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抽烟的嗑瓜子，怕冷得都抱着杯白开水，有的半躺半卧，有的揣着手嘚卟嘚，“唉！蛤蟆梓儿（周栝[读kuo]梓的外号，因为他们祖辈儿上不是官绅就是财主，门门妻妾成群，生的孩子多，和青蛙甩籽儿似的，故而族门得此雅号）辞官还乡，你们知道不？”躺着说话不腰疼的豆儿嫂求证道。“提起这个清乖子，版本又更新了！”虎辰奶奶好像知道得更多，却欲言又止。这帮老太太们皆呈塑态，一下子目光全都聚到了虎辰奶奶的身上。“说说，快说说！”你一言我一语的迫不及待着。

“想听哪一种？”虎辰奶奶反问着。

“你就都说说呗！”豆嫂不耐烦的说。

山大娘是个各净（干净的口语）儿人，头戴青缎子美玉蒙口暖冠，耳廓幅广垂环闪闪，齐鼻右瘊添贵，总是笑微微的容尊雅琪；斜衿儿盘扣上紧顺宽烟熏色锦袄，即使肘、肩、周角有破补丁环之迹，不乏天成巧夺，一体浑然！黑迪卡免裆锥口棉裤，裤脚寸带裹封尺余，下挝上压坐盘炕尾儿（口语读作kangyi）金莲轻摇，银铃儿般地开了金口，“莫要瞎说，正本清源为好！”

“侄儿媳妇！这话说的，你是说我不招儿四六呗？”虎辰家表情诡异地翻着白眼儿。

“还七八呢！有屁就放，还憋上了？”山大娘头一侧嘴一撇，右手一拖腮帮子，阴阳着，“还不知道你！”

秀儿赶紧打圆盘（调节的意思）儿，“行啦，行啦！说着说着就起娄子，停停停！”真管用，花落蔫消！

还是豆嫂打破了僵局，“奶奶，半截子话这么放着，斗闷子吗？摊透了得了！”

“是呀是呀，哈哈哈，倒倒，倒倒！”人们追着不放。

“嘿嘿嘿！就得憋憋你们，是这么回事儿，梓儿叔啊，在镇上不是武装部长嘛，月工资二十一大毛，大伙都知道，他哪（口语读nei）方面要求比较严格，太勤事儿，婶子呐也争气，霹雳噗噜闺女小子生了九个，挣得那点钱儿不够养活他们得，自留地里种点儿萝卜，能对付三百二百得，就眼红了，当下这点儿事由，还不如回家种点地儿实惠呢，唉！”嘴里打了一个弯儿，接着说，“炒勺子（隐意女生殖器）得嘞！”

“端着国家铁饭碗儿不珍惜，这不是烧包吗？”双起大娘惋惜着。

豆嫂沉思良久嘬着牙花自言自语道:“嘶……！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反正都这么说，啊！是真是假只有天知道！”虎辰奶奶把手一摊，摆出一副信不信由你的样子。

山大娘淡淡一笑，拉长声音小声嘀咕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必细究嘞！”

“是事儿到了你这儿,都得给定定星（把把关的意思）儿，就你明白！”虎辰奶奶死看不上她的怼着。

还是豆儿嫂岔开话茬儿，“唉，哎！过了过了，说起萝卜来，你们家宝贞可算是拣了一个大便宜，一口袋就换了个黄花大闺女！”说完看了一眼双起大娘。

“你要是死啊就是损死的，便宜吗？一年的嚼谷好嘛！”双起大娘不屑的反驳着，“事儿也是真巧，来了一家子要饭的，辛中驿那边的，闺女长的道是有模有样儿，就是个儿小了点儿，我挺中意得，顺便就问了一嘴，我说大嫂，让闺女给我做儿媳妇呗？大嫂环视了我家一周毫不犹豫地说:‘可以呀！’用手一指，戳在我家厢房门口儿，刚从地里拔回来的那口袋萝卜，‘这做聘礼吧！’喜从天降！不相信缘分诹是罪过儿呀！我说，那就别瞎转悠啦！到家哩，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呗！没做且儿，亲家哥俩儿好酒好菜就喝上了，”双起大娘说起来就刹不住车喽，没完没了了。

秀儿高兴的说:“天作之合，真替这俩儿孩子高兴，个儿小不算毛病，才多大个人呐，还得长嘞！”

大嘴嫂笑了个前仰后合，“我看见了，不太嗨！”

