后一首诗“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之句略作比较,表达的情绪和意境是多么相近。难道冥冥之中,人命真由天定吗?
李鸿章从棣华书屋起步,在那里完成了人生第一阶段的学习,然后一步步走向遥远的北京。他在满天霜华的季节到达地处华北平原的蓟门,再转往京城。抵京之初,他虽惊叹于京城车水马龙、商铺林立的繁华气派,但更吸引他的是京城的诸多名士及像他一样来京应举的各地的莘莘学子。
“遍交海内知名士,去访京师有道人”,他的信心是坚定的;“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他的目标是明确的。
基于此,李鸿章抵达京城后,没有沉醉在繁华富贵的生活中,而是思绪专一,静心于学业,并执子侄礼拜见了父亲的同年进士曾国藩。于是,曾国藩以父辈自居,名正言顺地成了李鸿章的老师,对他毕生的发展影响极大。随后,李鸿章在父亲的引领下,遍访吕贤基、王茂荫等皖籍京官。同时,他还加入了由曾国藩担任社长的由各地参加科考文人所组织的文社,通过这个文社与各地士子交游问学,经常得到曾国藩在诗文方面的精心指教。对于这位聪颖的晚辈,曾国藩一见面就喜欢上了他,李鸿章不但谦逊好学,而且办事也毫不拖沓,干净利落,能照顾到多方面的利益,总能把事情办得尽善尽美。对此,曾国藩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暗自下决心要大力栽培这位聪颖的后生。
在京期间,李鸿章在努力学习、扩展人脉之余,并没有忘记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他经常给母亲写信,习称为“禀母”函。他在家书里向母亲详细介绍了自己在京城的所见所闻及思想情感。此后多年,他坚持写“禀母”函。这些信函蕴含着真情实意,生动感人,可谓李鸿章的一部心路成长史。
李鸿章的野心与抱负并未等待太久,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他考中顺天恩科乡试第八十四名举人。
举人在古代算是高级知识分子,与秀才不可同日而语。有了出身,也就有了做官的资格,也就踏上了晋身仕途的第一个台阶。同年,李鸿章奉母命回老家与周氏完婚。这一年他可谓双喜临门,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满足。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李鸿章第二次入京参加乙未恩科会试,恰逢曾国藩、福济出任本科会试的考官,尽管李鸿章这次会试落第,但他的诗文却博得了曾国藩的青睐。曾国藩对李鸿章的大哥李瀚章说:“令弟少荃(李鸿章字),自乙丙(指道光二十五年、道光二十六年)之际,我就知道他才堪大用。丁未馆选后,我认为少荃、帅逸斋(帅远燡字)、筠仙(郭嵩焘字)、陈作梅(陈鼐)四人都是堪任大事的人才,可称之为‘丁未四君子’。”
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李鸿章再次参加会试,被点为二甲第十三名进士。朝考后任翰林院庶吉士。庶吉士是临时职位,相当于候补官员(储备干部)进修,一般是从二甲、三甲中挑选的年轻而才华出众者。道光三十年(1850年),庶吉士散馆(毕业)后,由于成绩优秀,李鸿章被改授翰林院编修。编修属于“留馆”,仅为正七品闲职,但根据惯例,只有成绩优异者才有这个资格。这里离皇帝最近,只要龙心一悦,立马就可得到升迁。而其他进士一般会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御史,抑或派到各地方州县任职。由此可见,李鸿章是进士中的佼佼者,又有曾国藩提携,倘若沿着传统的升官之路走下去,呈现在他面前的可谓阳关大道,他的仕途将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