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仲文

宋代的眉山城什么样？“城中荷花特盛，处处有池塘，他郡种荷者皆买种于眉。遍城悉是石街，最为雅洁”，南宋名臣、文学家范成大如是描述。

住在“雅洁”小镇的苏轼一家，喜欢种荷也不例外。据《眉州属志》载，父亲苏洵在自家池塘“手种莲其中”，苏轼也亲自动手修了观莲亭，“环绕种莲，宛如在琼岛中”。对于种莲，看来父子俩是气息相通，情趣相同。“高树红消梨，小池白芙蕖。常呼赤脚婢，雨中撷园蔬”，这是苏轼笔下自家的园子，白色的荷花在其中最抢眼。

后来，就在这园子发生了一件事。宋仁宗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苏家的荷花开了朵并蒂莲，恰巧苏家两兄弟双双进士及第，从此这苏家的荷花便成了灵物，有了“瑞莲兆科甲”之说。明成化二十一年（公元1485年），眉州知州许仁写了《眉州八景》诗，其中《苏祠瑞莲》列第一。明末兵燹，祠堂被毁，莲池亦废。至康熙四年（公元1665年），眉州牧赵惠芽拓建莲池，重建莲亭。之后，康熙四十六年（公元1707年）四川巡抚能泰题匾“瑞莲重现”，雍正年间眉州知州高思雍题匾“灵沼遗香”，乾隆年间眉州知州宋载题匾“瑞莲池”。朝代更替，世事无常，但人们对于苏家荷花的热度不减，又是建池又是修亭又是题匾，把一普通的莲花冠以“瑞”字，把一普通的水池名以“灵”字，把一普通的荷塘列为“八景”之首，其行其为，其情其理，委是虔诚执着，一半敬仰，一半祝愿。

但对于苏家两兄弟中进士之前就爱种荷花的人而言，或许并无“瑞莲兆科甲”之说。荷花之于人，相处久矣，相生相息。农者采莲掘藕，医者以藕入药，园丁筑池种荷，画家以荷为雅，诗人咏荷不倦，儒家视之为花中君子，佛门视之为清净圣物，道者视之为灵性造物……对于苏轼，荷花带给他什么，意味着什么？

不难体会，雅洁的石街、赤脚的婢女、雨中的菜蔬以及清清蓝蓝的池水、重重叠叠的叶子、红红白白的花朵、婷婷袅袅的身姿，会给人怎样的感性和情思？历经变故，渐老渐熟。“荷背风翻白，莲腮雨退红”，明丽的色彩依在；“四面垂杨十里荷，问云何处最花多”，开阔的荷景依在。但“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多了一份寂寞；“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多了一份惆怅；“娟然如静女，不肯傍阡陌”，多了一份自在；“芙蓉在秋水，时节自阖开”，多了一份从容。和喜欢枯木怪石一样，苏东坡也喜欢枯荷。“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从小荷到圆荷到枯荷，从千娇照水加红红白白的纯粹，到荷尽菊残加橙黄橘绿的包容，苏东坡的生命日益丰满。

草木荣枯，时事流转，当豪华落尽，我依旧天真。天然不雕饰，超逸不虚空，雅致不矫情，闲静不趋名，“心闲反自照，皎皎如芙蕖”，荷花依然是荷花。这就是苏东坡的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