山大娘看着大嘴嫂幸灾乐祸的样子，责怪道:“你呀，就看不得别人家好，宝贞都三十多了，人家闺女才十七八，偷着乐去吧，咱知足！”说着拍了拍双起大娘，接着说:“别听蝲蝲蛄叫唤，女长十九，男窜二十，且得长哩！”

“哼哼，长它奶哈个屄呀！”虎辰家的轻蔑道。

山大娘顺手抄起拐棍儿，狠狠地捅了一下虎辰奶奶的屁股蛋子，“欸吆，你个养汉老婆，怎么伤人呐？”虎辰奶奶像被蝎子蛰着似的，蹦起来骂道。

“打你是好的，还撕你的嘴呢，谁他妈的是养汉老婆，心理没个数吗？留点儿口德吧，为老不尊玩意儿！”

她俩儿谁也看不上谁是有原因的。前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的秀才宫定山，是宫家有了十位姑奶奶后，老生的独苗儿。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却九试不第，不过祖上殷实，度日无忧。前前后后绵续九房妻室，却人丁无继，寒窗十年，难登高堂，家道败落，是每况愈下，年年轻轻的却郁郁寡欢，大限将至了。正室刘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管家姜老秉馊主意多，“再续一房给老爷冲冲喜吧，大奶奶，殷盼阳归便是。”十娘进门，宫爷殡天，好不热闹！这就是命，这位山大娘千挑万选，二十好几了才终得如意，却成了千古绝唱，进门即寡——苦命人！宫家的车夫换了个年轻的，血气方刚，名唤宫迁儿，眼力见儿十足，语妙娓侃。一来二去，加之饥不择食，寒不择衣，十娘的春心荡漾，不白私情艳染海底针！纸里那能包得不住火呀，遍晓路议！大宅门里的事儿，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日久淡清，没人再提，不了了之！

冤家对头的虎辰奶奶也不是善爷（不简单的意思），当家的撇家舍业，为了国家建设燃烧青春！年纪轻轻的少妇守着活寡，支撑着自己这个小家儿，那个不容易就不言而喻了。当家族门有个光棍儿兄弟，一个人吃饱，连狗都喂了。时不时过来帮帮嫂子，里里外外，大事小情处处精心儿。做点儿差样的饭就把他叫过来，陪小叔子喝两口也不失礼数。尤其在农村小叔嫂闹着玩儿稀松平常，打个情，骂个俏，数落数落骚嘴，解解浪闷儿，喝多了就不走了，就地儿一躺睡了，也屡见不鲜。可是有个底线不能过，守住清白！人就不是个东西，它是人啊！哪有河边儿不湿鞋的啮，他们也没把持住，干柴烈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是是非非后人评！老话说的好，打人别打脸，当着矬人不说短，真是有道理！

大嘴嫂虎了吧唧得，公鸭儿着嗓子说:“谁也别说谁，一个丈夫死的早，一个老头不在家，都有魙（读zhan）儿，属屎壳郎得不鼓球儿显不出你们黑来，你们俩儿都蹲着那一堆算了，千万别让鸡给刨了！”

不知道怎么了，虎辰奶奶和山大娘不约而同地冲上去，连扑带挠，给大嘴嫂上了一课。

人们都敢紧过来拦着，秀儿也急了，大声吓斥:“住手！”火药味儿才渐渐退去。秀儿定了定神儿，才抑扬顿挫的批评道:“言说咱们都是快入土的人了，还更事蒙昧，不知薡董，还想利剑封喉吗？沙场点兵吗？知分寸、懂忍让、明事理、高素质，要不对得起咱们这把年纪吗？”大眼瞪小眼得，谁也不吱声了，接着又补充道:“说说笑笑，谈资尔耳，何必上纲上线，非论个短长，哈哈一笑罢了！”秀儿扭转着时态。

“还是老太太水平高，高屋建瓴，世故历阅，悟所不及，点得透，拎得清，瞎不济得净说明白话！”豆嫂连夸带损得风凉着。

将近半夜，油灯又添了新油，如果不往外推，谁也不动，“时间不早了，明儿都早点儿过来，不见不散。”唏哩呼噜人走主安。“俊富，收拾收拾咱们也睡吧！”和老太太就伴的俊富被叫醒，俊富把屋子收拾了个干净利落后，松身睡去！

