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里路霜晨月——抗战期间“中央大学”王酉亭和一千余头牲畜家禽的西迁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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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底,“中央大学”农学院教师、畜牧场长王酉亭先生带领“中央大学”畜牧场部分教职员工和1000多头牲畜家禽,在南京大屠杀前夕,冒着日寇的炮火,跨越苏皖豫鄂川五省,历时一年,辗转四千多里,克服千难万险,成功西迁重庆,进行了一场“抗日战争中的另类长征”

四千里路霜晨月——抗战期间“中央大学”王酉亭和一千余头牲畜家禽的西迁故事!

 王酉亭(1901-1982),又名友廷,江苏涟水人。曾就读于淮阴中学、涟水农 校、东南大学农学院畜牧系。1927年担任东南大学农科成贤牧场技术员。1928年起先后担任睢宁县、涟水县建设局长,参与苏豫皖淮河治理工作。1931 年起,任中央大学农学院教师、畜牧兽医兼场长。1937年12月至1938年11月,毅然率领畜牧场部分员工及牲畜家禽长途跋涉、成功西迁重庆,被誉为 “抗日战争中的另类长征”。到达重庆后,被罗家伦校长推荐担任经济部中央农业实验所技师,在重庆大轰炸中保护牲畜、发展西南畜牧事业、培养畜牧兽医人才工 作中做出重要业绩。1939年至1952年,先后担任中央大学/南京大学勤务股长、总务长、文学院图书馆长。

 1952年院系调整后离开南京工学院,开始人生新的路程。从创建中华牧场,到公私合营后的南京乳牛场、卫岗牛奶场、仙林农牧场,坚守执着痴迷所学专业,热爱畜牧兽医本职工作,为畜牧兽医技术事业奉献了毕生精力。

本文将为您揭秘一段尚未湮没的抗战历史,揭示当年中央大学王酉亭的传奇故事……

贫困中求发展,却突发战事

二十世纪初,国内首屈一指的“国立中央大学”,为了培养农业人才、改变落后的农业基础,在1935年相继从国外引进大批珍贵的畜禽品种,如荷兰奶牛、澳洲奶牛、澳洲马、英国约克夏猪、美国猪、美国火鸡等,农业研究渐入佳境。然而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后,全国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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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时代的王酉亭

 8月4日,中央大学校长罗家伦主持校务会议,未雨绸缪,紧急部署应对战争爆发的迁校措施。学校的图书设备开始装箱,还派出三路人马赴重庆、成都、湘鄂等地寻觅勘查校址。王酉亭被指定参加中大西迁前期工作,并赴重庆沙坪坝选址建校,拟为11月开学奠定基础。

 8月14日,日军轰炸机开始连续袭击国民政府所在地南京。

8月15日,校长罗家伦在中大礼堂语气沉重地向全校师生作动员:“现在全面抗战已经爆发,这场中 日战争是关系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一场大战。此仗不打则已,一旦打起来就不是三年五年、十年八年能够结束的。我们这一代人打不完这一仗,下一代人还要打下 去,一直打到日军被驱逐出我国国土、收复失地为止。” 

1937年8月19日,日机第二次轰炸中央大学。国立中央大学的罗家伦校长亲历了死神从天而降的过程,在他的回忆录中曾记录下这样的感受:“忽听砰然一声,屋顶上的水泥,如急雨般的打下来,房子向两边摇摆。以后继续的几十声,有如天崩地塌。”经过了这次严重的轰炸,校工七人被炸身亡。

 9月22日敌机百架轰炸南京,中央大学第三次遭遇破坏,数位校工被炸身亡,损失惨重。9月23日校长办公室搬至丁家桥农学院,空袭威胁构成了立即迁校的直 接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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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立中央大学”

同日,国民政府教育部正式颁令准予中大迁校。10月,中央大学发布迁校公告并组织全校西迁工作。下旬,中央大学图书仪器全部搬运一空,农、工、 文、理、法、医、教育7个学院的学生、教职员工连同家属共4000多人,开始分批乘船向重庆撤离。用罗家伦的话:“浩浩荡荡的西上,于不知不觉中,竟做了 国府为主持长期抗战而奠定陪都的前驱。”11月中旬上海失守,战火向南京继续蔓延。11月20日,国民政府正式宣布迁都重庆。12月4日日军逼近南京郊 区,枪炮声日夜响彻不停,南京城已是一片混乱……

举校搬迁,这些动物怎么办?

