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正遗规》全文
养正遗规卷之下
《颜氏家训·勉学篇》
颜氏名之推北齐人
宏谋按:教弟子之法,自夫子以学文后于力行,本末固已粲然。兹辑养正规,诸凡孝弟谨信爱众亲仁之事,上卷略备,然圣贤成法,非学古安能有获。观颜氏《勉学篇》,反覆提撕,词旨恳到,而以幼而学者方诸日出之光,则及时自勉,所当爱惜分阴之意,溢于言表矣。余故录此为下卷开章,即以《朱子读书法》继之,盖序固不容淆,功尤不可缺也。
自古明王圣帝,犹须勤学,况凡庶乎?此事遍于经史,吾亦不能郑重,聊举近世切要以终寤汝耳。士大夫子弟,数岁已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礼传,少者不失诗论。及至冠婚,体性稍定。因此天机,倍须训诱。有志尚者,遂能磨砺,以就素业。无履立者,自兹惰慢,便为凡人。人生在世,会当有业。农民则计量耕稼,商贾则计论货贿。工巧则致精器用,伎艺则沈思法术,武夫则惯习弓马,文士则讲议经书。多见士大夫耻涉农商,羞务工伎,射既不能穿札,笔则才记姓名,饱食醉酒,忽忽无事,以此销日,以此终年。或因家世馀绪,得一阶半级,便谓为足,安能自苦?及有吉凶大事,议论得失,蒙然张口,如坐云雾,公私宴集,谈古赋诗,塞默低头,欠伸而已。有识旁观,代其入地,何惜数年勤学,长受一生愧辱哉!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至于谚云:“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祕书。”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簷车,跟高齿屐,坐碁子方褥,凭班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明经求第,则雇人答策。三九公讌,则假手赋诗。当尔之时,亦快士也。及离乱之后,朝市迁革,铨衡选举,非复曩者之亲,当路秉权,不见昔时之党。求诸身而无所得,施之世而无所用。披褐而丧珠,失皮而露质。兀若枯木,泊若穷流,鹿独戎马之间,转死沟壑之际。当尔之时,诚驽材也。有学艺者,触地而安。自荒乱已来,诸见俘虏,虽百世小人,知读《论语》《孝经》者,尚为人师。虽千载冠冕,不晓书记者,莫不耕田养马。以此观之,安可不自勉耶?以上为不学者言学,以下为学者言实学。且又闻之,生而知之者上,学而知之者次,所以学者,欲其多智明达耳。必有天才,拔群出类。为将则暗与孙武吴起同术。执政,则悬得管仲子产之教。虽未读书,吾亦谓之学矣。今子既不能然。不师古之踪迹,犹蒙被而卧耳。人见邻里亲戚,有佳快者,使子弟慕而学之。不知使学古人,何其蔽也哉。世人但知跨马被甲。长矛强弓,便云我能为将。不知明乎天道,辨乎地利,比量逆顺,鉴达兴亡之妙也。但知承上接下,积财发穀,便云我能为相。不知敬鬼事神,移风易俗,调节阴阳,荐举贤圣之至也。但知私财不入,公事夙办,便云我能治民。不知诚已刑物,执辔如组,反风灭火,化鸱为凤之术也。但知抱令守律,早刑晚舍,便云我能平狱。不知同辕观罪,分剑追财,假言而奸露,不问而得情之察也。爰及农商工贾,厮役奴隶,钓鱼屠肉,饭牛牧羊,皆有先达,可为师表。博学求之,无不利于事也。夫所以读书学问,本欲开心明目,利于行耳。未知养亲者,欲其观古人之先意承颜,怡声下气,不惮劬劳,以致甘软,惕然慙惧,起而行之也。未知事君者,欲其观古人之守职无侵,见危授命,不忘诚谏,以利社稷,恻然自念,思欲效之也。素骄奢者,欲其观古人之恭俭节用,卑以自牧,礼为教本,敬者身基,瞿然自失,敛容抑志也。素鄙吝者,欲其观古人之贵义轻财,少私寡欲,忌盈恶满,赒穷恤匮,赧然悔耻,积而能散也。素暴悍者,欲其观古人之小心黜已,齿弊舌存,含垢藏疾,尊贤容众,苶音涅疲也然沮丧,若不胜衣也。