七九河开河不开，八九雁来雁不来，九九没淩丝儿，还是冷，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三月三，大地摊儿，风筝飞满天！

潮浸落，

土见色；

春歌蛮展，

墨染华坡。

醒泥贪柔万欲洲，

暖风穷激尽征愁；

不约应时复始报，

如油酥甘恰好休！

润之运，慧之绘，

爵晖尊露，

畅和泰祥，

有愧淡淡着有色，

不恭卷卷觅知音。

周六起了一个大早，一行三人，顶着繁星，拨开轻雾，顺曲路径幽，瑞泉儿推着斗车，放上一把掘铣和一把平铣，两把儿小平锄加一把五齿铙；慧敏提溜着吃食，背着水壶；瑞蒲夹着布口袋，在后面紧跟着，抄近路，向目的地藕坑子（地名）进发，刨地梨儿。

地梨儿就是三棱草的根茎，它为单子叶，莎（读Suo）草科，多年野生宿根草本；株本呈三棱形，高约一米上下，叶片细长通株5片左右，成熟期顶部生有毛绒绒的小小角儿崩裂籽熟，自然随风飘移散落，永续繁衍；果实指根茎，现不规则圆形，有毛疏少，色黑灼，直径约一厘米左右。三棱草多半分布在湿地沼泽地带，物择有因。华北平原京津冀分布较广，精分两种，一种果实饱满，味甘肉雪细滑，富含高蛋白与糖分，厚人胃肠，可煮直食不饥，精作成粉，或粥、或蒸窝窝囊囊、或湿粉成饼客作主粮；类同别另，则称其为独梨儿，当地人叫它猪地梨儿，好像一个爹俩儿妈生得，区别太大，个儿小，质坚如铁，硌牙不碎，不养人，存在即合理，猪吃，对其犹如珍馐美味，上佳圣品。唉！什么都有用。

《硕果满园》，邵文锦、张克森

以为来得早呢，哪知道人都占严了，瑞泉儿苦笑道：“嘿！起了一个大早儿，赶了一个晚集呀！”瑞蒲一看就急了，“别㲈（读SHao）了，快干吧！”她皱着眉头不耐烦的催促道。慧敏扑哧一笑，“对对对！”抱着瑞蒲亲了一口。“那仨饼子，是我偷的奶奶的，咱们什么都弄不回去，肯定会埋怨我，打我也有可能，不能空手而归！”瑞蒲带着哭腔要求道。瑞泉儿过来蹲下，双手抱住小瑞蒲的肩膀胸有成竹的说:“相信我，不会让你失望！”说完起身打开手电全方位扫望着地面，寻找着地梨儿的优质分布地段，突然走到半路停下，向她们俩儿招手示意，快过来！抄起平铣镪出炕大的一片，草芽连片，密密杂杂，都是三棱草。仨人高兴的差点儿叫出来，瑞蒲小手单指堵住嘴，做了一个不要声张的手势，仨人抱在一起，捂着嘴偷偷的笑。“好了，我掘，姐！您清理，好吧！”慧敏点点头！丢下平铣，换成了掘铣，开了个头儿由左向右，一帧一尺有序的挖着，累了就歇会儿。就这坑，到了中午已经初具规模。仨人用丢盔卸甲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可想而知这活儿，不是谁上嘴片儿一碰下嘴片儿就能解决的问题，得实打实，真刀真抢得卖把子力气，得有信心、有坚持、有体魄，到了现在才体会到老太太是个母儿。功夫不负有心人，当慧敏、瑞蒲用小平锄小心翼翼层层清理到一定层位，事实证明了一切，粒粒黑色珍珠跃然纸上般暴露出来，油然的喜悦无语言表。瑞泉翻开基土，慧敏和瑞蒲抖出串串果实，结果带来的两个布口袋哪里装得下呀！怎么办？决定先回去一趟，再回来。

看着累累硕果堆放在院子里，老太太杨秀儿不停抚摸着孙女瑞蒲的头，掩饰不住秋霞、元增相当满足的笑容。蹲下来摘下地梨儿子，个个洗净，晾晒在苇席上。“这三个棒子饼子的功劳太值了，不但不会怪罪你们，还得厚礼卑辞，”杨秀儿边说边打开小柜子，摸出两位姑父平时孝敬过来的点心、槽槽糕、葡萄糖等一股脑的倾囊而出，“吃吧，管够！”仨孩子手都没洗，狼吞虎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