初冬的南京,寒风凛冽、树木凋零。天空阴霾密布,烽火硝烟骤起。长江边的首都电厂烟囱,吞吐着滚滚浓烟;下关火车站不时传来的列车轰鸣,与江面轮船 的低沉汽笛竞相呼应。无论是火车站的月台、出口广场,还是从挹江门到热河路、大马路到江边中山码头,到处都是从上海及苏南各地撤退的士兵,奔跑着拥挤不堪 的逃难人群。街头商铺的倒闭关门,沿途摊贩、报童的叫卖声,汽车、马车的喧嚣声,治安军警宪兵的斥责声,失散人群的哭喊声……痛苦呻吟与激愤抱怨,构成了 国都沦陷前的凄凉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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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伦

战事迫在眉睫,“中央大学”各院系图书设备均已搬迁完毕,唯有从安德门外铁心桥、成贤街牧场聚集到丁家桥农学院畜牧场及操场上的大群牲畜无法随校西迁。

校长罗家伦最后一次来到畜牧场,集中职工宣布遣散。罗校长情绪低沉,对王酉亭再三叮嘱:“日本军队已经逼近首都,你们已经尽到自己的职责和努力了,这些余下的一千头家畜家禽,你可迁则迁,不能迁只能送人放弃,我们也不会怪你。” 随后与大家分别握手:“家伦就此告别,各位同仁,为国珍重!”说完这些话罗家伦哽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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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伦发表讲话的大礼堂

不惜一切代价,绝不留给敌人

当天晚上,王酉亭迅速召集畜牧场全体教职员工会议,紧张气氛中群情依然激奋。王酉亭深知这些优良的家畜家禽品种,对国家战后重建的意义,他力主将动物带出南京运往重庆,这一主张得到了大家的强烈反响。众人商议:农学院畜牧场从外国高价引进并饲养多年的牲畜家禽是教学科研和畜禽改良的稀缺品种和国家财产,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绝不流失丢弃。把没能迁移的动物护送到重庆,送到我们的“中央大学”。绝不留给敌人,成为日本鬼子的盘中餐!”

但是,南京和重庆之间远隔万水千山,处在炮火纷飞的战争时期,怎么将这1000多头动物安全转移呢?王酉亭立即安排大家动手赶制板条木笼,并分别筹集资金、医药、粮草和必备的物质,做好动物西迁的准备工作。

   西迁临行前,王酉亭最后将仅存的2台德国精密显微镜装箱,托付给自己最喜爱的学生王良、赵海泉,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即将返乡,等处理好家事后,可 携带这两件仪器到重庆来找我,学校会非常欢迎的。”

(其后,王酉亭的这两位学生参加共产党抗日队伍,解放后分别担任最高人民法院审判庭长、农业部畜牧司长,还多次来南京探望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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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酉亭夫妇1932年在南京的结婚照

果断放弃最后一张船票

12月5日,日军攻占句容,分3路杀向汤山。同时这一天,也是“国立中央大学”最后一条运送教职员工家属的轮船撤离的日子。

刺耳的日军敌机轰炸声刚过,年轻的中大教师、畜牧场长王酉亭迅疾骑上脚踏车,从丁家桥农学院畜牧场大门直奔中山码头。此时,他的妻子夏淑哲正 怀抱婴儿、由送行学生王良、赵海泉帮助提箱并牵带着两个女儿,焦急等候在三号码头铁栅栏门前。此刻,停泊江心的轮船就要开往重庆,将运送中央大学的最后一批西迁队伍。 肩背手扛行李、哄哄嚷嚷的人们,陆续在码头船坞凭票蜂拥乘坐小船,摆渡到江中心再登上客轮。眼下,满载教工家属及学校物资的“民生轮”拉响汽笛就要起航, 心急如焚的爱妻携子还在翘首以盼:王酉亭你在哪里?