素怯懦者,欲其观古人之达生委命,强毅正直,立言必信,求福不回,勃然奋厉,不可恐慑也,历兹以往,百行皆然。纵不能淳,去泰去甚。学之所知,施无不远。世人读书者,但能言之,不能行之,忠孝无闻,仁义不足。加以断一条讼,不必得其理,宰千户县,不必理其民。问其造屋,不必知楣横而棁竖也;问其为田,不必知稷早而黍迁也。吟啸谈谑,讽咏辞赋,事既优闲,材增迂诞。军国经纶,略无施用,故为武人俗吏所共嗤诋,良由是乎?夫学者,所以求益耳。见人读数十卷书,便自高大,陵忽长者,轻慢同列,人疾之如仇敌,恶之如鸱枭。如此以学自损,不如无学也。古之学者为已,以补不足也。今之学者为人,但能说之也。古之学者为人,行道以利世也。今之学者为已,修身以求进也。夫学者犹种树也,春玩其华,秋登其实。讲论文章,春华也;修身利行;秋实也,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长成已后,思虑散逸,固须早教,勿失机也。吾七岁时,诵《灵光殿赋》,至于今日,十年一理,犹不遗忘,二十之外,所诵经书,一月废置,便至荒无矣。然人有坎坷,失于盛年,犹当晚学,不可自弃。世人婚冠未学,便称迟暮,因循面墙,亦为愚尔。幼而学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学者,如秉独夜行,犹贤乎瞑目无见者也。
《朱子读书法》
元四明程氏辑。程名端礼,号畏齐。
端礼窃闻之朱子曰:“为学之道,莫先于穷理。穷理之要,必在乎读书。读书之法,莫贵乎循序而致精。而致精之本,则又在于居敬而持志。”此不易之理也。其门人与私淑之徒会萃朱子平日之训,而节序其要,定为《读书法》六条如左。
宏谋按:朱子自定读书之法,一曰循序渐进,一曰熟读精思,二者固尽其要。而此六条者,则后人集其说而推明之者也。考庆源辅氏,先以居敬持志,次及循序渐进,而江东书院讲义,则先之循序渐进,而以居敬持志终焉。夫居敬持志,固循序致精之本,但在初学,似难遽责之使然。莫若先引以朱子之所自定,然后进之虚心涵泳,切已体察,着紧用力,而终之以居敬持志,则由是以渐进于大学,于为学之序似较顺。故是编采程氏所辑,而辅氏之说,则俟善学者参观而自喻之。
循序渐进。
朱子曰:“以二书言之,则通一书而后及一书。以一书言之,篇章字句,首尾次第,亦各有序而不可乱,量力所至而谨守之。字求其训,句索其旨,未得乎前,不敢求乎后。未通乎此,不敢志乎彼。如是则志定理明,而无疏易陵躐之患矣。若奔程趁限,一向趱著了,则看犹不看也。”近方覺此病痛不是小事,元来道学不明,不是上面欠工夫,乃是下面无根脚。其循序渐进之说如此。
熟读精思
朱子曰:“荀子说诵数以贯之,见得古人诵书,亦记徧数。”乃知横渠教人读书必须成诵,真道学第一义,徧数已足,而未成诵,必欲成诵。徧数未足,虽已成诵,必满徧数。但百徧时,自是强五十徧。二百徧时,自是强一百徧,今人所以记不得,说不去,心下若存若亡,皆是不精不熟。所以不如古人。学者观书,读得正文,记得注解,成诵精熟。注中训释文意,事物名件,发明相穿纽处,一一认得如自已做出底一般,方能玩味反覆,向上有通透处。其熟读精思之学如此。
虚心涵泳。
朱子曰:“庄子说吾与之虚而委蛇,既虚了,又要随他曲折去。”读书须是虚心方得,圣贤说一字是一字,自家只平著心去秤停他,都使不得一豪杜譔。今人读书,多是心下先有箇意思,卻将圣贤言语来凑。有不合,便穿鉴之使合,如何能见得圣贤本意。其虚心涵泳之说如此。
切已体察。
朱子曰:“入道之门,是将自身入那道理中去,渐渐相亲,与已为一。”而今人道在这里,自家在外,元不相干。学者读书,须要将圣贤言语,体之于身。如克已复礼,如出门如见大宾等事,须就自家身上体覆,我实能克已复礼主敬行恕否。件件如此方有益,其切已体察之说如此。
著紧用力。
朱子曰:“宽著期限,紧著课程。为学要刚毅果决,悠悠不济事。且如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是甚么精神,甚么筋骨。”今之学者,全不曾发愤,直要抖擞精神,如救火治病然。如撑上水船,一篙不可放缓,其著紧用力之说如此。
