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杨过低头避过，飞步抢上，左手中早已拾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呼的一声掷出，正中蒙哥后心。杨过这一掷劲力何等刚猛，蒙哥筋折骨断，倒撞下马，登时毙命。蒙古兵将见大汗落马，无不惊惶，四面八方抢了过来。郭靖大呼传令，乘势冲杀。城内宋军开城杀出。郭靖、黄药师、黄蓉等发动二十八宿大阵，来回冲击。蒙古人军心已乱，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一路上抛旗投枪，不成行列，纷纷向北奔逃......”

——摘自金庸《神雕侠侣》

蒙古大汗蒙哥被杨过的飞石击中而亡，是金庸笔下的设定。而历史的真相是，蒙哥汗死于钓鱼城之战。

《元史》本纪卷三记载：“宪宗讳蒙哥，睿宗拖雷之长子也。......九年二月丙子，悉率诸兵.....丁丑，督诸军战城下......攻镇西门、东新门、奇胜门.....攻护国门......登外城，杀宋兵甚众......屡攻不克.....癸亥，帝崩......”《续通鉴》记载：“蒙古主屡督诸军攻之，不克……蒙古主殂……史天泽与群臣奉丧北还，于是合州围解。”合州，又称合川，属重庆市。

史料记载，蒙古大汗蒙哥曾御驾亲征主导钓鱼城（隶属重庆）之战，久攻不下，后染疾而崩。

750年前，世界的中心不在中原王朝，也不在欧洲，而是在蒙古帝国的首都哈拉和林。随着成吉思汗迅速崛起，蒙古铁骑以雷霆之势纵横欧亚大陆，征服中亚，剑指东欧，欧洲人谈之色变，谓之“上帝之鞭”。蒙古的扩张，深刻影响了世界历史的进程。

蒙哥，全名孛儿只斤·蒙哥，成吉思汗第四子拖雷的长子，1251年继位，史称蒙哥汗。蒙哥汗在位时蒙古帝国的版图已经西到地中海，东达高丽，南抵长江流域。

1259年，蒙哥大汗亲率大军，与弟弟忽必烈合击南宋。蒙古大军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却没料到一个小小的钓鱼城，会刹住狂奔的蒙古战车，成为“天神折鞭之地”，改写了欧亚大陆的历史。

二

钓鱼城首先是一座“山”，然后是一座城。

相传，远古时代，三江洪水泛滥，众多灾民纷纷逃奔到山上避难。天长日久，饥饿难熬，灾民们濒临死亡。这时忽有一位巨人从天而降，他手持长竿，立于山巅巨石之上，从滔滔江水中钓起无数鲜鱼赈济灾民。后来人们因感念他的救命之恩，称其立足钓鱼之处为钓鱼台，山为钓鱼山。钓鱼山位于嘉陵江、渠江、涪江交汇处，海拔高度在186-391米之间。山虽不高，但三面临崖、一面临沟，直立陡峭，“倚天拔地，雄峙一方”。

有山水之险，也有交通之便，经水路及陆路可通达四川各地。在南宋时期的四川战区山城防御体系中，钓鱼、云顶、运山、大获、得汉、白帝、青居、苦竹8座山城，被称为“四川八柱”，而钓鱼城则为“八柱”之根本，是支撑四川抗蒙局面的“全蜀关键”，守住了钓鱼山，就守住了四川战区的关键，守住了整个长江上游防线的关键，进而守住了南宋的西部腹地。

公元1243年，南宋名将余玠采纳冉琎、冉璞兄弟建议，筑城于钓鱼山，并将合州及石照县治所移至城内，周边居民系数纳入，更在城中屯兵、开垦、积粮、备战，“城内糗粮有备，樵采无忧，七十余泉甘而不竭；十千为耦，易彼田畴，廪粟余嬴，足保来归之众。”由此拉开了钓鱼城36年抗战的序幕，被后人誉为“独钓中原”。

1276年，南宋都城临安（今浙江杭州）陷落后，张珏还在城中修筑了一座皇宫，以备二王（即南宋末日王朝中的益王赵罡、广王赵昺）前来避难。

钓鱼城从1243年筑城开始，到1254年王坚全面完成营建，再到1260年张珏维修南北外城的三次建设，已成为一座规模空前、攻守兼备、城塞一体的军事要塞。“夫钓鱼山，西邻嘉定，可以召兵；北近阆、剑，可以乞援；南通滇、黔，可以聚货财；东达荆、襄，可以运谷粟。有高山峻岭可以据要害，有广土众民可以屯重兵”。

清光绪《合州志》“鱼城烟雨”条中说：“江之东岸，山曰钓鱼，壁立千仞，翠插天半。依山为城，据江作堑，宋人筑之，以御元也......”