  穿过混乱的街道车辆人群、密布的军警岗亭和构筑工事,王酉亭飞速蹬车,从中山北路、挹江门、首都电厂来到三号码头。当他与妻子凝神注目、激情相拥时,已是 衣衫浸湿、气喘吁吁。学生王良、赵海泉准备依依送别,而他们的老师上船前却对妻子说:“我来迟了,学校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今天,我却不能和你们去重庆 了……”。出乎意料的言语,让妻子夏淑哲顿时难以理解:“日本人就要打进来,中央大学都撤退了,我们全家赶快上船去重庆吧。你还想干什么?”眉头紧锁的王 酉亭掏出船票,斩钉截铁地说:“学校畜牧场还有30多人,一千头牛羊猪马怎么办?留给日本鬼子怎么行?我要把它们带出南京城!”  王酉亭双手抱起四岁和二岁的女儿,亲吻熟睡的八个月男婴面颊,强忍眼中泪水,将家中带来的珍贵结婚照镜框交给妻子。“别为我担心,你就带好孩子,一切多加 保重!畜牧场人马会尽快离开南京,我们还会在重庆见面的!” 王酉亭摘下眼镜,擦去妻子眼角泪花,细语抚慰声声叮嘱:“快上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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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送家属的轮船

望着远去的轮船,前来送行的两位学生慕然起敬,紧紧握住身边老师王酉亭的双手。此时无语胜有声,人非草木,焉能无情?眼前即将开往重庆的轮船,可以称为战 乱期间的“诺亚方舟”。此时尽快乘船过江,已经成为南京沦陷前逃难者的绝望求生之路,真可谓千金难买、一票难求。放弃船票,舍弃家小,这一片抗日爱国襟 怀,岂不令人费解感慨?

渡江首次遇袭

12月9日开始,日军已经攻陷汤山、淳化、龙潭及芜湖,从东南西三个方向直扑南京城。

在此千钧时刻,王酉亭凌晨带人赶到南京城西北的三汊河江边,高价雇用四条大木船当天晚上悄然驶至下关,同行职工迅速将畜牧场的鸡鸭鹅兔等小动物装箱进笼,放在牛马背上驮运,猪、羊等家畜则驱赶随行。在王酉亭的安排指挥下,离开丁家桥,赶到下关附近的江边。星夜寒风中,全部牲畜家禽分批运送上船。

第二天拂晓时分,日军飞机又对南京城和长江江面进行更加猛烈的狂轰滥炸,有的炸弹落下仅距运送动物船1~2米处爆炸,江面掀起阵阵浪花。大家头顶炮火劈波斩浪,不顾个人生命危险,全力保护家畜家禽,终于全部牵引到达长江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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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江时的运输木船

这场黎 明前的行动初战告捷,12名勇士义无反顾挥泪告别家乡,马不停蹄地沿着浦镇至合肥的公路急速前行。

这支由一千多只珍贵牲畜和12名职工组成的特殊队伍,在轰炸与战火随时都在发生的时刻,走上了从南京奔赴重庆长达1900公里的“长征”之路。

马不停蹄,加快步伐,走!走!走!

