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 刘子轩

今年9月1日是纳粹德国入侵波兰83周年的日子。波兰执政党法律与公正党主席卡钦斯基当天宣称，波兰政府已对二战期间德国入侵和占领波兰造成的损失进行最新一轮评估，将正式对德国提出保守估计为6.2万亿兹罗提（约合1.32万亿美元）的赔偿要求，提议与德国就赔偿问题进行谈判。当天，波兰政府还公布了一份报告，详细列举波兰在二战期间遭受的物质损失。卡钦斯基说，这次赔偿评估“基于真相”，“如果没有真相和赔偿，波德之间就不会有真正和解”。

1939年9月1日，纳粹德国发起“闪电战”，对波兰进行疯狂的轰炸和破坏；9月3日英法两国对德宣战，二战全面爆发。在之后的5年里，约有600万波兰居民（其中包括300万犹太人）丧生。纳粹德国占领波兰期间，对波兰的文化、工业和基础设施等都造成了巨大破坏。根据波兰政府的统计，二战期间德国仅在华沙一地就至少造成了453亿美元的损失。

二战结束后，德国被分为联邦德国和民主德国。苏联于1953年免除了对同为社会主义阵营的民主德国的战争赔款，当时的波兰同样宣布放弃向德国索要战争赔款。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联邦德国陆续与欧洲多国政府达成赔款协议，其中支付波兰14亿马克。但卡钦斯基认为，“德国从未真正解释过对波兰犯下的罪行”，犯下战争罪的德国人在战后“逃脱了法律制裁”。

9月1日当天，德国外交部发言人对媒体表示，德国政府拒绝波兰就二战问题提出的巨额索赔，“德国政府的立场不变，即赔偿问题已经结束”。德国政府理直气壮地拒绝波兰的索赔要求，有一个重要历史依据。1990年，东西德根据波茨坦协定就统一问题与英、法、美、苏四个战胜国签订“2+4条约”时，放弃了1945年战败后割让给波兰的领土，承认奥得-尼斯河为波德边界。德方认为，“2+4条约”的签订，意味着二战后与德国统一有关的“外部”问题都得到澄清，作为签订条约的一方，两德合并后的德国新政府无需再作战争赔偿。德国外交部发言人9月1日在回应中也提及，德国在战后已对波兰进行了相应赔偿，波兰早在1953年已放弃了进一步索赔，且多次确认了这一点，“这是当今欧洲秩序的基础”。

德国前总理默克尔此前曾表示，德国在二战后向受害方支付了大约640亿欧元，这是德国国家层面的赔偿。此外还有来自民间的高额赔偿，例如，1992年，波兰和德国曾联合成立“波兰-德国和解基金会”，当时德国向波兰受害者支付了约47亿兹罗提（约合现在的79.7亿美金）。近几十年来，德国政府和民间陆续为二战受害者提供了直接赔偿，也为奥斯维辛集中营等提供了部分修缮维护费用。

实际上，法律与公正党成为波兰执政党以来，曾多次向德国提出索赔要求。2019年，波兰政府对二战期间德国对波兰侵略造成的损失进行过评估，当时的评估金额约为8500亿美元。但是，波兰政府从未向德国政府正式提出过赔偿要求。

面对法律与公正党发布的与对德索赔有关的报告，波兰国内也有不同声音。支持者认为，波兰之前放弃赔偿，是苏联时期波兰政府的错误决定，不是如今的波兰，因此，当年的“放弃”不算有效。还有支持者认为，虽然德国方面宣称“赔偿事宜在法律和政治层面已经得到解决”，但对于波兰民众而言，受害者得到的赔偿远远不够。

波兰前总理、现主要反对党公民纲领党主席唐纳德·图斯克则认为：“法律与公正党关于战争赔偿的倡议已经出现了好几年，每当他们需要建立一个政治叙事的时候，这个倡议就会出现。”他直言，卡钦斯基和法律与公正党此次发布这份报告，用意不在赔款，报告在议会选举前一年发布，有着明显的政治目的，意在拉拢选民，为2023年的议会选举作铺垫。

作为欧盟内典型的保守党，法律与公正党上台后，波兰与德国关系时常处于紧张状态，卡钦斯基本人也多次公开表现出对德国的敌意，认为柏林正在用欧盟作幌子，试图建立“第四帝国”。分析人士认为，波兰执政党在目前这个时间点突然对德国提出赔偿要求，确实并非一时兴起，而有着多方面的考量和计划。

首先，在俄乌战争背景下，波兰作为乌克兰的邻国，承担了欧盟境内最多的乌克兰难民数量，也承受了巨大经济压力。在外来人口骤增、通胀指数不断上升、GDP增长放缓等情况下，法律与公正党在民调中的支持率虽仍领先，但领先优势已逐渐缩小。他们急需从外界寻找一个突破口，转移国内的矛盾与压力，从而争取选民，巩固执政地位，为2023年的议会选举作准备。同时，法律与公正党也希望在此时重提二战，唤醒波兰人的伤痛记忆，增强波兰人的民族认同感。

其次，与波兰政府坚决支持乌克兰、反对俄罗斯的鲜明态度不同，德国对俄罗斯的态度显得有些暧昧，这令波兰十分不满。波兰曾多次抨击以德国为首的部分欧盟国家“反俄不力”，过于依赖俄罗斯能源，对乌克兰支持对策和行动迟缓犹豫。波兰政府也想借索赔向德国施压，促德国政府关注波兰在俄乌危机中的处境，并尽快有所作为。

第三，法律与公正党认为，德国对波兰需要怀有历史愧疚感。从2015年上台执政以来，法律与公正党多次提及二战赔偿等问题，意在时时唤醒德国的愧疚感，并希望带来相应的补偿。具体补偿不局限于金钱赔偿，也可以是加强波德两国合作、扩大德国对波兰的投资和波兰商品向德国出口优惠，更可以是在某些重要问题上支持波兰。

第四，波兰希望扩大在欧盟的话语权，借重提索赔一事逼迫欧盟领袖德国让渡部分权力，甚至给予波兰大国待遇。在欧盟层面，随着国家发展繁荣、经政地位上升，波兰不再甘心做一个服从于以德国为首的欧盟组织的小国，为波兰争取更大利益、更高待遇。

总而言之，波兰法律与公正党再次用二战历史作为叙事手段，重提对德索赔，对内意在拉拢选民、稳固支持率，对外意在强化自己的二战受害者形象，换取同情、争取政治与经济利益。（作者简介：刘子轩，浙江外国语学院环地中海研究院斯拉夫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