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了,老婆孩子,定盼着我回家呢!”张杰仰面朝天,双手抱头,左腿压着右腿,手搓搓着黑若焦炭的脚,说着说着眼泪儿悄然地淌流到脸颊,思乡之情溢于言表。
“行啦!想孩子就是个借口,是不是想嫂子啦?”秦斌开玩笑地说。
“你小子年轻,又没家没业的,吃饱了连狗都喂了,穿鞋哪知道光脚的苦啊!”严奉明感叹着。
“杰哥结婚没几天,就被村里指派出来,说能挣大钱,扯淡呗!不服从就是对抗政府,反对大东亚共荣,挨得着边儿吗!其实他妈的就是强迫,咱们小老百姓对抗政府的帽子太沉,戴不上啊!”刘金生说着说着坐了起来,双手抱着腿,生气地说。
“十里八村都有指标的,每村都是五个,咱们从大城来的五十人说是指派,其实和抓没区别!我家有俩个劳力就得出一个,奖励两块大洋抹了抹嘴,不知道半路上当官的贪了多少,不来就得拿摊派款,十……十十块大洋呐! 我家穷得光剩下饿了,只好来喽!”两手一摊接着说:“俺娘说,出去起码能吃上饭,兴许还能挣几个钱儿,将来好娶个媳妇!唉!我都十八了,也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为家尽份儿力也是应该的,”秦斌述白着。
张杰牢骚满腹得接过话茬说:“说好每人每天两块大洋,这不,一个月才给了三块,钱呢?这不是他妈的糊弄人嘛!”
“峰哥,你是组长,方便时和胡爷念叨念叨,怎么回事呀?”刘金生看着张峰说。
张峰抽着烟儿,吐着烟雾,默默地看着外面的黑,“好啦,明天我去问问,快睡吧!”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枪声,是十三号棚那边传来哭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好奇的向外面探头探脑,想看个究竟。
“不老实,想跑,他妈的就是不想活啦!都是为了皇军干事来的,好好干,别无事生非,否则,这就是下场!”白彦郎拿着王八盒子,恶狠狠地指着文安来的韩章成,“管好你的人!”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就这么完啦?”苏瑞普无奈地看着韩章成,大哭道:“表哥,咱不应该来啊!”
“瑞普,听哥的,先回去,明天我去找胡爷理论,”章成劝着瑞普恳求道:“来几个人,咱们先把人先搭到北边材料库,有事儿明天再说好不好!”
夜太长,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明。
胡耀天和曹丹寿从奉天(今沈阳)刚回到工地,白彦郎就疾风火燎赶过来,恶人先告状,推门就进,把帽子往桌上一摔,“反了,反了!这帮穷小子要造反,昨儿晚有人想逃跑,我他妈毙了一个!”,胡耀天“蹭”得一下站了起来,“胡闹!你怎么敢随便杀人呢?”白彦郎叉着腰来回溜达着说:“昨儿,文安那帮小子说,活挺累,钱还不给,干不了啦!老赵说,就那个马三儿闹得最欢,说他娘什么什么病重,急着要回家,老赵没答应他。他妈的皇军的事儿重要,还是他妈的病重要呀?好话说了千千万,不听呐,这不他们半宿想逃跑,我就杀一儆百了,怎么是胡闹呢?”
“那人死了怎么收场啊?”胡耀天质问道。
曹丹寿赶紧过来打圆场:“好啦好啦!俩位爷,咱们别窝里反呀,有事咱们好好解决,看看怎么妥善处理一下,才是当务之急,对不?”
这时候办公室外面集聚了不少人,懒根子敲敲门,蔫蔫地走了进来,“三位爷,几个组长非要见见您们,您们看……?”懒根子稍微打了等儿,扫视了一下三位领导,忐忑地问:“见不见呢?”
胡耀天眉头一皱生气地说:“该见得见,让他们进来!”
天津帮的方城、葛洪,文安的韩章成,大城的张峰,沧州的苗毅和费飞,懒根子开门招手示意叫他们进来。呼噜呼噜地都走进来,随便找了个地儿,有站着的,有坐着的,还有蹲着的。
“谁先说说?”曹丹寿客气地问。
“我先说说吧,马三家里老娘病重,知道出来就是挣钱的,有空儿就回去一趟,没空儿就捎点钱儿回去,家里他姐夫大老远的来了,就这点儿事,马三和老赵商量,老赵说现在没有,说到时候自然就发给你们了。马三儿不得问问吗,哪得等到什么时候啊,我现在就要,真急用!老赵说那没有,爱咋地咋地!这不是斗火嘛?您说搁谁谁不急呀,再赶上人们都有点儿情绪,撂挑子都要走,这不就出了人命了。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你们看看这事儿怎么办吧!”韩章成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通。
“乡亲们!皇军和政府体谅咱们,但是工程不能耽搁,近期就会把钱拨放到当地政府,送到你们的家里,放心!年前一定能办到,”曹丹寿解释着,安慰着。
胡耀天斜了一眼曹丹寿,无奈地低下了头!
