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叛逃

历史上鲜为人知的细节，张国焘叛逃时的细节应该算一个。

日久不一定见人心，遇事方辨真性情。

在以往的印象中，张国焘怎么也算是一个杀伐果断，行动狠辣的枭雄，但在脱党这件事上的表现，张国焘实在配不上枭雄二字。

犹犹豫豫，瞻前顾后，是张国焘叛党前后最真实的写照。

01

1938年4月，张国焘在坐上蒋鼎文的汽车，离开延安到达西安后，如果他真有决心，真的如自己在“告国人书”中说得那么理直气壮，那样的痛彻心扉。

那他就应该头也不回的坐上火车，到达武汉，然后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但在去往火车站的那一刻，张国焘偏偏让自己的警卫员张海，给在西安八路军办事处的林伯渠同志打电话，让林去火车站找他。

这样横生枝节的行为，赤裸裸暴露了张国焘内心深处的犹豫和不安。

一方面，张国焘拿不准国民党那边对自己究竟是何态度，也不清楚在对方眼里，自己的价值究竟值多少。

但张国焘心里却很清楚一件事，不管他的个人能力有多高，在老蒋眼里都一文不值，他的价值完全是通过他在延安的分量来体现的，是通过在前组织中的影响力而体现的。

既然要换工作，跟下家谈薪资，当然得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才能喊高价。

所以他得为自己造点势，闹出一点动静，让老蒋看看，延安究竟有多重视自己。

另一方面，张国焘有点心虚，不敢立马就将事情做绝，故此他要留一点余地，在另一只脚没有彻底落地前，不敢将话说死了。这都成张国焘这个老机会分子的肌肉记忆了。

说白了，就是投机心理在作祟。

张国焘的这番行为，也的确让延安方面感到头疼。

林伯渠在西安火车站看着张国焘离去后，就立即通知了长江局。

彼时，周恩来作为长江局副书记主持日常工作，接到电报后不久，延安方面的电报也传来了，让长江局的同志想办法劝阻张国焘，让他返回延安工作。

事态紧急，周恩来立马就将秘书长李克农、童小鹏，武汉八路军办事处的邱南章、吴志坚等人叫过来开紧急会议，说明了基本情况后，就给李克农等人下了命令：

“务必将张国焘带回来。”

带回张国焘，是一项极重要的政治任务。

02

从西安开往武汉方向的火车，都要到汉口大智门火车站下车，这是平汉铁路的终点站。

李克农等人先是去查了火车的时刻表，然后大致推算了一下，张国焘是7日上的火车，估计路上得两天时间，大概9号就能到，确定了大致时间后，李克农就带着几个人去火车站堵张国焘。

当时的火车站比较简陋，大智门火车站只有一个出站口，李克农等人将小汽车停在出站口前的一个小广场边，几个人分散开来，盯着出站口，仔细观察来往符合张国焘长相特征的旅客。

张国焘的长相还是很好认的，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颧骨高，眼睛细长，脸大鼻大嘴小。

