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武德四年（621年）五月初二，虎牢关一战，一世枭雄窦建德（夏王）被生擒。

身在河北洺州大本营的夏国诸臣，想拥立窦建德的养子继续割地自雄。但左仆射（百官之首）齐善行力主投降，理由：人心已经乱了，再抵抗唐军，无疑是螳臂当车。

五月十五，洺州城门大开，迎唐军进城。河北各地相继被唐军接管。

怎么处置窦建德，李渊费了一番脑筋。

按说，留下窦建德一条命也无不可，把窦建德放在朝廷里做橡皮图章，河北民心会更稳固，李渊要面子有面子，要里子有里子。

但窦建德的问题就是，他勤政务，厉行节俭，恢复生产，心怀百姓......在河北大地声明远播。

其死后200多年，河北人民还自发建造了“夏王庙”顶礼膜拜。如此深得人心，可见一斑。

后来修史的李唐王朝，也找不到黑的地方。越是这样的人越危险。

何况，三年前的李密，就是降而复叛的最佳反例。窦建德会不会有样学样？

李渊最终决定：一个死了的窦建德，才是好窦建德。同年的七月十一，窦建德被斩于长安闹市。

02

怕什么来什么。窦建德死后没几天，河北便爆发了一场滔天叛乱。

原来，齐善行在开城投降前，从府库里取出十万段锦帛，作为路费，遣散了想回家复农的将士。

但这些人回到家后，发现自己早已习惯了打砸抢杀，刀头舔血的日子。再去拿锄头，不顺手了。

一家老小要吃饭，怎么办？

以高雅贤、王小胡为首的窦建德旧部们，就又干回老本行，抢他娘的！抢完就跑，从洺州出逃到了贝州。

身在长安的李渊，听说后，下了一纸热情的诏书，让高雅贤等人到长安去做官。

03

接到诏书，高雅贤一伙人商量后，一致认为：李渊这个捞币有这么好心？

夏王曾抓了李神通（李渊堂弟），徐世勣，同安长公主，不但没杀，还给了很高的待遇，然后放了。李渊抓了夏王，却迫不及待就杀了；

还有，投降的王世充，他的部将单雄信等人都被杀了，听说徐世勣求情都没用。所以，他一定是诱骗我们进长安。

进了长安的大门，我们还有活路吗？是牢底坐穿，还是五马分尸？都是李渊说了算。再说，我们跟了夏王这么多年，生死大仇不报，我们怎能心安？

投降是死，不投降还有机会。既然这样，反了他娘的。可问题也来了——谁来当头？

造反头头收益大，但风险也是成倍增加。都不想当这个出头鸟，万一失败呢。那就只能去问神了。

占卜结果：找个姓刘的当老大，上上大吉！可眼前这伙人没有一个姓刘的，老大在哪里呢？

有人一拍脑袋：“刘雅不是姓刘吗？”

刘雅，窦建德旧将之一，此时正隐居在漳南（今河北故城东北）。当众人说明来意，刘雅态度很坚决，头便摇得比拨浪鼓还快：“我现在就想当个草民......”

既然你不跟我们走，那就只能跟阎王走了，谁能保证你不会出卖我们呢？高雅贤一伙人就杀了刘雅，继续找下一个姓刘的。

到哪儿再找到个姓刘的呢？这时，一个小兵猛然一拍大腿：“哎呀，兄弟们，怎么把他给忘了！”

“谁？”

“刘黑闼！”

刘黑闼，老牌造反派出身，长于行军布阵，一向凶狠狡诈，诡计多端。换过三个老板：李密、王世充、窦建德。窦建德死后，也隐居在漳南。

04

见到刘黑闼时，刘黑闼正蹲在田里种菜。和刘备一样，刘黑闼种菜也是在装孙子。

高雅贤刚把事情和盘托出后，刘黑闼立刻把家里的牛宰了，给弟兄们下酒。耕田的牛都没了，还当个屁农民。

待酒足饭饱后，刘黑闼马上带着二百多号新收小弟，一举攻陷了漳南县城。此时，距离窦建德被斩于长安，仅仅过去八天。

几天后，刘黑闼又一举袭取了鄃县（今山东夏津县），队伍扩充至两千余人。

八月十二，刘黑闼在漳南建造起一座祭坛，深切悼念老领导窦建德的在天之灵，并正式宣布起兵反唐，自封大将军。

草台班子就算是立起来了。

05

与此同时，原先口头答应归附大唐的山东割据势力徐圆朗。又想浑水摸鱼，跟刘黑闼勾勾搭搭，遥相呼应，自封为鲁王。

河北、山东各地形势急转直下，摇摇欲坠。

消息传到长安，李渊却并没有像之前一样，让李世民这个超级灭火队长挂帅出征。

李世民当时已是天策上将，平定王世充、窦建德之后，已然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在李渊看来，实在没必要往二郎身上堆那么多军功了，堆了也兑现不了。