渡江后的前几天,身后都能听到枪炮声,为早日远离战场,王酉亭命令全体人员昼夜兼程,不得片刻耽误。

 3天后的12月13日,古城南京沦陷。惨绝人寰的血腥大屠杀已经开始,来不及撤离的数十万军民经历了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的劫难时光——南京大屠杀。

重任在肩的王酉亭,毅然率领动物大军日夜兼程,行进在远离南京百十里的路上……

经过江浦、全椒,12月底就过了合肥,往河南信阳方向进发。

路途中,王酉亭身背双筒猎枪,手推着自行车,时而在队伍最前方引导,时而尾随队伍督促赶路。前有壮士“导航”,牛马开道,猪羊等“后续”。队伍行进时,两侧各随“警卫”多人,以防动物中有越轨行为或相互撕咬;后有押队三、四人,并兼收容掉队者。寒冬腊月,众人齐心协力,牵着牲畜,吆喝牛羊,艰难前进。饿了,抓一把炒面充饥,渴了,就近池塘舀些水喝,加快步伐,走!走!走!

然而,长达四百米的动物大军就像沙漠中的骆驼队伍一样,行进速度非常缓慢。人已极度疲劳,带出来的饲料和粮食早已吃完。路途中,最大难题就是这一千多头牲畜、每天近千斤的粮草问题,必须花费很多时间寻找、采购。王酉亭和职工们只有想方设法,一路沿途割草并向农民购买饲料、粮食。

这批带出来的加州牛、荷兰牛、澳洲马等,在和平环境下有专人配制饲料。但战时赶路缺乏条件,他们就粗细合理搭配,精心饲喂这些动物。动物生了病,他们就用带出来的有限医药,并就地采摘草药进行诊治。天黑前,先围栏安顿好动物,用带出来的几十斤重大铡刀加工饲草、支起大锅煨煮食料。夜间,还要给牛马猪羊等畜禽饮水、喂食。一切忙完了,大家再将割下来的饲草铺好,二人一组铺盖被子戴着帽子而睡,在寒冷的冬季,露营在野外,第二天早晨起来大家的眉毛、胡子都沾满了白白的一层霜;幸运时,路过农家打谷场,将打谷场的稻草垛子围拢,人就躺在里面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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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侵略军攻占南京

物资告急,请求支援

在进入大别山到了六安地区之后,王酉亭带的钱已经所剩无几。大家只有节衣缩食,挖野菜充饥。进入严冬季节,连杂草都变的枯黄,他们只好将喂牲口的米糠、麦麸、杂豆、碎玉米掺在一起煮煮吃了。即使在最饿的时候,他们也从没有想过宰杀一只牲畜来充饥。

到了叶家集,突然发现小镇邮局可以打电报。王酉亭随即致电“中央大学”,告知所有动物已经带出南京,现正奔往重庆方向。但是给养费用确实困难,需要学校立即提供支援。意外接到电报的校长罗家伦惊喜交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些珍贵畜禽还有希望失而复得,立即安排急电汇款至叶家集邮局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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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迁 路线图

休养生息,再度出发

1938年初,寒冬来临,野外气温更是达到了零下10度以下,连降大雪将山路封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经过数月紧张奔波的“动物大军”已经体力严重透支,更有不少畜禽染疾患病。王酉亭急电重庆“中央大学”请示,得到回复要他们暂停行军,寻觅安全地带休整过冬。于是,他们找到一处僻静的山坳驻扎休整,等待春暖花开时再继续西进。

他们就地取材,建起畜禽围栏、搭起人住窝棚,就这样睡到半夜还往往被冻醒。即使点燃篝火取暖,但还是有些小动物被冻死了。意外可喜的是,在山村休整期间又陆续诞生了一些幼畜。王酉亭亲自破冰担水、寒夜挑灯为两只牛犊接生,为大家带来了新的希望。

战火时刻蔓延,这个小镇也并非是“世外桃源”。

一个安静的夜晚,王酉亭拿着双筒猎枪守在夜间休息的动物身边,以防附近的饿狼袭击。举着火把的村民喘着气跑到王酉亭的面前焦急地求助:“王先生,长官有请!我们有十几位兄弟负伤了,请您快去帮忙!”夜已深,动物们粗重的酣睡声异常清晰,王酉亭用冷水抹了把脸,二话没说,提着药箱就跟村民向部队营地走去。

