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滇西之旅，最后一站来到了云南大理。我走进在海内外游客中颇有名气的老城“洋人街”，只见两旁都是青砖灰瓦、飞檐褐窗，富于白族特色的建筑，酒吧、咖啡馆、饮食店、时装铺、工艺品商店鳞次栉比，每家店铺前几乎都挂着一串红灯笼或者长方形的各色宫灯，典雅而又不失时尚。走得有点累了，便在旁边酒吧的露天座位上坐定，要了一瓶老挝黑啤。

打开小瓶装的黑啤，倒进玻璃酒杯，喝了一口，有点苦，但十分醇厚，回味微甘。

坐在街上，一边啜饮琥珀色的老挝黑啤，一边欣赏街景，晴空湛蓝，白云舒卷，阳光射过商店门前一长排遮阳篷的缝隙，洒到坐在露天饮咖啡、喝啤酒的男男女女身上，构出斑驳迷离的光影，恍惚间有时光留驻的感觉，也让我平生第一次对“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两句古诗有了点体会。

生活在大都市的人们，每天早晨摩肩接踵地从地铁站进出，急匆匆行走在上班的路上；职场打拼的人生，让人们保持着步履匆匆、不敢懈怠的快节奏，似乎让人忘了生活中还有晨曦暮霞，春花秋月，我们的心灵因而变得粗粝而麻木。然而，一旦我们抛开俗务，来到这云淡风轻、景物旖旎的远方，便会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想坐下来，让心灵得到哪怕片刻的休息，任思绪获得自然美景的滋润。我们忽然有所领悟，生活的意义原来不全是在职场上的打拼与挣扎，人生苦短，天地无涯，让我们的眼睛在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中停留与沉醉，生命才是丰富完整的，而不致单调枯乏。

大理“洋人街”让我体会到了“坐看云起时”的意涵，三年后，在长沙的岳麓山，我又有了一次相似的经历。那天，游完岳麓书院和岳麓山，下山途中，近山脚处，发现旁边密林掩映中有一间雅致的茶室，便信步走了进去。要上一杯绿茶，一边坐下喝茶休息，一边随意欣赏着满山斑斓的秋色。想到上一次游览岳麓书院和岳麓山，还是在1988年，光阴如水，年华老去，旧地重游，难免有些感慨。

自然，岳麓书院“惟楚有材，于斯为盛”的门联依然豪气干云，爱晚亭的秋色依然绚丽迷人。所幸近年来我也多少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古训落到了实处，行我之所欲，看我之所想，自由自在，而思我之所见，析我之所闻，是需要坐下来慢慢咀嚼和消化的。此时，坐在岳麓山脚的露天茶室，回想这次湘西湘北之行中的见闻，比如那日雨过天晴后在芷江受降纪念坊感受到的心灵震撼，参观完飞虎队纪念馆返回途中在城郊野地里看见的那只巨大的石碾，芷江城中万和鼓楼内与侗族老人的愉快交流；比如流连于传说中王昌龄写《芙蓉楼送辛渐》的黔阳芙蓉楼；比如在凤凰古城沈从文故居时看见的他用来欣赏古典音乐的那架留声机，在常德五十七师阵亡将士公墓无意中瞥见的那位潸然泪下的青年小张，等等，犹如一个个电影镜头，在我的脑海中回放。我相信，在以后的岁月里，这些场景还会反复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记忆中。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相辅相成。行万里路中的所见所闻，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读书——读自然、历史、文化、社会这本大书，它们值得你在某个时段放下双肩包和照相机，坐下来静静回味、思索和消化，然后才会变成涵养你人生经历的一部分，充实和丰富我们对于世界与人生的认知。坐看与行走，包含了静动、张弛的结合，是高质量旅行的辩证法。（刘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