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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站稳脚跟
我从亳州来到开封,这里也就是当年的浚仪。开封是一座历史名城,她曾是战国时期魏国的都城,也是五代时期后梁、后晋、后汉、后周的国都,北宋和金也都建都于此。由于黄河的捉弄,她的地下至十五米深处,埋藏着六座古城。这是黄河的手笔,是历史的遗迹。如今的开封,虽说是高楼林立,一派繁华,但她并没有忘记历史,仍然保留着许多历史的脉络。包公祠、杨家湖、大梁门、宋朝御街……点缀在现代化的建筑之中,表现了她的包容和对历史的尊重。在这块土地上,曾经上演过多少可歌可泣、大气磅礴的剧目,祖逖就曾是其中的一个剧目的主角。我不知道祖逖的时代在地下的哪一层,可我走在开封的大街上,依稀看到祖逖在这片土地上纵马驰骋,挥动着他的宝剑,和石勒的军队进行着殊死的战斗,他的身后,还有李头、银屏以及他的将领和士兵们…… 我也依稀记起了宋朝诗人刘克庒的一首《 贺新郎》:
“北望神州路。试平章、这场公事,怎生分付。记得太行山百万,曾入宗爷驾驭。今把作、握蛇骑虎。君去京东豪杰喜,想投戈、下拜真吾父。谈笑里,定齐鲁。
两河萧瑟惟狐兔。问当年、祖生去后,有人来否。多少新亭挥泪客,谁梦中原块土。算事业、须由人做。应笑书生心胆怯,向车中、闭置如新妇。空目送,塞鸿去。”
夜色已经笼罩了黄河。在浚仪的一家妓院里,陈川正和几个妓女喝酒,陈川白净面皮,长得倒也不算难看,衣服光鲜,也算得上衣冠楚楚,只是脸上有些官场小吏的阿谀之气,这是长期担任县吏使然。几个妓女使出浑身解数,取悦于陈川,或挑逗,或献媚,或撒娇,陈川也左拥右抱,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闹到后来,陈川拉过身边的一个妓女,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把手伸进她的怀里摸索着,逗得那个妓女吃吃地笑,妓女口里含了一口酒,把嘴唇凑过来,陈川以为她要和他接吻,也把嘴唇凑过去,那妓女把酒吐到他的嘴里,他把酒咽下去,连说:“好香,好香!”其它几个妓女不依不饶,群起效法,不一会儿,陈川酩酊大醉了,他口齿含混不清地说:“够了,够了,不喝了。”他想站起来,刚一起身,没站稳,又坐下去。一个一直在一旁沉静而坐的妓女把他搀起来,他顺势抱住那妓女,摸摸她的脸,然后醉眼朦胧地端祥起来。那妓女柳叶眉,杏核眼,小小的嘴唇翘着,一脸妩媚,也算得上是个小美人了。陈川看了一会儿,说:“走,银屏,咱们床上玩儿去。”
那妓女说:“我是青萍。”
陈川扶着她的肩膀,晃晃悠悠地说:“不,你就是银屏,我知道,你是银屏……”到了青萍的屋子里,陈川就迫不及待地扒青萍的衣服,虽然神志不清,他还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一件一件把青萍扒了个精光。然后,半推半抱把青萍弄到床上。他自己也一溜歪斜地脱去了衣服,躺到青萍身边,一边动,嘴里一边嘟囔着:“银屏,你可想死我了,你知道吗?打从见到你的那天,我就看上你了,没有一天不想弄到你,你知道,我放着好好的县丞不干,干嘛要到嵩山去学什么武功,还不是因为你上嵩山去了?看到你嫁了那个打鱼的小子,我心里多痛啊,我哪点不比他强?真是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你在浚仪看都不看我一眼,其实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你看,今天你从了我了吧,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让那个打鱼的小子一边凉快着去吧。他要是敢说个不字,我就把他杀了。我会让你吃香的,喝辣的,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不给你月亮……”说到高兴处,他越发放纵,弄得青萍痛楚不堪。
陈川发泄完了,一骨碌从青萍身上翻下来,摊软在床上喘气。喘了一会儿,他的酒气消了两分,他用胳膊支起上身,想再欣赏一下银屏的脸,银屏的身子,他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欣赏着,渐渐地,他发现不对了,这个娇喘的女人不是银屏,而只是青萍,他把青萍拉起来,使劲摇晃着她的肩膀:“该死的,又是你!
