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丨梦桐疏影:梅香来凤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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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丨梦桐疏影:梅香来凤驿

梅香来凤驿

梦桐疏影

沿着楼下的古驿道一路奔跑,来到一个湖边,清风拂面,送来股股清幽的香气,顿时心旷神怡,忍不住大口大口呼吸,整个人变得轻盈起来。于是张开双臂,如鸟儿在空中飞翔。闭上眼,放慢脚步,香气托举起肉身,整个人又如一条鱼,在花香里游弋。

真好啊!这里竟然有一片梅林!

我认真欣赏起来:湖泊如一个美丽的乡村姑娘,静坐于起伏的山峦间。湖水清澈宁静,倒影着四周美景。环湖一圈黄色的蜡梅花,仿佛给姑娘散开的裙裾镶上了一圈可爱的花边。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一粒粒花苞挂在粗壮褐色的梅枝上,娇羞欲语,脉脉含情;也有肆意绽放的梅朵,落落大方,花瓣柔滑明润,如丝绸,似琥珀。一脚踏进林子,就像走进一个馨香的世界,沉醉在那片花海里,感受着梅姿的苍古与清秀······

其实这不是湖,当地人叫它“双堰”,村子也保持着旧名,叫“双堰村”。这片湖泊应该是人工堰塘,四周还可看见石头砌成的青龙般蜿蜒的水渠,不过现在都已成为历史的印记,一道风景。我决定送它另一个名字:“梅湖”。

再往前跑,又赶上一片梅林。起起伏伏的山坡,中无杂树,梅花正在绘绝美的仙境。这是另一种梅树。柔细的纸条上开满各种颜色的梅花。有白的、粉的和红的。放眼一看,这片飘雪,那片染霞,还有一片点燃了火焰。真的难以想象,在如此凛冽的寒风中,梅花却如此惊艳清傲,美不胜收。它们的盛开,像芬芳的涟漪一圈圈荡开,一直漫到看不见的视野尽头。它们的飘落又如一场盛大的谢幕,非常具有仪式感。飞花点点,轻盈似雪似飞絮似火星,随风而舞,一小会,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花瓣。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徜徉,细嗅,沉思,想起陆游的诗,整个人好像被风吹散,真的化身千亿,每一树梅花下都飘着一个我。又一阵风来,再次被吹散成一朵梅、一片花瓣,融入到眼前的盛大美景中。

夜雨丨梦桐疏影:梅香来凤驿

旧时,一条东大路贯穿重庆成都,从远方策马而来的将军、官员、文人、客商、马帮、挑夫,东行或西去,翻山越岭,必定会在来凤驿打尖歇气、留宿饮马。来凤驿是伴随成渝古道兴起的,明清时期更是古驿道上“四大名驿”之一。它像枚小小的逗号,短暂停顿之后,让行人有了更强有力的蔓延和奔跑。这枚逗号,让时间加速空间浓缩。千百年间,路过这里的行人带着驿路梅香穿过朔风瑟瑟的冬日,走向姹紫嫣红的春天,那些黄酒、布匹、盐糖等各种货物经过这里,也一定裹上一层幽香,最终送达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人手中。而途径来凤驿的人文人雅士,看见满坡梅树,闻过满山梅香,流连过驿站,内心畅舒,然后铺开一条诗意而明润的路,写下一首首仄仄平平的诗词。读过清代诗人龚懋熙《再经来凤驿》的诗句,“桥临古驿忆童嬉,夹岸花飞竟踏泥”,脑海里浮现的是衣袂飘飘的诗人马踏飞花,溅起一路梅香潇洒远去的情景。

太久远的或许难以怀想,时间近一点的还能忆及。抗战时期,小小的璧山,因为毗邻重庆主城,成为战时陪都的卫戍区和重要迁建区。无数名流汇聚于此,创办实业,兴办教育,共同谱写一曲铿锵激昂的交响乐。老舍客居重庆,曾与赖亚力、王冶秋去往青城山、成都,途径来凤驿时“遇见一阵暴雨”,在这打尖儿(意为“吃过饭”)休息。我想他歇息的小店旁边,说不准一株不起眼的梅树与他撞了个满怀。1940年夏天,乡村建设运动的实践者、大名鼎鼎的梁簌溟先生带着他的弟子陈亚三、黄艮庸、王平叔、云颂天等人辗转来到来凤,创办勉仁中学。一年的时间,他们来来往往与住所和学校之间。在晦涩昏暗的日子里,一定也遇见过农舍旁竹篱外的一树树梅花。“飘零到此成何事,结得梅花一笑缘。”此外,哲学家熊十力也曾在此避难,并增订哲学著作《十力语要》,教育家黄炎培以《来凤驿》为题,创作了散文诗······这些寓居于此的名人大儒本身也是一树寒梅,高洁清雅,凌寒不惧,在这里播种着教育等种子,在炮火连天中等待着希望。来凤驿的乡间小路上,留下了他们的身影,而某株梅树、某朵梅花,一定映照过他们满含春意的眼眸。

夜雨丨梦桐疏影:梅香来凤驿

这梅花飘香的来凤驿,叩响过无数马蹄,滴落过大把汗水,也流淌过很多诗情画意,旧时光里车来人往,身影憧憧,而现在没有行人,没有喧嚣,没有酒,唯有繁花似锦,一片清寂。

我喜欢这清寂。时光静默,我吮吸着梅香,仰头便见着梅的骨头,俯首遇着了梅的灵魂。我是醉饮花香的风,不由得脱口吟道: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花香一浪一浪涌来,我再次奔跑起来,又钻进一片梅林,再往前,就是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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