临时安置伤员的祠堂不断灌进寒夜的冷风,伤员们身上的军装已被暗红的血浸透,祠堂里每个角落都回荡着呻吟声。王酉亭和村民们就着马灯的微光为伤员们清创,从血肉模糊里取出碎弹片。直到天微微亮时,王酉亭才喝下村民送来的热汤,此时热汤已经凉透。

回到动物们的驻扎地后,王酉亭与同事们思虑商议很久,最终,他们忍痛亲自宰杀了几只一路呵护的鸡鸭,同时也挤出牛羊的鲜奶,用来慰问抗日军队里的伤员。

当1938年3月的春天来到大别山北麓时,养精蓄锐的“动物大军”继续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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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离失所的人们

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国破山河在,没有回头路。路途中,几个从南京逃出的难民告诉王酉亭他们:首都沦陷、日军屠城,南京尸骨遍地。 “动物大军”中有一个南京籍的员工情绪失控,哭喊着要回南京见父母。

王酉亭清楚地知道,这支队伍人心不能散,就耐心地劝导:“国将不国,何以为家?开弓沒有回头箭,就是现在回去也是极度危险,我们绝不能当被蹂躏的亡国奴,国破山河在,我们把动物送到重庆的“中央大学”,就是对家人的最大安慰,也是对日本鬼子的坚决抵抗!要坚信,我们以后一定会再回到南京!”这位员工擦干了眼泪,和大家一道坚定了西行的意志。

“动物大军” 四千里艰难西征,没有一个人离队而去,他们本非军人,亦无命令,但是为了一个目标:同舟共济、同心协力、同仇敌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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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酉亭在抗日战争两周年之际购于沙坪坝华西书局的英俄字典,并在扉页题写铭志,提醒自己勿忘国耻!

屡遭袭击,更加坚定内心

霉雨季节的一天,天空中突然响起阵阵刺耳的轰鸣声,一群日军轰炸机低空俯冲袭击而来。随着空中投掷抛下的颗颗炸弹,“动物大军”的牲畜惊恐万状、四处逃散,大家奋力追赶,极力控制。轰炸中有一位职工被炸的面目全非,至死时手里还紧紧抓住牛的缰绳。看见倒在血泊中的职工、死去的马牛羊鸡鸭鹅兔,王酉亭心如刀绞,痛苦万分,禁不住流下行行热泪。

面对如此残酷现状,王酉亭决定改变行军路线。宁愿多吃苦爬高山、赤脚走崎岖乡间小道,也要保护好教职员工和这些珍贵牲畜!王酉亭就带领“动物大军”,从乡间小路、茅草树林中曲折绕行。

行进途中,最惨烈的是有4名员工在过河进入前方筹集粮草时,被村庄内的日军发现追赶。为掩护“动物大军”行踪,其中3人刻意将鬼子引向南边,被开枪打死壮烈牺牲。只有一人受伤,死里逃生跑回北边报信。

情况危险刻不容缓,王酉亭立即带领大家驱赶动物,连夜逃离躲过这场“全军覆灭”的劫难。血腥的代价,更加激起大家的抗日义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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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的王酉亭南京户籍登记表

三次求见卢作孚

 1938年11月上旬,这支坚韧不拔的“动物大军”长途跋涉,耗时近一年后抵达湖北宜昌。当他们进入素有“川鄂咽喉”之称、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时,却被眼前的一片混乱局面所震惊——一座只有10万人口的宜昌古城,已被滚滚而来的难民和源源不断运来的战时物资所挤满。城里的大街小巷、狭窄马路水泄不通,旅店客栈和学校店铺,到处可见露宿街头、栖身屋檐的难民。“动物大军”根本无法进入城区,只能暂停城外歇息。