青萍气愤地说:“我是画饼!”
陈川说:“你就是画饼。”
青萍说:“你吃不上饼,也只能画饼充饥。”
陈川原是浚仪的一个小小县丞,也就是相当于县令的助手,他读过几年私塾,县令就让他管一些文案之类的事情。有一次到黄河边上公干,偶然见到了银屏,当时就眼前一亮。一经打问,听说是打鱼的李头从黄河边拣来的姑娘。再后来,听说姑娘跟李头到嵩山学艺去了,他也辞去了县丞之职,来到嵩山,和银屏、李头一起从师冯铁。在冯铁师傅的撮合之下,李头和银屏成了亲,他那个气呀!他恨冯铁,也恨李头,恨不得杀了李头。但他这个人,有身为官吏霸道的一面,也有曾是书生懦弱的一面,为了银屏,他又不得不忍气吞声,还不时向银屏献点小殷勤。李头还只当他顾念同乡之谊,也没放在心上。几年之后,李头和银屏学成回到浚仪,他也跟着回来了,虽然没有专心致志的学艺,但由于他天生的悟性,倒也学了一身拿得出手的功夫。等他回来,时局更乱了,石勒的军队在中原大地上到处搔扰,县令也吓得逃跑了,他就乘机拉起一支队伍,当起坞主,还自封为陈留太守。不久,为了保家,李头和银屏也加入了他的队伍,他心里又增添了一线希望,不时来李头驻地串串门,有时还抱一坛酒来喝,李头不在的时候,也对银屏挑逗几句,银屏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量他有贼心没贼胆,也不以为意。这次祖逖请陈川帮助攻打谯城,陈川本想置之不理,但又想到,何不把李头派出去,给自己制造一个机会?于是,他好人也做了,坏主意也打了,一举两得。李头走了好几天了,听说谯城也拿下来了,估计李头也快回来了,可他的如意算盘还没有打成。唉!今天,今天一定要下手,不然就错过时机,追悔莫及了。
陈川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驻地蓬关走去,走过银屏的屋子,陈川看见屋里闪出灯光,知道银屏还没有睡觉,就仗着酒胆,摇摇晃晃地走进去,他一眼看见银屏,就说:“银屏,还没睡?一个人在家,有点寂寞是吧?我来陪你,今晚咱们好好亲热亲热。”说着就往银屏跟前凑。银屏已经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就说:“坞主,你喝醉了,快回去休息吧。”
陈川醉眼迷离地说:“醉了?我没醉。来吧,咱们——”
银屏怕他摔倒,好意来扶他,他却一把抱住了银屏,酒气烘烘的嘴要去吻银屏。银屏看他要用强,用胳膊肘狠狠地顶了他一下,痛得他一下子撒了手,一手捂住胸口,又来追银屏。还是在嵩山的时候,冯铁因为她是个女子,为了以后的安全,额外教了她一招步法,可以在危机的时候迅速脱身,或者和对手周旋。银屏看陈川穷追不舍,就快步闪开,陈川眼看追不上银屏,恼羞成怒,顺手拿起银屏的宝剑,指着银屏说:“今天我得不到你,咱们就同归于尽!”两人一时形成对峙的局面。陈川怒视着银屏,他细看之下,银屏和青萍还真的酷似,只是,青萍脸上是一脸沉静,银屏眼睛里是一道寒光。
李头在嵩山时,有一个同门师兄弟,叫冯宠,两人情同手足,现在也在陈川的队伍里,和李头一样,是个小头领,他早已看出陈川对银屏不怀好意,只是李头待人憨厚,不知设防。他就时时留意,今晚他见陈川从外面回来,径直进了银屏的屋子,就走到窗外,暗中窥探,他看见陈川调戏银屏,就从脚下摸了一块石子,扔进去。陈川只觉得脑袋被撞击了一下,用手一摸,后脑勺起了一个大包,就着灯光一看,手上沾满鲜血,顿时酒醒了,喊道:“谁?”提着手中的宝剑,追出去了。
外面,渺无人迹,只有天上的星星眨着幸灾乐祸的眼睛。
半夜时分,李头率领着他的人马回到蓬关,他怕半夜去打扰陈川休息,就吩咐士卒把马匹放进马厩,大家各自回驻地去了。
李头回到自己驻地,银屏还没有睡下,见到李头回来,也没起身迎接,只是沉默地坐在床上。李头并不知道陈川调戏银屏的事,以为她是因为自己一走十几天,她自己寂寞难耐,生他的气了,就主动上前来抱她:“我这不回来了吗?来,上床睡觉吧。”银屏没有理他,她还没有从被陈川调戏的羞辱中解脱出来,哪有心思和他缠绵?李头没法,就把她抱到床上,银屏侧身向外,和衣而卧,李头给她盖上被子,自己脱衣躺下,伸手去摸银屏,银屏扭动着身子躲开他。李头讨了个没趣,仍不甘心,一别十几天,自然十分饥渴。就没话找话地说:“这次去谯城,你猜我遇上谁了?”
