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喜欢收集旧报纸，喜欢看这些旧闻。作为一个时代的记录，报纸是最真实的，也是抹不掉的。不像现在网络媒体，想删就删，让删就删。

昨天晚上看到了1978年11月8日的人民日报。虽然已经发黄，但一下被它的头版内容震惊了。写的是当时广东惠阳地区麦子灿同志写信批评省委第二书记习仲勋。习老不仅没有打击报复扣帽子，反而回信诚恳接受批评，并要求全省县以上干部引以为戒。我把这篇报道涉及的全部内容逐字逐句地重新敲出来。

不要怕听刺耳的话，鼓励干部群众讲话

编者按：怎样对待下级干部和群众的批评？建议大家读一读习仲勋同志处理麦子灿同志批评信的报道。只要把干部和群众的批评，看作是对我们的爱护和信任，那怕批评的话说得再重些，再刺耳些，甚至事实有些出入，有些片面性，也会象习仲勋同志那样，对批评者采取支持和鼓励的态度。领导干部以身作则，广开言路，广大干部和群众就敢于发表不同意见，敢于讲话，我们党被林彪、"四人帮"严重破坏了的好传统、好作风，很快就会得到恢复和发扬，毛主席所期待的那种“又有集中又有民主，又有纪兼又有自由，又有统一意志、又有个人心情舒畅、生动活泼，那样一种政治局面”，就会很快出现。

1978年9月25日，广东惠州惠阳地区检察分院干部麦子灿，给时任省委第二书记的习仲勋写了一封批评信，用词尖锐，言语辛辣。

麦子灿同志给习仲勋同志的信

省委习仲勋书记：

我同你不熟悉，也未见过面，只听过你讲话的传达，只见过你的指示发表在报纸上。但从上述的接触中，我感觉到你还是一个爱听汇报，爱听漂亮话，喜欢夸夸其谈的人。举一个例子可以说明：你在梅县、汕头、惠阳地委常委会议上的讲话，多次提到惠阳整治潼湖工程不错，可以受益多少多少亩。这些漂亮话都是纸上的和口头上的东西，这都是听汇报得来的。但群众意见如何，群众呼声如何，你有否去听一听，是否真正如惠阳地委讲的那么漂亮呢？我劝你认真下去听听群众的意见。惠阳地区治水的两项大工程，一是淡澳河，一是潼湖工程，看起来规划宏伟，但实际上是怎样呢？不妨用实践去检验它。先谈谈淡澳河。当时我在那里搞路线教育工作，住在淡澳河工程指挥部，参加了挖掘劳动，经过实践，有发言权。当时此工程提出一九七五年开工，一九七六年通水，结果如何呢？至今还未通水。仅是一九七五年﹣一九七六年上半年，这项工程就把惠阳县附近的几个公社的生产队搞得倾家荡产，因为这项工程叫民办公助，不少生产队弄到要卖耕牛，卖谷种，应付上堤民工的开支，这实际是刮“共产风”。所以各生产队全无积极性，他们派工都是派些比较差的劳动力去。这些人到了工地后，不上堤，躲在宿舍里吃喝睡玩，白白浪费生产队的粮食和现金。经做思想工作上堤后，也是出勤不出力，工程进度缓慢。还经常出现生产队拿不出钱买菜，伙食没法解决，不少人又跑回家里，动员来了又跑，跑了又去动员。所以这个工程一拖再拖，把生产队集体经济也拖垮了。后来由于附近的生产队抵触情绪大，仅靠惠阳县的力量是不能把河挖通的了，地委只好又把东莞等县牵进去，要他们出劳动力，“共产风”又进一步扩大。但是，凡参加生产队的，无一个没有意见的。这条河还没有收拾好，现在又提出整治三江两湖工程，此项工程比淡澳河更大，到底行得通否，应该听听群众的意见，我听到的是群众抵触情绪很大，不知省委领导是否听到？

水利要大干，宏伟规划要，宏伟工程要，但不要搞一鸣惊人的行动。要考虑农民眼前利益，要考虑农民前几年受林彪、“四人帮”祸害够苦的了，要让农民伸伸腰，透透气。目前是救民要紧，不要搞那些远水救不了近火的大工程，不要刮“共产风”，把生产队家底搞光了。社员分红减少，看不到优越性，不愿干，你硬要干，群众积极性是发挥不了的。没有积极性的东西，是肯定搞不好的。使农民收人稳定一段时间，再来大干，不是更好吗？淡澳河工程的实践已经说明了这个问题，现在为什么要提出潼湖工程呢？淡澳河工程已经是骑虎难下，潼湖这个工程更大，为什么一定要蛮干？所以说，你一讲话，就表了态，骑上了这只大虎更难下啊！当然，如国家有力量，全由国家投资，那我就不提这个意见了。