而是派出了不知名组合：

1、马军总管秦武通+定州总管李玄通，率领三千人从关中出发；

2、下令幽州总管李艺（原名罗艺）率部南下助战；

3、让自己的堂弟淮安王李神通担任主帅，并征调邢州、洺州、相州、魏州等地的军队。

总兵力达到5万多人。

反观刘黑闼的2000士兵，站的稀稀拉拉，背靠饶河堤岸列阵。双方兵力对25:1，刘黑闼此时还处在下风向的危险境地。刘黑闼慌了：这特么还怎么打？

说来也奇怪，从唐军发动冲锋那一刻，风向却突然变了！漫天呼啸的大风径直朝唐军吹来，根本睁不开眼。

刘黑闼来了精神，趁机发动进攻，2000人硬生生将50000唐军冲了个七零八落。

战后盘点，唐军各项军用物资损失殆尽，5万士兵报销了三分之二......

“淮安王神通将关内兵至冀州，与李艺兵合。又发邢、洺、相、魏、恒、赵等州兵合五万馀人，与刘黑闼战于饶阳城南，布陈十馀里；黑闼众少，依堤单行而陈以当之。会风雪，神通乘风击之，既而风返，神通大败，士马军资失亡三分之二。”

打败李神通后，刘黑闼更加势不可挡，连续攻陷瀛洲、观州、毛州、定州、冀州等地，生擒了唐军主将之一的李玄通，又爆冷击败黎州总管李世勣......到武德四年（621年）十二月为止，刘黑闼起兵半年不到，便已拿下整个河北。

在河北外围，更有高开道、徐圆朗等反唐势力为其摇旗呐喊。比起窦建德来，刘黑闼也不遑多让。局势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

李渊再不敢托大，反复考虑之后，只能再把李世民抬出来。

李世民AI复原图

06

李世民当时在干嘛？开了个文学馆，每天找来一大帮人开party。

李世民爱好文学，喜欢书法（尤其推崇王羲之），这都是事实。但开文学馆，招揽大批文人入幕，可不单单是为了兴趣，更多的是韬晦之计。

自古功高震主，皇帝的防范对象不仅局限于功臣，儿子也一样。

河间王李孝恭、任城王李道宗，包括打了上面打了败仗的李神通，都是李渊抬出来跟李世民分权的。不止老爹，还有大哥李建成，生怕位置被抢了。

李世民对这些心知肚明，所以摆出一副文艺青年范儿，避其锋芒。

PS：

比较恶心的是，跟着李世民出征刘黑闼的，是四弟李元吉。摆明了就是让李元吉跟着李世民蹭功劳。打输了，也不要紧，自然有二哥背锅。

07

武德五年（622年）正月，刘黑闼在洺州窦建德的旧宫中，登基，自立为汉东王，年号天造（含义可能是感谢去年那场击败李神通的暴风雪）。

622年形势图

李世民行动迅捷，刘黑闼举行登基仪式的酒宴还没散，李世民便在获嘉（今河南获嘉县）扎下了营寨。

刘黑闼一听李世民来了，心里发憷，便下令弃守相州（今河南汤阴），全军收缩，暂避锋芒，等唐军松懈下来再找机会。

李世民显然不会给刘黑闼丝毫机会，收复相州后，即刻下令大军全速开进至洺水南岸（洺州城南）。同时，李世民命李艺率军自幽州南北夹击，进一步压缩刘黑闼的生存空间。李艺原本已经被刘黑闼打得闭门不出，一听李世民来了，立马来了精神，点齐兵马南下。

至此，刘黑闼意识到，自己再坚守不出，迟早会被唐军包圆儿。

刘黑闼决定，留下一万人坚守洺州，自已则亲率主力北上，先打垮李艺，回来再跟李世民决战。可刘黑闼刚带着人马走到沙河，还没摸到幽州的门边儿，就先见到了范愿派来求救的手下。

原来，刘黑闼前脚刚走，李世民派永宁县令程名振领着一支小分队，携带战鼓悄眯眯偷渡洺水河，在距离洺州以西两里的地方猛敲，洺州城内人心不稳，范愿只能速请刘黑闼班师稳定人心。

刘黑闼只能再次分兵，留下一万人给弟弟刘十善，让他继续攻打李艺。

刘十善：哥，一万人？别闹！

刘黑闼：老巢可不能被偷！

掉头南返。

08

果然，刘十善被李艺杀得大败，逃回洺州的汉东士卒仅两千余。

这一仗还引发了连锁反应——

见刘黑闼逐渐式微，洺水县的豪强大户李去惑立即用脚投票，开门降唐。

洺水县距离洺州仅有十几里路，其战略的重要性，李世民和刘黑闼都知道。一旦失守，刘黑闼的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为防止刘黑闼反扑，李世民火速派上谷郡公王君廓，率1500名骑兵进城驻防，还让秦叔宝在半路伏击，打了刘黑闼一个措手不及。

刘黑闼当然也不会退缩，立即调整，兵分三路：

一路，从洺州城挖地道，直通洺水县。

一路，洺水县城池四面环水，且是40米宽的大壕沟，易守难攻。刘黑闼直接调来几万部队，将洺水填平；

一路，在外围构筑防线，严防死守李世民来救。

09

刘黑闼布下的这个铁桶阵，强到什么程度呢？

李世民亲自带人冲了三次，愣是没撕开口子。眼看刘黑闼的防线一天比一天牢固，地道一天比一天接近城里，李世民却没有任何办法。而洺水县城里已经断粮数日、疲惫不堪......