 当一年前国民政府开始西迁,西南地区即成为战时大后方。进出四川的黄金水道长江,已成为抗战时期最重要、最便捷的运输生命线。为保存长期抗战实力, 蜂拥而来的人流、物流从华东、华中、华北及日军未占领地区抵达四川,大批的党政机关、科研院校、国家文物,大量的军队武器、物资设备、工厂都拆迁转移宜 昌,再中转至以重庆为中心的大后方。10月25日武汉沦陷后,距此仅300公里的宜昌,就先后滞留了数十万人员和数十万吨重要物资,更成为这股撤退浪潮的 顶峰聚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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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迁时用过的地图

当王酉亭一路询问,急切地沿着通惠路赶到轮船码头时,眼前的景象确实让他惊呆了。只见码头售票窗口前,购票人群挤成里三层外三层,根本买不到一张船 票。武装押运货物的军官气势汹汹,甚至掏枪威胁强行登船。堆积如山的货物,拥挤不堪的人群,喧闹吵杂的环境,运输秩序的阻塞,怎么办?

推开沿街叫卖的摊贩,躲避来往的疾驰车辆,王酉亭大步流星地赶到民生运输公司怀远路办公楼前,看到楼上楼下都是焦急盼望货物登船的人,秩序相当混乱。王酉亭立即通告门岗,再三求见总经理卢作孚。此时天色渐晚,饥肠咕噜的王酉亭更是眉头紧锁,来回踏步,苦思良策,焦急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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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生轮船公司总经理、时任国民政府交通部常务次长的卢作孚

当房门意外打开时,他与瘦弱的卢作孚先生目光瞬间交汇,一种预感油然而生。面对这位著名爱国实业家、民生轮船公司总经理、时任国民政府交通部常务次 长的卢作孚,王酉亭出示了中央大学证件和“战区通行证”,鼓足勇气将“动物大军”急待帮助的来由和盘端出。卢作孚打开窗户,只听近处传来高昂激烈的码头搬 运口号,远方峡江两岸的拉纤号声亦在低沉回荡。他手指岸边景象说:“王先生你看,这遍街都是难民,遍地皆是器材,人心一片恐慌,情形如此混乱!数万吨囤积 货物急需搬运,数万名军民期盼登船。每天还不断遭到日机轰炸,即将进入12月的长江枯水期,我们怎么办?”卢作孚沉思片刻,摇头长叹:“滔滔长江,运力有 限。分段运输货物,即使昼夜兼程,也是难上加难。我确实爱莫能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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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任交通部次长、爱国实业家、民生轮船公司总经理卢作孚

 第二天清晨,王酉亭继续来到公司办公室,却见门前早有几位国军将领吵吵嚷嚷要见卢作孚。当眼睛布满血丝的卢作孚开门引进后,其中一位军官大拍桌子, 高声喊道:“我们这些从武汉打鬼子撤退的部队,在前线流血牺牲。剩下这一千多弟兄,大几百伤病员,你为什么不同意派船让我们去重庆?”  多日辛苦忙碌、声音沙哑的卢作孚双手作揖:“长官息怒!你看这小小宜昌城,码头堆放几十万吨军工设备、国家财产,都是重庆急需的抗战物资,没有船运输怎么 去大后方?”“眼前这许多难民、军队官兵,只要能跑能动,还是请自己动身吧!长官您多体谅,容我考虑安排。今天我可以答应伤病员尽快安排登船,但其他弟兄 只好有劳辛苦啦!”军官们面面相觑,无言以答。领头的将领将手一挥:“就这样吧!”送走国军军官们后,卢作孚面有难色地对王酉亭摊开双手,痛苦无奈地说: “僧多粥少,老天爷也帮不了忙啊!”

