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锡逊
六十余年云烟茫茫,茶亭何处?时光淘洗了青春,将它洗成淡白;时光淘洗了田野,将它洗成灰白的公路。
当时年少,炎暑的田野也正浓绿。从海岛出来,总是乘木渡船过渡,再步行去市里参加暑期学习。在大湾山下绕大湾,从田间阡陌间到山门。山门南通小镇,西去宁波,半岛西去的大门豁然开朗。
正当汗湿脊背,口渴喉干之际,忽见前边河头有一路亭。亭基长方,石柱直挺,既无围栏,也无题款,一野亭也。
茶亭。金锡逊回忆图自画。
倒有方石数块,小瓦缸一只,瓦缸边一钵内搁长柄舀水竹筒一二。柄长尺半,比筷略粗,插入杯子粗的竹筒,竹筒口削成斜尖,正好用嘴接饮。忙抓竹筒舀水,咕嘟咕嘟连灌三筒,方才站在那儿喘出气来。
坐在石上,细细一想,这水不但没放茶叶,而且,是生水;然而,舌间有甜味,山涧水也。何人挑来,无缘无故为何挑来,百思不解;四顾烈日眩目,阒无一人,惟闻蝉声闹于河边树丛间。恐怕前路口渴无茶,拿起竹筒,再往肚子里预先装它一筒。一出亭子,立即带着一肚水赶路。
天地如一大烤炉,果然厉害,一边走,体内的水分一边向空气中蒸发,汗出如浆,只是赶路。
路过一个较大的镇子,往肚子里塞了些点心,踏过发烫的石板路,向西十里奔一座到市里去必经的山岭。
到山麓处,正热得头重脚轻,又喜见一亭。和前亭差不多,只是一面靠山,有石凳。一屁股坐下,有山风袭来,树叶簌簌响,皮肤如在凉水中,谁造此亭,真真谢谢。等透过气来,见也有一茶缸,一望缸内,水色深深,舀一筒入口,放了茶叶的!坐下来慢慢地喝,看看虽不是一芽一叶、两叶的“旗枪”,不过是粗茶,却正好,口渴的人就是最喝得浓茶,就靠在石柱上,缓缓的享受。茶情略无尘土染,草香犹有山风兼。后望来路,水稻田如若隐若现的绿网;上望山岭,柴草密密。真不想走了。
待至登到岭高处,山岭、江流历历在望,不久就可到市里报到了。回看茶亭,它却躲在树丛间去了;茶亭,茶亭,功成身退,你真是高士啊。雪中送炭,暑中送茶,人生于关键处忽得人一助,怎可忘呢。可这茶水究竟是谁供给的?难有答案呵。
近年看到电视,知道今日各处城乡皆有茶亭。城里的街边有小茶室,室虽小而洁净,穿红马甲的工人坐在小方桌旁免费饮茶。在乡间,慈眉善目的嬷嬷们义务给过岭的旅人提供茶水。这才想到当年茶亭里的茶水也是这样来的。淳朴的民风通过茶亭传承,其味如山间的茶水一样纯净。当年的茶水也是这样来的吧!六十余年后,我兴奋地获得答案了。
作者简介:金锡逊。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散文学会会员,宁波市作协会员,杭州市上城区作协会员。著有散文集《是谁给了我阳光》《似水流年》《从近海 到远洋》三种,散文见于《文学港》《星火》《江汉》《散文百家》《散文天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