就在众人万般无奈的时刻，年仅20岁的小将罗士信，站了出来：“末将愿意接替王将军守城！”谁都知道，洺水城被攻破是迟早的事儿，去换王君廓，无异送死。不过，这也是里应外合，歼灭刘黑闼的绝好机会。

搏一搏！

当夜，李世民命人用旗语命令王君廓突围。王君廓率残部力战，突围而出。

与此同时，罗士信也趁机冲进了洺水城，成功换防的时候，亲兵只剩下二百余人。刘黑闼气急之下，强令部队不分昼夜地轮番攻城。

罗士信咬着牙硬挺了八天的时候，老天爷站在了刘黑闼一边——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导致李世民的援军寸步难行。

在付出重大伤亡之后，刘黑闼进驻洺水城，罗士信被俘。

刘黑闼一见到这个20岁的小将，便起了爱才之心，劝他跟着自己干。说的嘴都干了，可罗士信有如老僧入定，根本不搭理他。不能为我所用，刘黑闼只能下了杀令，罗士信壮烈牺牲。

“刘黑闼攻洺水甚急。城四旁皆有水，广五十馀步，黑闼于城东北筑二甬道以攻之；世民三引兵救之，黑闼拒之，不得进。世民恐王君廓不能守，召诸将谋之，李世勣曰：“若甬道达城下，城必不守。”行军总管郯勇公罗士信请代君廓守之。世民乃登城西南高冢，以旗招君廓，君廓帅其徒力战，溃围而出。士信帅左右二百人乘之入城，代君廓固守。黑闼昼夜急攻，会大雪，救兵不得往，凡八日，丁丑，城陷。黑闼素闻其勇，欲生之，士信词色不屈，乃杀之，时年二十。”

PS：

罗士信死后，他的养子被李世民带在身边教养，后来也成长为一代名将，他就是两破突厥威震西域的“儒将之雄”裴行俭。

李世民登基后，追赠罗士信为郯国公，谥号“勇”，恰如其分。

10

刘黑闼没有得意太久，四天后，李世民全军压上。

为了彻底战胜刘黑闼，李世民采取了老办法——拖，一边高挂免战牌，一边派程名振带人偷袭刘黑闼的粮道。

对于李世民这样的对手，刘黑闼也不是没有防备，为了稳妥起见，粮食分水陆两运，就算劫了一路，还有另一路兜底。可即便这样，刘黑闼饿了肚子。

按李世民的吩咐，程名振把队伍分成了两拨：一拨在陆上烧粮车，一拨埋伏在河道上等着凿粮船。

“黑闼运粮于冀、贝、沧、瀛诸州，水陆俱进，程名振以千余人邀之，沉其舟，焚其车。”

很快，洺州城里就开始有人吃不上饭了，60天之后，整个洺州城里再也找不到一颗粮食。

11

这两个月以来，李世民也没闲着，唐军组成一个个小工程队，一直在洺水上游修建拦河堤坝。

李世民预料，刘黑闼快饿死的时候，一定会做困兽之斗，这道堤坝就是他的杀手锏。

果然，三月二十六日，刘黑闼刘黑闼集结了全部力量，洺州城也不要了，率领马步军精锐共两万余人南渡洺水，直击唐军大营。

李世民率骑兵迎战。双方杀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几个时辰后，汉东军渐感支撑不住了。

死党王小胡，冲到刘黑闼面前：“再打下去也挽不回局面了，我们走吧！”

刘黑闼回身看看陷入苦战的军队，再看看天色，便和王小胡先行撤退了。而汉东军此时并不知道主帅已经抛弃了他们，仍在力战......

刘黑闼撤出战场后不久，洺水上游爆发出巨响。是的，唐军掘开了大坝！大水直冲而下，瞬间将战场淹没。

汉东军没有心理准备，四散奔逃，慌不择路......不是被淹死，就是被唐军骑兵赶上，一枪戳死。

世民度黑闼粮尽，必来决战，乃使人堰洺水上流，谓守吏曰：“待我与贼战，乃决之。”丁未，黑闼帅步骑二万南度洺水，压唐营而陈。世民自将精骑击其骑兵，破之，乘胜蹂其步兵。黑闼帅众殊死战，自午至昏，战数合，黑闼势不能支。王小胡谓黑闼曰：“智力尽矣，宜早亡去。”遂与黑闼先遁，馀众不知，犹格战。守吏决堰，洺水大至，深丈馀，黑闼众大溃，斩首万馀级，溺死数千人，黑闼与范愿等二百骑奔突厥，山东悉平。

12

有意思的是，发现刘黑闼逃跑，李世民并没有下令对其穷追猛打。

来源：汉周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