然而李克农在火车站等了一天，都没有见到张国焘。

李克农心理也在打鼓，按理说应该是9号到，怎么会没有人呢？做了复盘后，第二天李克农又带了几个人，早早地就去火车站等着。

这一天，李克农等人发现小广场上，多了不少鬼鬼祟祟的国民党特务，这让李克农既觉得紧张，也更加留意起每一个从出站口出来的人。

结果10号这天，又没有等到张国焘，真是活见鬼了。

就算火车会有延误，但也不可能延误一两天，晚上回去后，李克农又细细想了想白天的布置，他认为自己的布置没有问题，不会有漏洞，只要张国焘出现，就一定能发现他。

坐上火车的张国焘到底跑哪去了呢？

事后根据张海回忆，说是第一天的时候日军在风陵渡打炮，导致火车晚点，第二天才到洛阳站。

在洛阳站的时候，因为修整时间较长，张国焘就写了两封信让张海去寄。

一封寄到延安给教员，说自己这次不辞而别，是想到武汉做一些工作；一封寄给张国焘的老婆杨子烈，说自己在延安待得苦闷，想让杨子烈带着儿子到武汉来。

张国焘这个人是真油滑，搞死不说实话，一直打马虎眼，既想蒙混过关，又搞得鬼鬼祟祟。

从洛阳出发后，火车当天到了郑州，张国焘跟着一批国民党军官一起下车了，没有继续往武汉走。

据张海回忆，这一路上，张国焘跟这群国民党官员聊在国民党内当官的心得，聊的很嗨。看来这是张国焘为自己以后的工作取经。

下了车之后又在铁路旁的一个旅馆里，住了一天晚上，第二天才搭上从西安开往武汉的火车。这一晚，可能是张国焘或者国民党方面故意安排的，想打个时间差。

从郑州出发到武汉，因为战事比较紧张，火车经常停歇，一路上又用了两天。

所以这才有了，李克农等人在汉口大智门火车站，一连等了两天都没有等到的事。

03

4月11号这天，周恩来等人一直没有找到张国焘，都比较着急。

一个大活人咋就能没了呢？

可能是收到了情报，总之这天，周恩来和很多武汉八路军办事处的大员都一道去火车接张国焘，上午10点左右，有一辆火车进站了，一打听就是从西安来的火车。（这里张海回忆说是下午五点，但其他当事人都说是上午十点左右）

李克农等人神色一振，估计张国焘就在这辆火车上，结果等车上的人都下来完了，仍然不见张国焘出来。

情况不对头！

难道张国焘已经在半路上转车跑了？

又或者张国焘已经走了，自己却没认出来？

一直负责地下情报工作的李克农，头脑很冷静，并没有胡乱下判断，经过一番判断，认为张国焘要想从西安来武汉，只能做火车，而这辆从西安开来的火车，就是首选。

李克农跟小广场上的同志打了手势后，决定带着几个人进车站，到车厢上一探究竟。

李克农

上了停在车站的火车后，李克农等人一节车厢一节车厢的查看，等查到了稍后一点的车厢后，果然见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张国焘。

当时，张国焘身边除了警卫员张海之外，还跟着两个不认识的人，是西安方面派来护送张国焘的。

一看到李克农等人，张国焘立马就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了，心里顿时一惊。

李克农的介绍还没有做完，张国焘就打断了他，并说：“李克农同志，我来武汉有事，不需要你们管。”

邱南章说：“张副主席，你来了，李秘书长开车来接你，周副主席请你到办事处住。”

张国焘怎么可能顺服，当即表示：“我不需要他请，我有地方住。”

来的人都没有张国焘的职位高，在这样扯下去，也没啥意思，李克农见状立即表示：“你不是来武汉找周副主席有事吗？我就是奉命来接你的了，周副主席也到车站了。”

随后，李克农直接对警卫员张海说，还不帮张副主席提着箱子，话虽然是说给张海听的，但李克农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两个随行的特务，李克农这边加上张海有四个人，特务只有两个。

瞧着架势不对，两个特务也算懂事，只说大家都是奉命行事，既然你们也来接了，我们也算完成任务了。说完就下车溜了。

说话的功夫，周恩来等人也闻讯赶来了，上了车厢。

张国焘一看，来得这些人，级别并不比自己低，也都是老相识，就说了一声：

“你们好。”

04

周恩来见到了张国焘，悬着地心就放下来了，也温和地说：“老张，我们得知你从西安来的消息，一连到车站接了三天，今天总算接到了。”

张国焘知道周恩来这是打趣自己的小花招，就讪讪地的说到：

“我们在郑州转车时耽搁了，所以来晚了。”

火车站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接到张国焘后，周恩来等人就坐车准备回到八路军办事处。

结果在半道上，张国焘打死都不愿意去八路军办事处住，非要住高档一点的饭店，不管怎么说，就是不听，就是要住大华饭店。

为啥呢？

这个时候，不是张国焘爱慕虚荣的病犯了，而是到了八路军办事处，到处都是自己人，张国焘就不好偷偷溜掉了，也不好联络自己想联络的人，其次大华饭店当时是被胡宗南控制的，传递消息很便捷。

最后闹得没办法，周恩来等人只能同意。

毕竟大家都是委员，没有上会讨论前，谁也不能真的将一个副主席当成囚犯对待，但周恩来留了一个心眼，让邱南章留下来，陪着张国焘。

分别前，周恩来跟张国焘让他好好休息，想一想都有什么心事，晚上再来看你。

晚上，没有啥紧急工作的长江局主要领导都来了，周恩来、王明、博古，还有李克农等人，进了房间，就开始跟张国焘谈话。

大家都是经过风浪的人，装傻充愣这些小伎俩都是不管用的。

这场夜谈会，聊着聊着，就因为张国焘自己重新提起几个月的批斗问题和有关决议，又搞成了一场小型批斗会。

搞到最后，张国焘似乎是服软了，给自己的去向提了两个可能：如果能回江西老家最好，再不然就留在长江局工作。

但周恩来直接刺破了张国焘的幻想，要么回到延安工作，要么休息一段时期或者去苏联。

当天晚上的交谈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最后在长江局众人的要求下，张国焘不情不愿的向延安发送了一封电报：“毛、洛甫：弟于今晚抵汉，不告而去，歉甚。希望能在汉派些工作。国焘。”