“早前儿讲好的,工钱一月一发,一拖就是半年,日常就给那么仨瓜俩枣,伙食也越来越差,整月整月的不见个荤腥, 除了窝头,就是“高级淀粉”(草籽加榆树皮面),连屎都拉不下来,这么累的活,身体哪里吃的消呀?”
“老赵,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伙食费不是都给你了嘛,怎么搞的?”曹丹寿假装生气地问道。
“这个……”懒根子心理骂呀,养活孩子没屁眼子的事儿都让你们干了,他妈的还怪我,但是敢怒不敢言呀!于是,懒根子只能自己抽自己的嘴巴子,委屈的说:“爷,我错了,今后我改!”
“行啦!”曹丹寿大声制止道:“扣你一个月的工资,给工友们改善伙食,听见了没有!”
“罪有应得,该罚,该罚!”懒根子点头哈腰的说。
天津帮的方城实在看不下去了,“天哥,马三儿的事怎么办,得给句整话?大伙都看着呐!”
“事出误会,沟通又没到位,这事儿算工伤,抚恤金大洋三百,让姐夫带回去,算是孝敬家里老人吧,也算是给马三儿兄弟一个交代!”胡耀天郑重地说道。
“我同意!”曹丹寿进一步地表示,接着对白彦郎假装严肃地警告道:“怎么这么冲动!向兄弟们道个歉,以后再有这事儿我枪毙了你!”
“寿哥,干嘛埋怨我呢?他该死!再有不老实的下场一样!”白彦郎歪着脑袋咬着牙说。
听完这话,所有组长都站了起来,都指着白彦郎鼻子,“我他妈弄死你!”个个火冒三丈,这就要乱。
“兄弟们,消消气,别激动!”曹丹寿瞪了一眼白彦郎急切地骂道:“给我滚!”
白彦郎见势不妙,硬着嘴摔门而去。
方城看了看大家伙,气愤地说:“年底了,大伙都想回去看看!是不是啊,老乡们?”
“是!我们不干了,回家!”,大伙七嘴八舌。
“知道!知……道,“曹丹寿拉长声音满脸无奈的解释着,”我的心情和你们一样,但工地不能停,是皇军下得死命令,我和天哥刚从奉天刚回来,你们要不是不知道,没办法!”
耀天满眼迷茫,接着劝道“还是好自为之吧!”
看来这是一条不归路啊,政府无底线坑害了这些善良的人们,虽然我与他们同样身处险地,我目前还有自由,世事难料,万一有个万一,后悔晚矣,没有远虑,必有近忧,不行,我得有个打算才是,胡耀天的小心思盘算着。胡耀天搂算了一下,这半年没少挣,大概三十多万,兑了二十万的银票,十万现大洋,扯了一个谎,亲自雇了一辆车星夜兼程,回了一趟家,安排妥当,速归。
整个工地被日军控制起来,十分紧张。刚回到工地,曹丹寿急扯白咧地拉着胡耀天进了办公室说:“天儿,我有要事与你相商!“ 看曹丹寿神神秘秘地样子,胡耀天压低声音问:“老曹,这是什么阵势,得有一个中队的皇军,究竟发生了什么?”曹丹寿看上去既兴奋,又很忐忑,“天儿,刚才姐夫派人捎信儿过来,由于咱们工程质量,进度,执行等方面都非常到位,被评为【大东亚共荣示范标兵】,不日,大佐内田银之助亲自率领顾问团,引关东各军事防御工程项目负责人及技术人员前来观摩学习。这这这……,咱们这豆腐渣工程,我担心好事别他奶奶的变成坏事儿啊,实在是心里不托底儿!”胡耀天立刻松了一口气,“就这事儿?放心,料也无妨,工程表面是看不出来的,到时候看我的,敷衍奉承即可!”胡耀天云淡风轻地燃了一支香烟,吐了一个大大的圈圈。曹丹寿也像刚浇了水的花儿似的支愣(展开的样子)起来,“嗨!吓死我了,一场虚惊,一场虚惊!”伸了伸懒腰,把罗圈腿搭在办公桌上,脚尖打着节奏,哼起小曲儿来。
十八号工棚里骂声一片,“遭天杀的,白彦郎这个家伙,找个机会,早晚儿我得把它干了!”葛洪忿忿地说。
“对对!做了它!”一帮小年轻儿方刚正气,附和着。
“视我等如草芥,愚我等若残痴,折违民心,所向道异,不能与共之,势下,须待时机,当!从长计,为上!”火头(做饭的大师傅)许恭然酸道。
“老夫子,啥意思啊?咬文嚼字的!”费飞不惑地问。“哈哈,说白了,就是,别以为我们什么都知道,拿我们当傻子,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正义不会缺席的,只是要等个时机罢了!”老许解释道。
“好像明白了!”费飞好像茅塞顿开似的眨眨大眼,轻轻地点着头“嗯嗯!”
