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乡,秋天的一大好处,是可以品尝到最地道、最新鲜、最美味的花生,还能尽情享受挖花生的乐趣。
花生,种植在河道,一年又一年。河道,其实是一个故道。不知哪一年河流改道,上千年的河床由此闲置了下来。人们看中了它的肥沃、酥软、透气,于是种上了一垄垄花生。
春来,绿茵茵的椭圆叶儿,青翠欲滴,娟秀可爱,开满了金黄色的小花,引来了一只只蜜蜂、蝴蝶,以及大大小小、色彩各异的昆虫,嘤嘤嗡嗡,翩翩起舞,一片繁闹。当一阵风儿拂来,一垄垄花生秧,宛若一排排金碧色的波浪,涌向岸畔。很快,随着季节陡转,北雁南飞,这浪儿,又变成了一排排褐黄色--原来,是花生藤儿枯黄了,根下的花生走向了成熟。
该挖花生啦!
确切地说,是薅!由于河道沙土的松软性,只需扛一把五齿钉耙,赶着牛车前往即可。来到地头,举起钉耙,看准一蔸花生秧,“嚓——”地切在它的身边,然后“唰——”地一拉,就看见了一嘟噜的花生,宛如几十粒黄灿灿的金元宝,在阳光下熠熠发亮。拎起来,轻轻一抖,沙土簌簌而落,花生晃晃荡荡,宛如一簇小铃铛。这哪里是挖花生哟,简直是在掘宝藏!一刹那,丰收的喜悦跃上心头,让人对秋天、对土地充满了感恩。
一蔸蔸挖下去,形成了一溜儿深褐色的沟槽,可以看见沙砾、贝壳、鱼骨,以及一只只乳黄色的“地老虎”——它的学名叫地蚕,是夜蛾的幼虫。没想到,大自然这么神奇,沧海桑田啊!
挖出的一蔸蔸花生,不能过夜,闻香而来的野物们,说不定正环伺在野草丛里呢!掬一把花生,顺势一扯,只听见空气里传来“咝咝——”的微响,那是一粒粒金黄饱满的花生从母株断裂的声音,一瞬间,一条条根须渗出乳白色的汁液,空气更香浓了。
有时,经不住诱惑,捻开一枚花生,仿佛打开一只美丽而神秘的宝盒,只听见一缕微微的“咔嚓——”声响过,两三颗红通通、圆胖胖的花生仁霎时呈现在眼前,宛如穿着红肚兜的婴儿蜷在襁褓,是那么的娇憨,那么的鲜香,又是那么的可爱。小心翼翼地拾起一颗,含在嘴里,轻轻一咬,一刹那,一缕甜糯、酥脆、绵长的滋味袭上舌尖,颊齿生香,欲罢不能。
风,缓缓地涤荡大地,逆光下,忙碌的人群,仿佛从年画里走来的人物,充满了劳动的激情、亢奋与幸福!最为兴奋的,要数我和小伙伴们,一边忙前忙后,一边将古老的歌谣传唱,“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个白胖子……”,稚嫩的声音久久在河道回荡,随风飏向远方。
当最后一行“人”字形大雁从河道上空飞过,时节已是深秋了。此时的花生也挖完了,一筐筐花生、连同一捆捆秧藤被牛车运回了村庄。河道又恢复了原始的平静。
儿时生活清贫,压榨的花生油大多一售而空,留下的花生,除了做来年的种子,其余的用在过年以及看电影时。那些年冬天电影下乡,家家户户会炒花生,款待来看电影的亲戚们。那些年,我最爱吃的,是盐焗花生,将花生仁放入砂锅里,一边用小火炒,一边在碗里放盐,用水化开。当花生仁熟后,将它们倒入盐水碗里颠匀,再倾入锅中炒至酥脆。随着盐水一点一点儿焙干,花生仁结了一层半透明的“霜”,真好看。吃时,一粒一粒丢在嘴里,好吃得不得了。最奢侈的是花生糖,这美味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嘴。母亲会用擀面杖轻轻辗压花生仁,直至将皮褪尽,留下白白净净的花生米。接下来,在锅里放入一大块麦芽糖,用文火将它慢慢熬成糖稀,再将花生米倒入,搅拌均匀,然后倾入木盆,压实。最后,用抹了猪油的菜刀切块,花生糖就做成了。咬上一口,香酥而甜脆,感觉它是天下最好的零食,吃后再也忘不了。
不多想了,天亮就出发,快快回到故乡,赴一场丰收的狂欢!
作者:刘峰。来源:山西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