其实这个时候张国焘就是死鸭子嘴硬，仍旧不敢直接表达自己的意见，犹犹豫豫的，还不断的施放烟雾弹，但在座的诸位谁不是从磨难中走出来的，谁又没经历过一些人心反复呢？

大家都是明白人，你张国焘费劲心思来临时首都武汉。

不是想投敌，难道还是想吃热干面不成？

说什么想回江西老家，想在长江局工作，都是扯淡。

05

4月12日，张国焘仍旧不愿意到八路军办事处住，还要在汉口大华饭店住，不愿走。

而延安方面接到张国焘发来的电报后，也很明白，回电长江局：“为表仁至义尽，我们决定再给张国焘一电，请照转。”

“国焘同志：我兄去后，甚以为念。为此民族危机，我党内部尤应团结一致，为全党全民模范，才能团结全国，挽救危亡。我兄爱党爱国，当能明察及此。政府工作重要，尚望早日归来，不胜企盼。”

但张国焘很显然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铁了心要投敌。

13日，长江局开了一次会，专门讨论了张国焘的问题，大家都同意，张国焘有很强的投敌倾向，但最后还要再劝劝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虽说大家都同意张国焘有投敌倾向，可究竟是不是真的，还得看一看，见到切实证据。

故此，会议决定，13号这天让张国焘自己活动一天，只确保张国焘不脱离控制，不限制张国焘去哪，看一看他的动静。

并趁张国焘离开饭店的时候，将他的行李和装了不少钱的手提箱拿到了八路军办事处。

结果张国焘这一天先去找了陈立夫，然后找了周佛海。

晚上回来的时候一看，行李在内的东西都被办到了八路军办事处，就只好去了办事处住。

自然，这一晚大家又轮番的开导张国焘，让他回延安。

而这个时候的张国焘估计也想明白了，掩藏是无用的，犹犹豫豫也是可笑的，开始直接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14日，张国焘开门见山，他要去见蒋介石，因为他是边区政府副主席，要向老蒋汇报工作。

两人辩解了几句后，张国焘一再坚持，非去不可。

到了这个时候，张国焘是无可救药了，周恩来就带着张国焘过江到武昌去见蒋介石。

老蒋早就从蒋鼎文和胡宗南那里得知了一个天大好消息，边区政府副主席、红军“领袖”张国焘已被他们策反，不日就将亲自面见老蒋，结果老蒋左等右等一直没有等到张国焘。

反而今日周恩来亲自将张国焘带过来了，这一出整得就挺尴尬。

更尴尬的是，张国焘一见老蒋就脱口而出：“兄弟在外糊涂多年！”

周恩来脸色一寒，立马说到：“你糊涂，我不糊涂！”