旁边的严奉明讽刺道:“行啦!明白明白的,装蒜呗!你你你……,嗨!傻吃傻喝还行!”
引来一片嘲笑。
“又快过年了,却背井离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啊!”张峰满脸惆怅的自言自语道。
“都是他妈小日本儿闹得!”刘金生喊道。
“小点儿声,生怕活得长啊,外边全是日本鬼子!”张杰紧拦着。
“我最爱吃王八肉,早晚儿,得给它们一锅烩了”,刘金生指桑骂槐的怒道。
“唉唉!老刘,消消火,年纪不小了,怎么压不住脾气呢,别看你爱吃,不见得你会做,”许恭然打趣道。
“嘿嘿嘿!怎么着,你这个火头夫子,另有高见?”刘金生的火气稍微有点儿缓和。
“是的!”
“说来大伙听听!好不好啊?”金生抑扬顿挫地笑着问道。
“来来,来!有故事!啊!”年轻人们笑着围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这许半仙儿。
“既然有愿意听得,我也不保留。说起这王八浑身都是蒜瓣子肉,蛋白质和脂肪天然得科学着比例,满足了各种营养的均衡。口感细腻柔滑,达到极致!这是其一;其肤膏味甘平,入肝散结,入肾滋阴,表于乌须发,润肌肤,内理精气,张虚寿。煲汤加减灵草,如:当归,党参,黄芪,生姜,功效倍增,此谓二;烹制尤其讲究,择其本优需五六斤鲜活体为材,挖地一尺宽二尺深三尺长为沟,取泥坯平覆沟上,将王八放置坯上压牢,事先泡制好得佐料盐水放置王八头前,取优质木炭放入沟灶中炙烤,它口渴时便畅饮,一个时辰为限,即可入味于体,要迅速杀之。洗净后翻其身,龟头尽显,利刀贴身齐斩,待血悉数放干,由颈肩右侧入剪贴龟甲逆时针剪下,肚皮与甲体分离,小心翼翼取其五脏,小心胆囊勿破,全部弃之,只留体肉龟甲即可。龟甲体皮用开水浸泡九秒取出抹去覆皮,分支小块儿,待烹待煲,乃其末也,珍馐美馔!”许恭然娓娓道来,众人都听傻了!
“真有你的!不服不行!”严奉明佩服道。
刘金生拍手叫快,“好,就用这招,把那帮王八羔子千刀万剐了!”
“仅凭匹夫之力,不能救中国,当今,不但有日本列强的非人残害,更可恨的是这帮汉奸卖国贼,帮狗吃食。如今国破家亡,你我又身处水深火热,不知黎明!”老许黯然泪下。
工程师陈怀明话不多,在旁搭了腔,“靠山山倒,靠天天塌,救中国得靠我们自己才行!三七年倭寇垂涎已明,犯我神州,国子有种不负韶华,奋起反抗,肉身相搏,神心未散,总有朝一日星火再燃,包括你我舍身报国,共浴国难,重拾河山!现在只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罢了,”说着说着他激动地站了起来。
“有骨气,是条汉子!”张峰赞誉道。
许半仙谨慎补充道:“赤心未泯,就有希望,现在看来,我们是被奴役了,成了它们的盘中餐,任人宰割。应该注意的是,当下硬来无非是以卵击石,为了避免眼前吃亏,咱们应该与各组组长通通气,不能任人宰割,只有团结起来才是唯一出路”。
“吃饱了闲的,熄灯睡觉!”外面联防巡逻的人用手电筒照向十八号喊着。张峰吹灭油灯,催促道:“睡吧!”