三

公元1259年，钓鱼城迎来了筑城以来最大的一场战事。

这一年，蒙哥汗决定亲征钓鱼城，用武力征服并彻底摧毁这一军事战略要塞。

1258年，蒙哥率主力大军南下进攻四川，一路所向披靡，先后攻克四川大部分地区，一直攻到了钓鱼城下。

1259年春正月，蒙哥汗进驻距合州约百里的重贵山（今四川南充青居山），召开“置酒大会”，一面庆祝初征胜利、欢度新年，一面商讨进军策略。在蒙哥汗看来，钓鱼城虽占尽地利，但合州的降伏已不是问题。

只要拿下这座城，合州一降，征蜀的各路大军就可以下重庆、出夔门，与忽必烈及兀良合台会师鄂州，然后直捣南宋都城临安。

此时的蒙古大军由6部分组成：

蒙哥汗亲自统领的蒙古征蜀大军4万人，原征蜀蒙军、汉军3万人，蜀边阶州、沔州及利州蒙古屯驻军2万人，应诏从征的各地镇戍之军10万人，宗王塔察儿攻两淮之兵1万人，新归附汉军数千人，总计20万人。

而此时的钓鱼城守军由3部分组成：

属南宋“禁军”序列的兴戎司驻军4600人，属合州及属县统辖的士兵和武装弓手1万人，民间武装数千人，总计2万人。守城主帅为兴戎司都统制、合州知州王坚，主要战将仅有副将张珏，部将王安节、阮思聪，不足5人。

从军事力量对比看，完全是敌强我弱、力量悬殊，如巨石对鹅卵。此时，全川军力大多已被蒙古兵摧毁，合州以上友军已变成敌军，下川东仅存的少数地方军，亦被蒙古军分别封锁，钓鱼城处在岌岌可危之中。然而，守将王坚和后来被称为“蜀中虓将”的张珏却意志坚定、泰然处之。他们自信有众多“能坚守力战，而效忠节”的合州民众为后盾，凭险而守，定能取得胜利。

1259年春正月，蒙哥汗派遣南宋降人晋国宝到钓鱼城招降。当晋国宝向守将王坚说明来意后，立刻遭到了严词拒绝。按照“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惯例，王坚先将晋国宝赶出城去，然后在其从峡口回蒙古军营时，将他追捕回来，以“南宋叛臣”的名义，斩首于钓鱼城练兵场，以此昭示钓鱼城军民守城抗战到底的决心。晋国宝被斩首，彻底激怒了蒙军，此后战事历时七个月，先后经历了劝降战、攻防战、袭扰战、驰援战、遭遇战、大决战等大大小小战斗数十起，跌宕起伏、惊心动魄。

直到六月，蒙军攻城5个月而不能下。虽一度攻上外城，但随即又被王坚、张珏等守城宋军打退。

南宋朝廷得到钓鱼城军民痛歼蒙古军的初期捷报后，传诏嘉奖，赞王坚率军民守城，“百战弥坚，节义为全川各城之冠”。

王坚趁此机会，号召军民再接再厉，誓与城塞共存亡。眼见急攻不能破，蒙军先锋汪德臣贪功冒进，竟单骑骑至钓鱼城下，意欲招降守军。不料险些被城中射出的飞石击中，因此患疾，不久死于缙云山寺庙中。蒙哥闻知此讯，不胜其忿。蒙军大举攻蜀后，南宋对四川采取了大规模的救援行动，但均被蒙军所阻，始终未能进抵钓鱼城下。尽管如此，被围攻数月之久的钓鱼城却自给自足，依然物资充裕，守军斗志昂扬。

据史料记载，为动摇蒙军攻城的决心，南宋守军“委饼示富，掷鱼夸矜”，将重15公斤的鲜鱼两尾及蒸面饼百余张，抛给城外蒙军，并投书称：即使再守10年，你们也无法攻下钓鱼城。相比之下，城外蒙军久屯于坚城之下，又值酷暑季节，蒙古人本来畏暑恶湿，加以水土不服，导致军中暑热、疟疠、霍乱等疾病流行。

据《元史》记载，蒙哥汗于六月也患上了病，而拉师特《史集》更明确说是得了痢疫。另《马可波罗游记》和明万历《合州志》等书则称蒙哥汗是负了伤。无论如何，蒙哥汗不能再坚持攻城了。

七月，蒙军自钓鱼城撤退，行至金剑山温汤峡（今重庆北温泉），蒙哥汗逝世。

临终前留下遗诏：“我之婴疾，为此城也。不讳之后，若克此城，当赭城剖赤，而尽诛之。”

