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四年冬，彻地银色纱裹了这片热土，月色轻抚着润得晶莹，难掩赤裸裸的翩翩烁影。西北的裂谷劲风虐向东南，掠过人脸不得不谦让低头，荡起巾尾飒舞翻花，倾侧着身子，步履蹒跚，迫不得已杀进路沟暂避锋芒，踩进冰上的厚积陈雪中咯咯脆响，偶尔惊起秋叶冢丘，混溅杂扰，踅进鞋坑儿淫烦乍凉！一行三人，两男一女，一老两少，迎着晨阳向古北村走来。

带头的正是陈斌部长，头戴着绿色雷锋式棉帽子，扣的紧紧得，裹着对襟军绿色棉大衣，颈部勒着浅灰色粗毛线手织大平针长围脖儿，新鹿皮儿军用大头儿鞋，行痕深深，左手紧握着一根临时捡起，铣把儿粗细杨树枝，支撑平衡，“马上就到了！”他抬起右手向西一指。两个小鬼一听有了盼头，从沟里猫着腰捂着绿色挎包，迅速窜爬上来，顺着光看向老陈遥指的地方，“奥！那就是我们要坚守的前沿阵地吧！”高瘦的那个小伙子兴奋问道。“涵喻的好，席志勇同志！”老陈欣赏的称赞着，接着迟疑道:“欸！小杨呢，丢啦？”他本能的回头一望，只见杨慧敏双手抱耳，笑得像盛开的牡丹，躲着脚高兴地说:“老陈，你说的没错，眼是草鸡毛啊，路再远也不禁住咱们这么走，这不？不知不觉的我们就到啦！”小杨来时的顾虑雾散云开。

工作组刚进村口，安树彬看见陈部长一行人如约而来，立即站起身来，举手示意，高喊着:“陈部长，一路辛苦，可算把你们盼来啦！”两双大手紧紧握在一起，客气了客气，陈部长腾出一只手，转身介绍，“席志勇，杨慧敏同志，这次我们的工作组骨干成员。”树彬过来一一握手，“欢迎，欢迎，”侧身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整个村委都等着咱们呢！”

陈斌扫视了一下会场，放下背包,没有客气，径直走到主讲台旁，翻开笔记本，双手按劣了几下，定好页，“同志们！传达中央精神:

一、继续发挥贫下中农在新阶段的先进性，贯彻落实《双十条》的社教工作方针；

二、提高警惕，防止和平演变，反修防修，把阶级斗争进行到底；

三、由原来的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清财务向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清经济转变，深化对地富反坏右的监督和打击力度；

四、纠正调整社教过程中的过左过右，把握方向，严厉打击官僚资产阶级思想冒进，直至彻底消灭！

五、发现总结工作中的不足，积极开展党内外批评和自我批评活动，正确精神导向，争取革命的最后胜利！”陈斌把本一合，抬起头来，郑重地说：“这就是中央精神，接下来，工作组深入群众宣传指导，以小队为单位进行分组讨论，吃透悟透，满堂书记补充两句吧！”冯满堂站起来抖正大衣，“没什么好说的，行动起来，积极响应党中央的号召，散会！”

“四清”运动，是新中国从农村到城市掀起得史无前例，空前绝后的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面对面，建国以来最惨烈的较量与碰撞！如火如荼，尖锐异常。

丑时（凌晨1-3点钟）公母俩儿披星戴月，穿的暖暖的，高抬腿轻落足，推起早就备好得双耳车，左边放好冰镩子、铁笊篱、捞䈛（捞鱼的工具），右边装着网兜、雨靴、皮衩等杂物。出了门有说有笑的奔东干渠而来，上到渠堤顶部，这是个浇水点儿，有个大平台，车停稳，各自装备分工熟练。段元增蹬衩系好，抄起冰镩子，苏秋霞穿好雨靴，箍紧油布围裙，一前一后来到河中心。元增站稳用力把冰面开出一道，宽约五十公分，长约五米左右的冰沟沟，秋霞用铁笊篱，把镩下来大小不等的淩块，立刻清理干净，配合之默契，流程之娴熟，先期工作告一段落。只见元增浑身冒着热汗，扎势着左胳膊，右手提溜着冰镩子，半躬半直着身体，喘着粗气，“泉儿……泉儿他妈，清好了……歇会儿吧！”他断断续续淹着唾沫关心着。“马……马……马上就得了，落不下我！”秋霞边捞边回着。元增端起捞䈛收获着第一翻果实，几乎都是小鱼儿小虾儿，有麦穗儿、鮜根儿，偶尔有条手把儿鲫鱼和戞戛儿鱼（嘎鱼，无鱗鱼，头部有刺，金腹黑背）等杂巴鱼儿，通通扣入网兜。天气太冷，没等捞到头儿，窟窿水面很快就结成一层薄冰，清理干净后，过一会儿，收获了第二遭、第三遭，不少于一百斤，收获颇丰，满载而归！来回差不多约四个小时左右，等他们进村时已东方见白。