一大早儿,“起床,起床!,全部集合!”一声长哨,懒根子大声吆吼着催起。
不一会儿全部到齐,集合完毕,众人看对面除了曹丹寿一行,多了一伙整装待发的日本鬼子。“工友们,内田大佐来看望大家了,两件事,一是表彰我们为大东亚共荣做出了巨大贡献,二是明天我们转移工地,去黑龙江再创辉煌!另外,增发冬春两季崭新得劳保服装,奖金每人一百现大洋,一会儿到老赵哪登记领取。好!废话不多说了,下面请内田大佐讲话,欢迎!”说完带头鼓掌。稀稀拉拉地十分不热烈,尴尬地伸手示意内田银之助发言。
“嘿嘿嘿!”内田从嗓子眼儿发出,在鼻腔上部产生共鸣,奸诈地笑了笑,将昭阳战刀向前一戳,腿微微叉开,操着一口日语,旁边翻译官同译道:“诸位先生,你们辛苦啦,为满洲帝国效力,为了大东亚共荣,感谢你们。将来,你们要继续努力,更上一层楼,皇军和政府不会亏待你们的!”说完,向大伙左右点头致敬。曹丹寿大声喊着:“鼓掌!”又是稀稀拉拉。
队伍里走出一人,正是陈怀明,“曹老板,去哪里都是挣钱,可我们没见到钱啊!我提议先把半年的工钱,给大伙发了,再说不迟!”
内田银之助看了一眼翻译官,翻译官凑过来翻译了一番。
“我先前不是说了吗,工钱在年前一定送到各位工友家里,我说话算话,现在款已经到位!”曹丹寿红嘴白牙地肯定着。
“不相信你的鬼话,要不结一下工钱,要不允许我们回家过年!让我们心里有点底儿吧,是不是呀工友们!”韩章成进一步叫板。
内田银之助看形式焦灼对翻译官嘟囔了几句,翻译官大喊道:“静一静,大佐说,你们之间的事,不是现在考虑的重点,眼下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说的够明白了吧!”
“看出来了,骗我们出来做苦力,分文没有,天天吃不饱,穿不暖,也就罢了,还拿我们不当人,剥夺了我等自由。如今,你们日本人犯我国土,掠我资源,还站在这里指手画脚,伤我同胞,欺人太甚!”韩章成义愤填膺的怒道!
“是啊,是啊!太欺负人啦!”人们都气愤怒吼着。
“工友们,不要再固执啦!惹火了皇军都不好收场,识时务者为俊杰,回去安排安排!今儿晚就出发吧,好不好!”曹丹寿软硬兼施了。
陈怀明冷冷一笑:“瞧瞧你们这帮奴颜媚骨的样子,丢了老祖宗得人!别以为中华儿女都像你们,我们就不去,你拿我们怎么办吧!”
“你他妈的就是找死!”白彦郎拔出枪顶着陈怀明的胸膛说。
“开枪啊,国之败类!”吓得白彦郎直往后闪,老陈又冷笑一声,“呵呵!泱泱沃土皆于我,客能几何?芸芸众生育万万民,任其屠之可漫倭疆!凭尔,廖廖倭种皆精能几?当下举国御敌,尔等环绝之态而不知自醒,待戮却不自知,窃以为,不日定会雄鸡大白,逐倭域外!”
内田银之助看着这位英姿少年,激昂澎湃,问曹丹寿:“他在说什么?”
不知道曹丹寿是不敢解释,还是真的没听懂,就指了指翻译官,意思是说,让它翻译准确。翻译官满脸懵,问道: “大佐,直译吗?”
“呦嘻!”
“大佐,他的意思是,中国领土再多都是我们的,作为客人早晚得滚蛋!我国人口众多,让你们随便杀,鲜血能把小日本儿给淹了,也杀不完!你们弹丸之地,就是你们所有男人的精子都变成人,能有几个呢?现在你们就等死吧,不会太久,一定会把你们赶出中国去!”
“八嘎!”内田银之助气急败坏,拔枪便射,老陈直挺挺地摔倒尘埃,躺在血泊之中!我们的英雄,我们的兄弟,一身正气,为中国呐喊,甘洒热血!
黄沙漫,海连天,
满目萧然!
秋风寒,霪雨绵,
岂能等闲!
峥嵘岁月风雨骤,
兄弟并肩御异寇;
热血忠魂山河在,
不负炎黄护神州!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兄弟阋墙于内外御其辱,护国,其躯不足惜,守疆,寸尺不弃!为民族大义国共相逢一笑共赴国难,在保定、徐州会战,沪松、武汉御敌攻坚,大捷台儿庄,百团平型关,尽显我烽火少年,折倭寇,丧敌胆,不愧我中华儿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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