再一个意见，你不是说重视群众来信来访吗？但事实上如何呢？我在七月初向你反映了“官司走后门”、“营私舞弊”的问题，是牵涉到地委、县委的事情，至今快三个月了，既没有回音，也未见你转给有关部门处理，这叫重视来信来访吗？到底这些案件要不要重新处理，你有否考虑到处理不及时的严重后果呢？我是有过教训的，不知你是否体会到？我看你讲的重视群众来信来访也是个漂亮话，是句空话！因为你只讲，没检查督促。

你讲话中不是常说爱听刺耳话，说什么“良药苦口利于病”吗？现在给你提两个刺耳的意见，看你是否“叶公好龙”!

提意见者：惠阳地区检察分院麦子灿

一九七八年九月二十五日

习仲勋同志给麦子灿同志的复信

麦子灿同志：

你九月二十五日的来信很好，对我们各级领导班子特别是负责干部目前的精神状态和工作作风中存在的问题，提出了十分中肯的意见，我表示诚恳接受，并决定将你的来信转发各地，以便进一步把党内民主空气发扬起来。为了更充分地听取你的意见，现趁刘田夫同志前来帮助惠阳地委整风之便，委托他和你面谈，并请刘田夫同志帮助地委切实解决你所反映的问题。

此致

敬礼

习仲勋 一九七八年十月十八日

习仲勋同志给广东省县以上党委和省直局以上单位负责同志的信

惠阳地区检察分院麦子灿同志给我写了一封信，对我提出了尖锐的批评，信中提出很多很好的意见。我复了他一封言，表示诚恳接受。并委托刘田夫同志趁去惠阳地委帮助整风之便，亲自接见来信同志，代我表示感谢。现将这两封信给你们，请在党委中进行讨论。

麦子灿同志对我的批评，是对我们党内至今还严重存在的不实事求是、脱离群众等坏作风的有力针砭，应该使我们出一身冷汗，警醒过来。林彪、“四人帮”对我们党的干扰破坏是十分严重的。办事不从实际出发，不走群众路线，靠“长官意志”，靠行政命令，群众有不同意见就实行压制，一意孤行。这种坏作风，这些年来有了严重的发展。而我们一些同志却没有认识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身有余毒而不知毒。这种情况压抑了广大干部和群众的社会主义积极性，严重障碍着我们抓纲治粤、大干快上、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步伐，必须坚决克服。我们是辩证唯物主义者，必须实事求是，按照客观规律办事；我们是历史唯物主义者，坚信人民群众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必须充分走群众路线，倾听群众的呼声。希望各级党委在讨论时联系实际，看看在实事求是、发扬民主、走群众路线和处理群众来信来访等方面，存在什么问题，应当采取哪些有力的措施，纠正缺点，改进作风，把我们的工作做好，决不负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对我们的委托，不负全省五千多万人民对我们的殷切期望。

习仲勋 一九七八年十月二十日

再三研读上面三封书信，我想了很多，感触很多。这篇报道刊登后的那个月，1978年12月，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重新确立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路线，进入改革开放的新时期。从1978年到现在已经整整45年了，现在是否还有敢实名给省委书记写批评信的基层干部，是否还有愿意虚心批评的省委书记，是否还有没有顾虑刊登此类来信的党报党刊？

领导干部的威信是基层干部群众给的。因为工作需要，领导干部是有一定级别的。但级别不应该是与人民群众的隔阂和障碍。习老正是看到了党和基层干部群众的这堵墙，用一封真诚的回信拉近了和基层的距离。干部的口碑好不好，不要问你身边的人和直接下属，应该多听听基层的声音。

党的执政基础要靠各方面力量共同维护。当雪崩来临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习老在这件事情上的高风亮节令人敬佩。同时，身边工作人员敢于上报这封批评信，人民日报敢于刊发批评省委书记的信，都让人感觉到作为共产党人对党怀有的赤胆忠心。只报喜不忧，总有一天会葬送政权。

中国式现代化一定是发扬民主的现代化。在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党内民主、人民民主特别重要，否则就会形成专权专横。我们的领导干部，无论级别再高，都应该重读习老的两封信，警钟长鸣。更应该像习老那样，虚心和人民在一起，对待批评不乱扣帽子，不搞封闭的小团体小圈子，不开社会主义民主的倒车。

来源：眼镜湖，肖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