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报告文学:疯狂的海洛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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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雾锁瑞丽

习惯上,到瑞丽必先经过畹町。或者先到瑞丽再去畹町。一句话,到滇西而不去这两个地方多少会有遗憾的。

也许是海洛因心狱之旅过久,畹町在我眼里只是一座阴沉、简陋的边陲小镇。

畹町是泰语“太阳当头”的意思,作为一个袖珍城市,它恐怕是全世界最小的了。

15分钟即可逛完城区,但和当地有关部门交涉采访事宜却花了整整一个上午还不曾达到目的。

当地武警部队政委用最快的速度调集军用吉普,亲自陪同我们直闯畹町戒毒所。

神秘的大门据说是第一次向记者打开。

所长不在,指导员听说不熟悉业务,但慑于中校先生为我们压阵,勉强同意让我们看看。

戒毒所建筑在山凹里,半埋式建筑,一座小木桥沟通内外。

39个神情呆滞的4号客在铁窗里充满希望地看着我们。

和芒市不同,这里的戒毒人员不称“学员”,约百分之九十系境外人员。

不过是些缅甸4号客或者香港大烟鬼,因入境后犯瘾,故而被送到这里戒断,当地部门便把他们列为“国际案件”。

也许是沾“国际性”的光,这个小小的戒毒所内戒毒药品倒相当齐全,除美沙酮、鸦片酊、樟脑酊以及昆明中药厂生产的“戒烟丸”之外,甚至可以看到专门解救吗啡、鸦片、海洛因等成瘾性中毒的“盐酸纳洛酮”。

畹町是国家缉毒、反走私的前沿,畹町桥的对岸就是缅甸的九谷镇,有公路直达仰光,因此它的真正意义不在每年康复多少4号客,而是每年破获多少国际性毒品走私大案。

G上尉、S少校以及上士T都是历次缉毒战的指挥者或参站者,为我讲了几乎一夜的故事。

窗外是芭蕉细雨。

我们的缉毒故事不断被隐约的缉毒的枪声打断。

可以感觉到肃毒行动像大气压一样无所不在,这个袖珍城市计划在年底建成“无毒城”。

上午10点,我们已到瑞丽坝子。两者相距仅27公里。

除了能在集市上买到大象皮和老虎骨,实在看不出这个被某些文章吹上天的边境县城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百分之九十的勐卯古迹和果占宓王朝古迹都已荡然无存,闻名中外的姐勒金塔重建h后粗糙不堪,古风尽无。

我们被安排采访受武警系统节制的某戒毒所。

这是乡办戒毒所的典型,在押的全是农民。

乡办戒毒所前身大都是由破寺旧库房改建。

所长“大胡子”高大得令人脚软。

这下真是大开眼界:墙上都是抗议受“虐待”的“反动标语”——什么“砍头不要紧,只要阿泼真”,什么“儿子诚可贵,姘头价更高,若为阿泼故,两者皆可抛”。令人目不暇接。

当我们对这块地方药品奇缺的现象表示关切时,文身的指导员解释说美沙酮、鸦片酊和戒烟丸因紧缺,到不了乡戒毒所。其它可代用的成瘾性药物也不能常给“犯人”,比如安定片,多服了又成了“安定瘾”。又如安眠酮,速眠安,常服亦成瘾,一旦停药甚至会死亡。

瑞丽是云南西部最重要的内陆口岸,与缅甸木姐、南坎两镇隔瑞丽江相望,构成“一个坝子,两个国家,三座县城”的边境奇观。

它因江得名,地处亚热带季风气候,四季不明,难分旱雨两季。从每年的10月到次年的3月是旱季,每逢旱季,瑞丽几乎每天有6个小时被浓雾笼罩,雾期长达150余天,所以古称“勐卯”,泰语“雾的地方”。

由于临近毒源,瑞丽近几年来又以深受毒害而闻名遐迩,艾滋病患者群的出现更使中外为之瞩目。

但在这雾的国度,我们原拟深入采访的计划也陷入了雾阵。

瑞丽民族医院是中央卫生部定点的全国四个“药物依赖性康复中心”之一,其他三个中心的所在地是:北京、昆明、澜沧地区。

北京的“中心”有专家无病人。

昆明的“中心”有病人有专家。

瑞丽可就惨了:它是有病人无专家。

因此想在中央卫生部定点的“中心”内一睹戒毒专家风采的希望也就泡了汤。

迎接我们的一位主管戒毒的副院长L。

L,傣族人,比前文所述的大胡子所长还高大。

这里比较文明,把吸毒者当成病人。然而即使是病人,L副院长也不愿多说,有鉴于我我们千里奔波,他只告诉我几点:

1. 瑞丽县的吸毒人数约3000人——只能大约估计,因为吸毒人数的记录每天都在刷

新。

2. 这里实行免费治疗,主要药物还是40年代的老药——美沙酮和鸦片酊。

3. 只能接受“组织保送”的病人,首先考虑老弱病残以及一些特殊人物。

有感于我们的诚意,L渐渐地高兴起来,最后竟然破例带我们去参观该“中心”三部(戒断部、康复部、社会工作部)中的“戒断部”。

病房宽敞整洁。病人红光满面。护理记录正规严谨。病号全能营养……

甚至还有文娱室。里面还有一个大彩电。

在中国,不能要求过多了。想到先前看见的戒毒所,相差何止霄壤。

“进来的都能戒断!”L很有自信地说,“但复吸率很高,往往出院不久又回来,而且症状更严重。”

每期只能限额招收30名。每期最快也得三个月,全县3000名左右4号客,每人轮流治一期,轮完也得25年!