第三天清晨,王酉亭又早早来到民生轮船公司。当表情惊讶的卢作孚再次见到王酉亭,首先对前两次回绝之事表示歉意。但两人落座饮茶时,话题一转,却谈 起去年民生轮船公司资助中央大学西迁之事。卢作孚说道:“中央大学为国家培养栋梁人才,罗校长是我最敬佩学者!抗战救国,教育不可不为重啊!”听闻王酉亭 放弃船票、离别家眷、毅然率领“动物大军”长途跋涉的艰难经历,卢作孚深为其爱国爱校举动和抗日气节所感动:“王先生,人不做亡国奴,动物也不做亡国奴! 可敬可佩!”他当场同意不计成本无偿提供船只,并吩咐秘书安排,挤出船只和舱位将这批家禽家畜运往重庆。

在卢作孚的鼎力支持下, 几天后,王酉亭一行终于在宜昌登轮。

这支“动物大军”溯江而上,进入航道狭窄弯曲、滩多浪急、险象丛生的三峡,途经秭归、巴东、奉节、万州、涪陵,最后抵达重庆朝天门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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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昌大撤退

山城重庆 聚首相欢

1938年11月下旬,山城重庆。

“中央大学”校长罗家伦在晚年回忆录《逝者如斯夫集》中写下了与“动物大军”在重庆化龙桥附近见面的难忘场面——

“在第二年(1938年)深秋,我由沙坪坝进城,已经黄昏了。司机告诉我说,前面来了一群牛,像是“中央大学”的,因为他认识赶牛的人。我急忙叫他停车,一看果然是的。这些牲口经长途跋涉,已经是风尘仆仆了。赶牛的王酉亭先生和三个技工,更是须发蓬松,好像苏武牧羊塞外归来一般。我的感情振动得不可言状,看见了这些南京赶来的牛羊,就像看到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我几乎要向前去和它们拥抱。当我和这些南京的‘故人’异地重逢时,心中一面喜悦,一面也引起了国难家仇的无限愤慨;我眼中的泪水也不禁夺眶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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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中央大学重庆沙坪坝旧址

当时,中央大学及附中、附小师生和家属近万人闻讯,全部从教室和家属区里拥出来,排成两行队列热烈鼓掌。校长罗家伦亲自带队,就像欢迎这些历经千辛 万苦、从前线出征回来的英雄将士一样。校长罗家伦对王酉亭激动地说:“酉亭先生,你们是中央大学的功臣啊!”罗家伦与王酉亭激动地相拥而泣。

此情此景,盛况空前。当年1米8身高、英俊强健的王酉亭虽然衣衫褴褛、疲惫不堪,依然精神矍铄率队抵达沙坪坝畜牧场。此时家人校友久别重逢,却禁不住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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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无限感慨:“抗战时期的两个大学有两个鸡犬不留——南开大学鸡犬不留,是被日本人的飞机投弹全炸死了;而“中央大学”鸡犬不留,全部都搬到重庆了。”

西迁精神永存

一时间,历经苏皖豫鄂川五省、远征四千里的“动物大军”,中央大学“鸡犬不留”的故事迅速传遍山城,在当地军民和逃难民众中引起了强烈震动——“中国不会 亡,民族要自强!”王酉亭先生也成为中央大学师生十分敬重的人物,被誉之为“中大的焦大”、“中大的有功之臣”、“东大最光辉的名字”!可见,抗日爱国、 无私奉献的责任担当,勤奋敬业、畜牧兽医的高超技艺,以身作则、吃苦耐劳的淳朴品质,正是王酉亭在坎坷征程中被大家拥戴尊敬、坦诚宽厚的人格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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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谈及“动物大军”的长征故事时,校长罗家伦激动地说:“中兴业,须人杰,至诚至真,止于至善,是我中央大学之精神。在日寇的轰炸中,中国大学没有 溃败,灾难深重的中华儿女,在抗战中涌现出无数可歌可泣的悲壮故事。成贤畜牧场牲畜家禽西迁,当是其中之一!” 学者风范的罗家伦校长还激情赋诗一首——