银屏没有反应。他只好自顾自地往下说:“我遇到祖逖了,他还送了你一匹好马。”
银屏兀地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我遇到祖逖了。”
银屏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浑身擅抖起来:“他在哪儿?”
“在谯城。他是朝廷派来的豫州刺史,奋威将军,这人不错,平易近人,没有架子,待人诚恳,和士兵吃一样的饭,带头冲锋陷阵。他知道了你的消息以后,把一匹最心爱的宝马送给你了。”
银屏沉默着,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但心里头却是翻江倒海。十几年了,她没有一天不想他,她从长沙王府逃出来,知道他会去找她,但她不能再等他,她和母亲得逃命。洛阳沦陷以后,她猜想他可能会南下,遇到从南边来的人,她就会打听他的下落,可一直杳无音信。在成皋遭遇石勒的军队时,她和母亲失散了,她孤身一人,就更加怀念他了,她一直向南走,直到遇到李头,李头像一个大哥哥那样无微不至地呵护她。在离开嵩山的时候,师傅对她说,在这动乱的年头,一个女子孤身闯荡,多有不便,不如找个人嫁了吧。她找了祖逖这么多年,音信渺茫,她几乎失去了信心,就阴错阳差地嫁给了李头。今天,她已经死了的心,又被李头带来的消息激活了,她怎么会不心潮激荡呢?可她如今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今后又将怎么面对他呢?
李头一觉醒来,已是凌晨,他见银屏睁着眼没睡,就又来挑逗她,银屏叹了口气,由着李头脱掉衣服。这一次,她是闭着眼睛接受李头的,她给了他最深的柔情,他们俩都非常尽兴,到了神魂飘荡之时,她紧紧抱着他,喃喃地说:“知道吗?你让我找得好苦啊……”
李头回来的消息,陈川一大早就知道了,他感到很不安。他想,如果银屏把调戏她的事告诉李头,那就有些麻烦。作为女人,她也可能羞于启齿。不管怎样,他要先打探一下虚实,再作决定。想到这里,他带上宝剑,只身前往李头的驻地。
陈川假装散步经过李头的驻地,看见李头正在门外和冯宠说话,他们对着一匹红马指指点点,他只听见了一句话:“……能跟上这样的主人,也不枉一世为人了。”他咳嗽一声,说:“李头回来了?”李头见到陈川,忙拱手说道:“参见坞主。昨天回来太晚了,没来得及向你禀报,正打算一会儿过去见你呢。”冯宠也对陈川拱拱手,他偷偷瞥了陈川后脑一眼,暗自一笑,没有说话。陈川放心了,看来银屏没有把事情告诉李头,他说:“回来就好。弟兄们都好吗?”
李头说:“都好。祖将军非常感谢坞主,说过些日子要当面向坞主当面道谢,还送了我们一百匹马,一会儿我派人送过去。”
陈川说:“不急,不急。”
陈川毕竟在官场中混了几年,学得了一些谋略,搞一点阴谋诡计之类只是顺手拈来的事。他脑子里飞快地转了几圈,对李头说:“这样吧,中午我给你洗尘,至于这些马,先在你这儿养着吧。”扭头对冯宠说,“冯老弟,石勒率兵攻打荥阳太守李矩,李矩向我们求援,你带人去支援一下好吗?”
冯宠不知是计,点点头说:“好吧。”
中午,李头赴宴去了。他前脚出去,家里就来了一个女人,进门向银屏施礼:“见过夫人。”
银屏很吃惊,这个人怎么和自己长得这么相似?她扶起女人:“尊驾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坞主陈川对你早有非分之想,你知道吗?”