蒙哥死后，蒙军主力从四川全线撤军，当年九月，南宋朝廷宣布合州解围。至此，蒙哥汗“由蜀图宋”的作战计划正式以失败告终，南宋历史又延续了20年。

南宋著名诗人刘克庄（1187-1269）听闻钓鱼城保卫战胜利，为之感奋，曾写下《蜀捷》一诗：

吠南初谓予堪梅，折北俄闻彼不支。

挞览果歼强弩下，鬼章有入槛车时。

钟繇捷表前无古，班固铭诗继者谁？

白发腐儒心胆薄，一春林下浪攒眉。

蒙哥驾崩之后，为争夺皇位，各路蒙军纷纷回撤，蒙古西征的高潮至此终结。蒙古帝国最终分裂，形成了元朝和诸汗国。蒙哥汗败亡后，钓鱼城又顶住了蒙军无数次的进攻。

公元1279年初，宋帝赵昺在厓山蹈海。钓鱼城最后一任守将王立以“不杀城内一人”为条件打开了坚守36年的城门。

当年蒙哥汗力战而死却不可得的城池，最终以这样的方式，保全了城中十余万人性命。

蒙古西征大军横扫亚欧大陆，即便是当时强大的西方国家，也最多只能坚持两年，钓鱼城的坚守，却创造了一个奇迹。自1243到1279年，作为山城防御体系的典型代表，钓鱼城在冷兵器时代充分显示了其防御作用，以2.5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坚守36年，击退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军事集团——蒙古帝国的进攻，成了蒙古铁骑的“滑铁卢”，一举改变了世界战场格局，因此被誉为“东方麦加城”、"上帝折鞭处"。

从余玠、冉琎、冉璞到王坚、张珏，再到王立；从钓鱼城守军到合州城内城外民众，再到山寨义军，他们以充满智慧的军事谋划、家国一体的赤胆忠心、军民为本的战略战术、坚忍不拔的意志品质，展现了合州军民不畏困难、敢于胜利的斗争精神。

正如一位名人所言：这些先民们坚毅、果敢、勇猛，在民族危难之际，有着一种义无反顾、视死如归的慷慨。蒙古帝国轰塌，忽必烈在内战中获胜，建立了元帝国。他改变了蒙哥时期单纯的侵略和掠夺，推行汉法，尊重中原文化，实现了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大一统。

以民族观审视历史，钓鱼城之战、蒙哥之死，普天之下莫不都是华夏民族内部的事。蒙汉的利益纷争，朝代的改弦易辙，版图的缩放变更，这些事件的交替演化，推动了中华民族的融合、进步和文明积淀。

钓鱼城最终以和平的方式解决，是一次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在激烈碰撞之后达成的一种妥协，体现了统治者“以人为本”、“以生为命”、“以战成和”、“以和为天”的人本精神。

这段历史，值得我们永远铭记。

附清代翰林罗愔《钓鱼城赋》：

合阳之东，有山特出，势自北而绵延，形拱西而位置。屹然石壁，面襟江者三屴矣。刀梁径窄，狭者无二。蜿蜒鸟道，侧目骇而神惊；嵯蝶鸡头，举足虑而其次。周回数百里，惟羽族始能飞来；俯视二千余寻，即猿猱亦难攀至。上指重霄，下临无地。

当夫大元受命，炎宋南迁，东京失守，蜀国幸全。元人整旅而直捣，众士望风而靡然。批离妇子，目极烽烟。守城倍难于守土，防敌更甚于防川。尔乃余公竭忠，参谋两冉，指斯城而献策，借崇山以设险。因隘建关，相形成隒。远观毫末无遗，近窥虚实指点，战守两得其便宜，敌人望之而生俨。若乃糗粮有备，樵采无忧，七十余泉甘而不竭；十千为耦，易彼田畴，廪粟余嬴，足保来归之众；池鳞于牣，悉免下箸之愁。宵鸣刁斗以戒严，昼督壮夫而等邱，贼至乃努力齐下，木石兼投，大炮遥击。夫江岸钓绳，阻截于洪流，蒙哥伤首而殒命，裨将束手而寡筹。诚巴渝之保障，合阳之金欧。犹且委饼示富，掷鱼夸矜；修宫造殿，立志中兴；丹心云表，浩气霄凌。忽史志之不遂，失巴渝之莫应。时势难挽，盗寇相陵。因全民而顺命，非智力之鲜能。当其余、冉已逝，张、王继艰，先后尽瘁，运筹同般。飞舄名楼，篆碣犹存荒岭；中原独钓，绰楔巍立高山。半池清流，四壁雄关，胜迹昭昭而可指，英风赫赫而若还。

独怪夫，世事相同，智愚不若。宋人屯积而保城，明季昏庸而忍舍。献忠缓步而来蹂，姚黄犹游而投马。靡有孑遗，摧如崩瓦。岂攘攘之异志乎？抑苍苍之不属也？后来之不克绍，徒贻笑于前者，空令我身亲而生慨，对鱼城而洒泪。

来源：仙医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