“紫金郁秀大江横,一片弦歌沸石城。

敷教岂曾拘六艺,制天穷理济生民。

嘉陵江上开新局,劫火频摧气益遒。

更喜牛羊明顺逆,也甘游牧到渝州。”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王酉亭对动物的呵护一直延续到在沙坪坝的日子。盛夏的重庆如火炉般闷热,王酉亭担心热得直喘粗气的动物,就吩咐畜牧场的员工买来西瓜喂牛。而当他的儿子抱回家一个给牛买的西瓜时,王酉亭还为此事责骂了儿子。在重庆的几年里,畜牧场的动物除了自然淘汰而亡,没有一头病死。

在那段炮火遮天的岁月,空袭时王酉亭没有一次是在防空洞内度过的,他说:“牛马是不能受惊的,牛受惊了,要影响产奶;马受惊了,会到处乱跑,畜牧场必须要有人在!”

每当惊雷般的炮弹炸裂在人们耳边时,当人们都在跑向防空洞避难时,王酉亭依然本能地跑向与人群相反的方向,跑向动物们所在的畜牧场。

当年的中央大学,是抗战时期迁徙最迅速、最完整的高等院校,保存学术实力、延续文化命脉、培养急需人才、开拓内陆空间,为中国教育的重建发展积蓄了 基础。这一举措,凝聚调动了知识分子的“抗战精神”,增强了全民族长期抗战的坚强意志,并载入中国抗战时期的教育史册。

在中央大学的大会上,罗家伦发表激 情演讲:“唯有诚朴者方能成就伟大的事业,‘诚、朴、雄、伟’是吾校校风的四字方针。你们在敌人的大轰炸、大屠杀的追逼之下,用你们诚朴机敏的行动,将牲 畜家禽从敌人的魔爪下抢救出来,辗转千里,历经千辛万苦,来到重庆,以汉代苏武牧羊的榜样,实践了中央大学的精神!”

 四千里路霜晨月,战乱逆境西征行。当年,这支“动物大军”炮火中艰难长征的悲壮故事,再次诠释了“诚朴雄伟”的中大精神,演绎出浴火重生、弦歌不辍、团结胜利的英雄组曲。抗日爱国的民族气节、攻坚克难的坚毅精神,将永远感动、激励和教育着我们……

四千里路霜晨月——抗战期间“中央大学”王酉亭和一千余头牲畜家禽的西迁故事!

王酉亭夫妇的影集

四千里路霜晨月——抗战期间“中央大学”王酉亭和一千余头牲畜家禽的西迁故事!

1930年的王酉亭照片

四千里路霜晨月——抗战期间“中央大学”王酉亭和一千余头牲畜家禽的西迁故事!

1945年的王酉亭照片

(完)

【参考资料】

[1]罗家伦.炸弹下长大的中央大学

[2]罗家伦.逝者如斯夫集

[3]王德(王酉亭之子).雾都往事——忆抗战期间王酉亭在重庆的一些往事

[4]黄志毅先生的采访:抗战期间的另类“动物长征”

[5]王酉亭后代王德接受东南大学档案馆馆长钱杰生的采访

[6]四千里路霜晨月——抗战期间的另类长征

[7]“南京1937动物西迁”纪录片

[8] “动物大军”西行四千里.文汇报,2016年12月11日

作者|杜闻馨 新闻传播学院2018级本科生

文稿:蒲 银、蔡钰萍

图片:林奥哲、刘 磊、方子茹、王紫宇

历史照片由王德先生提供

 本文的采访撰稿,谨对王酉亭的子女王宗元、王德、王佩兰、王泽兰、王庆节等提供照片、文字及历史素材,并对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南京档案馆、南京大学、东南大学、南京农业大学党委宣传部、校史档案馆提供帮助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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