周恩来的表态让老蒋和张国焘上不上，下不下的，本来是一出精彩的主仆相认环节，结果一下就没了气氛。

老蒋问了几句边区政府的事后，交待张国焘要长留武汉，就分别了。

在武昌轮渡码头等船的时候，周恩来刚批评完张国焘掐媚的言辞，转头碰到个相熟的人打招呼，就寒暄了几句，结果再一转头张国焘就不见了。

嘿！这老小子溜得可真快！

06

虽然张国焘基本已经暴露自己了，但在没有形成事实前，没有组织定论前，张国焘是不能轻易放走的。

其次，张国焘以这样的方式走了，不好向组织交待，容易留下历史小尾巴，要是被有心人恶意解读，那真是有冤无处说了。

当即，八路军办事处就行动起来了，到处搜寻张国焘。

武汉当时有汉口、汉阳、武昌三镇。武昌是驻扎着国民党很多党政机关，到处都是国民党的人，张国焘要是藏在武昌，那就真不好找了。

但李克农等人，还是一家饭店一家饭店的找，结果将武昌有名的饭店都找遍了，都没有找到张国焘，最后大家一合计，张国焘有没有可能躲到了偏僻的小旅馆里了？

换了方向寻找后，终于在一个偏僻不起眼的小巷里，找到了一家小旅馆，翻开登记簿就看到了“张特立”的名字，张特立是张张国焘惯用的别名。

李克农不亏是情报高手，将张国焘的心理拿捏的死死地。

当李克农找到张国焘的时候，估计张国焘人都傻了，没想通他们是如何找到自己的，无奈只能跟着李克农等人回到汉口办事处。

回去了，自然又是一番劝诫。

经过逃跑一事，张国焘也没有脸再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直接就揭老底了，我摊牌了，我现在就是动摇了，就是不服。

4月15日一大早，张国焘用了一招调虎离山之计，将警卫员张海调走，然后又趁机跑了。

而这个时候，长江局还在组织梳理材料。

张国焘这几天在武汉的表现，已经完全说明他要投敌了，而且说服的可能很小，长江局的同志将张国焘来汉后的一系列经过都梳理完成后，形成了一些意见，报给延安，等延后最后的处理意见。

没法子，事情没有收尾前，在上级还没有定论前，长江局就得继续找张国焘。

就这样又开始了第二轮的寻找，汉口比不得武昌，管理的不严，鱼龙混杂，藏一个人太简单了，这次大家在汉口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而且张国焘已经吃过一次亏了，也不会再用张特立这个名字了。

最后还是一个伪装成拉黄包车的情报人员，送来一张纸条，告知李克农等人，张国焘在汉口太平洋饭店。

为啥是黄包车呢？

有些学者聊到这个事时，说是因为张国焘一贯是个贪财享乐的主，身子虚胖，走不得路，还爱摆架子，所以租用了黄包车，才暴露了信息。

但我认为，可能张国焘就是单纯的不熟悉路，他这次出来目标明确，就是联系特务投敌的，所以要找一个传递消息方便的地方。

虽说他是个老机会分子，但他不蠢，不会在关键时刻还搞爱慕虚荣那一套。

果不其然，张国焘入住太平洋饭店后，立马就给军统以及胡宗南在武昌办事处的人打了电话，等待特务来接他。

随后，李克农和周恩来也赶到了，并带来了党内给张国焘的三条出路：

1、改正错误，回党工作。这是组织和我个人所期待的。

2、请假，离开工作岗位，暂时休息一个时期。

3、自动声明脱党，党宣布开除你的党籍。

张国焘不假思索地说：“这第一条是不可能的，后两条可以考虑。”

周恩来劝张国焘要慎重选择，让他再考虑两天，两天后来找他，随后就走了。

这两天既是给张国焘的最后通牒，也是留给延安和长江局处理张国焘脱党事件的时间。

毕竟这样一个重要人物脱党了，得有证据完善的报告，更要有确凿的事实证据，证明是张国焘自己干得这事，不然无法向党内交待，也无法向共产国际交待。

4月17日，周恩来等人还没到太平洋饭店，张海却先来了，说17日上午张国焘约了戴笠在饭店见面，随后来了两辆小汽车，张国焘坐上就走了。

张国焘走的时候，还留了一张纸条：“弟已决定采取第二条办法，已移寓别处，请不必派人找，至要。”

至此，张国焘正式脱党叛逃。

4月18日，延安也作出了《关于开除张国焘党籍的决定》，并向全党公布，决定中指出：“张国焘已于4月17日在武汉自行脱党。查张国焘历年来在党内所犯错误极多，造成许多罪恶。其中最著者谓1935年进行...."

4月19日，延安又专门出了一个《关于开除张国焘党籍的党内报告大纲》的反面教材，将张国焘的错误从头到尾都捋了一遍。

4月22日，《新华日报》公开发表《关于开除张国焘党籍的决定》，彻底向社会公开宣布了这一消息，跟张国焘做个了断。

4月下旬，张国焘妻子杨子烈带着儿子海威，借口要到武汉规劝张国焘，要来武汉找他。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离开延安的借口，但我党从来不玩人质胁迫这一套。

杨子烈提出了这个意见后，延安不仅立马就放行了，还安排了专人给予保护，安全将张国焘的老婆孩子送到武汉。

也算是给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句号。

来源：躬行客

原标题：党史 | 天胡开局：张国焘的前半生/张国焘叛逃时，一些鲜为人知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