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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毛主席的客人

1966年9月1日,开学第一天的早晨,没有例行出操,校方把上一学期四个班的学生和全体教师集中在通道东侧的空地上,请校长训话。

三年级没有毕业?没有新生入学?这是一个非常反常的现象。我们二年级的两个班还是二年级,原来的一年级照旧是一年级。

校长开始训话了,他非常严肃。他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你们要按照党中央的安排,留在学校,一边学习,一边革命。我们学校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早在7月份就开始了,全体教师集中在县教育局学习文件,搞运动,揭发、批判、斗争了一批坏分子和反革命分子。

接着,校长点出了我们学校暗藏的坏分子,首先是地主家庭出身的语文胡(我的第二任语文教师和班主任),其次是国民党党员英语刘(在朝鲜战场上学了一点英语,教我们英文),写反动日记的语文董(三年级民办语文教师),画十二角星的几何张(我的几何、代数教师)。

校长最后高声叫道:“胡YM,站出来,让师生们都认识认识你!”

那位身材高挑瘦弱、面色白皙的语文胡应声而出。被迫示众,可能是出乎意料之外,他显得极度紧张,非常激动。没有说话,他放开喉咙高唱《东方红》歌曲:“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的声音是抖动的,震颤的,嘶哑的。我看着他那样子,听着他那歌声,也不由得浑身发抖,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校长也可能感到意外,不了了之,宣布散会。

后来我们才知道,语文胡并不是地主分子,仅仅是地主家庭出身的知识分子。英语刘是南阳国民党军阀王凌云南下时裹挟的中学生,被迫集体加入国民党,后又集体投诚,被改编为人民解放军,作为志愿军战士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语文董是1962年国务院实行缩编政策,河南省没有分配工作的大专院校毕业生“三千七”之一,他在日记中曾写有“人民医院就是扔命医院”一类牢骚文字。几何张实际上画的是六角星。

从那一天开始,各班上课复习旧教材。未几,学校建立了文化革命委员会(后称“老文革”),各班团支部书记均为委员。三年级团支部书记李(女)为委员会主任。接着,各班发展红卫兵,建立红卫兵组织。

我们二乙班团支部书记李(女),学习委员张(女)等几个女生,从前都是班主任胡的宠儿,男生们恨得牙痒痒的。如今她们却成了批胡的主力军。男生中只有班长张(与团支书关系不错)和他的一些好朋友被发展为红卫兵。我这个副班长和大多数男生都被拒之于红卫兵组织之外。这口气如何忍得?我悄悄地找到关系不错的男同学李,和他商量建立一个秘密组织,叫“毛泽东小组”,和“老文革”对着干。我说,人不宜多,多了容易暴露。我们俩一拍即合,分头下去做工作。没几天,发展了五个男同学,开了一次小会,通过了一个保密、多交朋友、统一行动等几条内容的文字约定,七人“毛泽东小组”就这样建立起来了。

大概在10月中旬,从县里传来了一个消息,初中以上每个班选出两名学生代表,到北京参加毛主席接见。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啊!我和好友李当即吩咐“毛泽东小组”成员,分头在男同学中间做工作,交代他们在选举时投票选我和李当代表。结果,我以高票当选,另一个当选的却是团支书、“老文革”委员李(女)。

大约在10月22日前后,我身无分文,背上母亲专门为我蒸的9个大馒头(一个足有三两重,以高粱面为主,掺有白面),登上了开往许昌的敞篷大汽车,在许昌换乘火车,到达丰台站换乘汽车,一直开到煤炭科学研究院招待所。

招待所热情地欢迎我们这些来自乡村的毛主席的客人。一日三餐,餐餐都是8人一桌,8大盘,有荤有素。主食白面馒头、葱花面条,随便吃。高规格招待,意外享受,让我们这些乡下孩子大开眼界,深感成为毛主席客人太幸福了,太骄傲了!

此后,我每天晚上都在招待所大厅里看电视(这也是第一次享受),白天和大家一起乘车去各大院校看大字报。清华大学的校园比我们小宛城(5万人)还大,转了一圈,太吃惊了。

一连看了好几个大学,每天在大字报区流连忘返,了解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前期的真相。最让我难忘的是,第一次看到了大街上和校园内悬挂的大幅标语:“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我思索了很久,原来还有个“路线”问题呀!文化大革命前期执行了刘邓路线,方向偏离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把整党内的走资派变成了整革命群众。我这才明白,我们县教育局搞错了,他们从上到下把运动的矛头指向了一般教师。

大概是在11月3日以前,有关领导安排我们休息一天,派车送我们去故宫参观。我看了珍宝馆,看了慈禧太后的卧榻,太惊人了。转了半天,吃了招待所让我们带上的食品,又接着看。故宫太大了,转了一天,也没有看完。

1966年11月3日早饭后,我们带上招待所分发的食品袋子,里面装有两个面包,一个苹果,一个梨,排着队向天安门东大街进发。我们在金水桥畔接受伟大领袖毛主席亲切接见,近距离地看到了他老人家。仰视着毛主席微笑的国字脸,看到江青在天安门城楼上走动的身影,我兴奋极了,高兴得跳着脚高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

毛主席接见的详情我在《毛泽东大传》中已有描述,恕不赘言。

值得一提的是,在毛主席高呼“人民万岁”的时候,已经过了天安门的前队师生,又急切地返回来了。后边的队伍也往前边挤,把我们这一部分中间人包了饺子。前拥后挤,我的脚几乎离开了地面,我身边的人也全都一样。但是,我们没有只顾自身安危,而是相互帮扶,保护好周边的人。

在解放军战士疏导下,前前后后的人们终于散开了。我和同伴沿着天安门西大街朝驻地方向走,看到工作人员用扫帚打扫掉在地上的鞋子、帽子、眼镜等物品,一堆一堆的,太惊人了。在十几万人(甚至是几十万人)的拥挤中,竟然没有重伤,没有死人,可真是人类史上的奇迹!由此可见,在伟大的毛泽东时代,人们的思想觉悟境界之高,的确是“改开”以来的现代人不可思议、不敢想象的。

人们习惯把自幼入学称之为“启蒙”,我以为,我的启蒙阶段应该是从到了人民共和国首都(毛泽东时代的北京)算起,成为毛主席的客人这一阶段,才是我真正的启蒙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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