远远的看到炊烟袅袅，突兀的早尤显秀风，知道那是自己的家，却不感意外，“小大人儿把饭做熟了，打小看大啊，是个麻利主儿，瑞蒲！爸妈回来了，”秋霞欣慰的喊着。风门一敞，一个小脸儿微笑着，歪着头，小手揪着齐眉穗儿，咧着嘴，眨了眨大眼，“奶奶奶奶，爸妈回来啦！”听到秀儿在炕沿边儿磕跺烟袋锅儿的声音，秀儿答应着吩咐道:“好，放桌子吧！”元增把桌子贴放在坐在炕头儿娘的旁边，瑞蒲拖鞋上炕面朝北靠着窗台坐好，双手拄着桌子托着下巴等。秋霞掀开锅，热气嘘脸儿，头一歪，一圈儿巴掌饼子，映入眼帘，每张饼上都深深地落着小手指印儿，泪禁在眼窝，心里暖暖得。片片镪出放在篦子上，玉米糊糊沁脾香气勺勺入碗，统统上桌，秋霞顺炕沿坐下，元增抓了把筷子，端上自淹的白萝卜丝咸菜，单腿蹬着炕沿，站在小瑞蒲对过，温馨的一家人进着早餐！

把杂巴鱼儿挑拣出来，匀好两篓，秋霞就着新鲜要担到军庄集上去卖。八分钱一斤，不到九点没剩几斤了，还得赶紧回家，到大队开碰头会，抓革命、促生产两不误！

住在秋霞家的杨慧敏晚上回来了。她是文安县大留镇西四村人，一九六四年春节刚过，正在上初中的她，突然县里来人到大队政审，得知她出身根红苗正，学校成绩又优异突出，直接选拔她到永清县做了团书记，成了最年轻的党员，是王光美桃园经验学习班的积极分子，社教骨干。看见秋霞在院子里的凉灶（避免夏天在屋里做饭热上加热在院子里特设的灶台）前，把集上卖剩下来的鱼干煲出来防腐，再贮藏起来随吃随用，是一道地方名吃“焖小鱼”的主料。她放下背包，过来帮忙，“婶儿，我帮您填把柴火吧！”秋霞也没客气，“好！杨同志，家里都挺好的？”慧敏吹着有烟没火灶煻里的柴火，回答着，“挺好的，就是我那弟弟不省心，老小儿嘛，娇着，惯得毛病太多，比瑞蒲差远了，嗨……！”慧敏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也难怪老娘，困难时期老爹走了，我的一个姐，一个妹妹相继夭折，失去亲人的痛，真实过往幕幕尤新，对我俩过分疼惜倍感理解，这病根儿算是落下了！”秋霞把滚好面粉的鱼，过了细筛子，倒入锅里，摊匀，小心翼翼的翻炒着说:“人之常情，天下父母，哪有不疼爱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呢，理解，理解！欸，慧敏，把柴火抽出来，火候行了！”慧敏迅速抽出柴火，用提前准备好的水泼灭，“噗！”腾起一股烟气，刺鼻的味道随之袭来，两人同时歪头轻掩口鼻，相视一笑，秋霞盖上锅盖，“好了，让它自己造化吧！”这时，瑞泉儿抱着本通史从南厢房走了出来，看着慧敏问，“这就是那个没见过面儿的姐姐吗？”突如其来的设问，杨慧敏转身看过去，是暇值周末，明天下午还要返校的段瑞泉。

是个毛头小伙子，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精稠柔弹的满头乱发，左翘右撅，上挑下扎，健康灵动；眉峰温雅绵耸，青染纵抹，泽显炯炯神清；内衬不知过了多少遍水的海魂衫，爽魂醒目，外披蓝色军工半大夹袄，家做锥形浅蓝色薄棉裤，护身不紧；不羁拖踩着一双黑条绒千层底家做八眼儿锁扣穿满鞋带的棉鞋；身展不低于一米八三，略显稚嫩却不失雄威刚阳。杨慧敏莫名其妙的心就一动，下意识的应着，“啊！姐姐，我比你大吗？”泉儿呵呵地笑着，“我妈不会骗我吧！”她脸一红，“婶子你也真是的，女孩子的年龄那能随便与他呢？”秋霞搭腔道:“早知道你要保密，我哪里敢讲呀，反正是泼出去得水----难收啦！我认罚，闺女，想要什么补偿我一定满足你！”慧敏一捋辫尾，半羞半喜的噘着嘴说:“是这个意思吗！”作态生气的样子。知道慧敏有未知的尴尬，聪明的秋霞拉回话头儿，给她下了个台阶儿，微笑着说:“都是我的过，泉儿！快去抱点儿柴禾做晚饭！”

桌子有点小，杯盘罗列，围满人有点儿挤，烛光下重眼双皮的慧敏，晚眉慧奏，睫挽霞歌，白皙玉贯面田，唇肥粉腻，青丝漫绕项绯，美！瑞蒲用筷子敲了一下泉儿的头，他一缩，“傻愣愣的看啥呢？不吃饭！”泉儿骚骚头，低头闭眼，又斜了一眼慧敏，“好像有点儿什么事儿！”对面的慧敏抿嘴一笑，加了一口菜。“杨同志，多吃这个，全中国咱们家独一份儿，专享！”秋霞指着那盘杂巴鱼。“嗯嗯，婶子，你还照顾我，在这我不做（读Zou地方口语）且！”有说有笑和谐融洽，缘来无间！

每到了晚上，老太太屋里总是热闹非凡。八十岁的大嘴嫂，七十岁的双起大娘，五十不到的虎辰奶奶，和累月常占的铁三角豆儿嫂、山大娘加秀儿太太组成的是非联盟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