人们突然发觉对付海洛因的特效药事实上是这么少。焦虑的目光因此而不能不移向祖国传统医学。

鸦片在我国古代有阿片、亚片、阿芙蓉、底野迦的异称,它首先是以止痢疾的“圣药”的面貌进入中国的。《本草经疏》载:其味与罂粟壳相同,而止痢之功尤胜。《本草求真》也载:用阿芙蓉一份,糯米饭捣作小丸,通治虚寒百病。

不能不承认鸦片首先是一种药材,但一旦被异化则后果已如前文所述。

戒鸦片,在云南一些地区最流行的是“盐疗”。

盐能润肠,兼有清火解毒之功。盐与烟,如水火格格不入,故吸食鸦片者多喜甜而厌咸。

以盐汤戒毒,方法是每天晨起饮盐汤一碗,以后每当犯瘾就再饮一碗。两天以后就会觉得吸食鸦片不舒服,七天后明显厌恶鸦片。一般两周即全戒。

但盐疗对4号客收效甚微。

最大众化的戒毒药物是昆明中药厂研制的“戒烟丸”,主要成分是鸦片酊。分为1~4号,鸦片含量依次递减。疗效一般。

不断有人试用针灸戒毒:用金针、电针、芒针扎穴位;用艾条艾团薰灼穴位。

也无重大突破。

真的没有特效药了吗。有。

美国进口。150元1粒,每瓶100粒。戒完需5瓶!

于是又有人试用催眠法,试图在吸毒者身上建立“厌恶反射”,效果同样不理想。

现在轮到江湖郎中,一群持不同医见者。

他们照例是搓搓手,深不可测地笑笑,似乎戒毒大业责无旁贷地要落到他们这些“遗贤”的肩上。

可以预料的是烂膏药似的马路招贴中又暴增了新的版面:“明末宫廷海洛因御方”、“祖传戒毒绝招”、“最新欧美戒毒术”、“留德博士戒毒”、“一周戒毒、如无效果,分文不取。”

我不能不遗憾地向G老先生指出:即使是第一个提炼吗啡者,他的祖父在明末也还没出生。万历皇帝固然吸毒,但他吸的是鸦片膏。

我们对“最新欧美解戒毒术”也只好抱之一笑,因M的“新药”我好像哪儿见过:可待因,安定。

像一哄而起的“民间治性病”一样,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然而在昆明书林街附近的一家个体诊所,我亲眼目睹了一个戒毒奇迹。

老先生姓王,近80岁。自言解放前曾任南京政府戒毒委员会委员。解放后就赋闲,潜心研究戒毒历40年。

门口没有耸人听闻的广告,但戒毒者盈门。

我们自由采访戒毒者,都称效果极佳,注射了老先生自己配置的溶剂后,见到4号就想吐。

一般一个月就彻底戒除,复吸率极其低。

老先生很健谈,感谢信来自四面八方——成都、兰州、西安……只是不肯透露特效药的真章,不让看见操作现场。只是神龙绰约地告诉我,他的药理作用是“溶解、对抗”海洛因之毒。

输液架上挂的是一种乳黄色的很清冽的药液,静脉滴注,用量很小,一次注射仅5毫升。

民间自有真人在。再不发掘,损失弥大。

我们应该公布他的姓名。他叫王震宇。

在以后的日子,我们又考察了腾冲、大理、保山等市县的药物依赖性康复中心。

戒毒以后的复吸率是如此之高!

从省到乡,每个戒毒所所长都像有把握阉掉一只鸡似地拍胸脯向你保证:进来的准能戒掉!

我相信他们的话。真的。

可是,你看他们容光焕发地领好“戒掉成功证书”,向你鞠躬告别。不过是转个身的功夫,没几天他又嗒然若死,眼圈发黑地站在你登记桌前了。

易戒难忘。二进宫,三进宫,四进宫……

每位所长都希望和从这儿毕业的学生永别,因为重逢的感觉总是灾难性的,总是在几乎刚刚握别的地方。

也有一去不返的。部分人得到新生,部分人领取死亡。

这是因为毒品不仅能使人产生药物依赖性,还可使人对它产生耐药性,也就是说用量必须不断递增才能满足瘾癖。刚戒断而又重新吸食4号者,由于使用戒毒前曾用过的大剂量4号而造成急性中毒致死的例子在滇西屡见不鲜。

吸毒者不了解他过去能适应大剂量是因为他对海洛因已产生耐药性,而这个剂量对正常人来说已是致死量。

他既然戒掉毒,对该毒品的耐药性也就消失了。再度吸毒并使用以往的剂量无疑就是自杀。

这个简单的道理几乎每个所长临别时都要和他们唠叨一番。

但没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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