她能不知道吗?但在一个陌生女人面前,她只能不置可否。
女人继续说下去:“为了你,他处心积虑要加害李将军,你们要多加小心。我走了。”
不用说,来人是青萍。昨天晚上,陈川走了,留下青萍幽幽地哭。一个姐妹过来安慰她。青萍一边哭,一边愤愤地说:“他每次来了就糟蹋我,糟蹋完了就打我。”
那个姐妹说:“这是命,你是他包养的嘛。”
青萍一愣,她想了想,也是,别的姐妹什么样的客人都接,只有她,只接陈川。她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他寄养在这儿的。跟我们不一样。”
“我不是被人卖到这儿来的吗?”
“傻妹妹,你还蒙在鼓里呢,你是被陈川抢来的。因为你长得像一个他想得到而又得不到的人。”
“那我的父母呢?”
“也是他派人杀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手下人说的。”
青萍咬牙切齿地说:“强盗!我要杀了他!”
那个姐妹拦住她:“你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杀他?”
青萍泄了气。是啊,凭自己这点力气怎么能杀得了陈川?我要是有一身武功该有多好?想到武功,她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银屏,她见过银屏,一个骑马佩剑的银屏,一个威风凛凛的银屏。她是蓬关小头目李头的妻子,一身武功,谁敢动她一个手指头?……不好!陈川在她身上说的醉话不就是为了得到银屏要杀李头吗?她得告诉银屏,不能让陈川再害一个银屏,要他们多加小心,防备陈川。……
不露姓名的女人只说了两句话,搅得银屏心里惴惴不安。她猛然想起,李头往陈川那里去了,不好!急忙拿上宝剑追上去,刚要出门,一个贴身女兵跌跌撞撞跑进来:“夫人,不好了,李将军被陈川杀害了!”
银屏脑子里轰地一下,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把她打晕了。等她冷静下来,问道:“怎么回事?”
“消息是从坞主的院子里传出来的,说是李将军对冯宠说过,如果能遇到祖逖这样的主人,死而无憾。陈川指责李将军企图叛逃,就对他下手了。”
“快去找冯宠。”
“冯宠被陈川派到荥阳去了。”
“该死的,原来他早有预谋。走,找他算账去!”
女兵拦住银屏:“夫人,别去,陈川早有安排,我们去了只会吃亏。”
“你说怎么办?”
“你先冷静下来,咱们再想办法。”
荥阳太守李矩是山西平阳人,少年时就显示出非凡的组织才能,孩子们在一起玩耍,他组织小伙伴们攻伐征战,头头是道,俨然一个威风八面的少年将军。长大以后,当过征西将军梁王司马肜的牙门将,因为伐齐万年有功,被封为东明亭侯。还由东海王司马越任命当过汝阴太守。后来刘渊攻破平阳,并在平阳建都,当地百姓离乡背井,纷纷外逃,短小精干的李矩素为乡亲们所推崇,就被推举为坞主,南下渡河,屯驻荥阳。太尉荀藩当政,任命他为荥阳太守。李矩在荥阳召集离散的百姓,以及附近的武装力量,渐渐把荥阳建造成了一个抗击后汉刘渊进攻的堡垒。
荥阳北面是黄河,南面是嵩山,西面是成皋,成皋以西就是著名的虎牢关,是扼守西去洛阳的关隘。所以,荥阳的战略地位就显得十分重要。所以,石勒就经常觊觎荥阳。
前几天,李矩派到石勒军中的内线就传过信息,说石勒将要渡河进犯荥阳。李矩联络河内太守郭默,洛阳太守赵固,做好抵御石勒的准备。郭默是并州太守刘琨任命的。赵固原是后汉刘渊派来镇守洛阳的太守,后来被李矩策反过来,当了晋朝的官,还做他的洛阳太守。李矩如何策反赵固?我们以后还要交待,这里暂且按下不表。却说李矩首先把荥阳百姓中的老弱病残遣入山里,把荥阳、河内、洛阳的兵马埋伏下来,然后把许多牲畜散落在汜水河西岸,当然,畜牲不懂得人的谋略,只是在那里悠闲地吃草,渴了就到河边喝水。虽是冬日,天上白云悠悠,艳阳高照,倒也有些暖洋洋的,有的甚至躺下来打滚儿,一派悠然自得的气氛,它们一些儿也不知道大战在即,危险正一步步向它们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