居敬持志。
朱子曰:“程先生云‘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此最精要。方无事时,敬以自持。心不可放入无何有之乡,须是收敛在此。及应事时,敬于应事,读书时,敬于读书,便自然貫该动静,心无不在。”今学者说书,多是捻合来说,却不详密活熟。此病不是说书上病,乃是心上病,盖心不专静纯一,故思虑不精明。须要养得虚明专静,使道理从里面流出方好。其居敬持志之说如此。
朱子《治家格言》
宏谋按:《礼》“男子三十壮有室。”今则未弱冠,而已多授室者矣。此其去成童无几,能知闲有家悔亡之道者盖鲜。故于论读书后,即继以《治家格言》,所以及其志未变,而使知保室宜家之非易也。夫古人治家之言颇不少,独取乎是者,其言质,愚智胥能通晓,其事迩,贵贱尽可遵行。故虽朱子文集所不载,以其锓版流传之既久也,录之。
黎明即起,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粒,恒念物力维艰。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自奉必须俭约,燕客切勿留连。器具质而洁,瓦缶胜金玉。饮食约而精,园蔬愈珍羞。勿营华屋,勿谋良田。三姑六婆,实淫盗之媒。婢美妾嬌,非闺房之福。奴仆勿用俊美,妻妾切忌艳妆。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居身务期质朴,训子要有义方。勿贪意外之财,莫饮过量之酒,与肩挑贸易,毋占便宜。见贫苦亲邻,须加温恤。刻薄成家,理无久享。伦常乖舛,立见消亡。兄弟叔姪,须分多润寡。长幼内外,宜辞严法肃。听妇言,乖骨肉,岂是丈夫。重赀财,薄父母,不成人子。嫁女择佳壻,毋索重聘。娶妇求淑女,勿计厚奁。见富贵而生謟诏容者最可耻。见贫穷而作骄态者贱莫甚。居家戒争讼,讼则终凶。处世戒多言,言多必失。毋恃势力而凌逼孤寡,勿贪口腹而恣杀牲禽。乖僻自是,悔误必多。颓惰自甘,家道难成。狎昵恶少,久必受其累。屈志老成,急则可相倚。轻听发言,安知非人之谮愬,当忍耐三思。因事相争,安知非我之不是,须平心再想。施惠无念,受恩莫忘。凡事当留馀地,得意不宜再往。人有喜庆,不可生妒忌心。人有祸患,不可生喜幸心。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见色而起淫心,报在妻女;匿怨而用暗箭,祸延子孙。家门和顺,虽饔飱不继,亦有馀欢。国课早完,即囊橐无馀,自得至乐。读书志在圣贤,非徒科第。为官心存君国,岂计身家。守分安命,顺时听天。为人若此,庶乎近焉。
吕近溪《小儿语》并序
近溪名得胜,明嘉靖时宁陵人。
儿之有知而能言也,皆有歌谣以遂其乐。群相习,代相传,不知作者所自。如梁宋间,盘脚盘,东屋点灯西屋明之类。学焉而与童子无补,余每笑之。夫蒙以养正,有知识时,便是养正时也。是俚语者固无害,胡为乎习哉。余不愧浅末,乃以立身要务,谐之音声,如其鄙俚,使童子乐闻而易晓焉,名曰《小儿语》,是讙呼戏笑之间,莫非义理身心之学。一儿习之,可为诸儿流布;童时习之,可为终身体认,庶几有小补云。纵无补也,视所谓“盘脚盘”者,不犹愈乎。沙隨近溪渔隐书。
宏谋按:沧浪之歌,孺子歌耳,孔子叹为自取,且呼小子听之。当是时,不复计其歌之出自孺子也。近溪先生思所以语小儿,而因自为《小儿语》。若规若刺,若讽若嘲,衝口而出,自然成音。小儿闻之,果小儿语也。嗟乎,儿固有不儿时。儿时熟之复之,不儿时思之味之,虽欲终视为小儿语,不可得已。或曰:“言之毋乃不文。”夫以小儿语语小儿,亦焉用文为哉?
《养正遗规》全文
四言
一切言动,都要安详。十差九错,只为慌张。
沉静立身,从容说话。不要轻薄,惹人笑骂。
先学耐烦,快休使气。性燥心粗,一生不济。
能有几句,见人胡讲,洪钟无声,满瓶不响,钟虽大,不撞不鸣。半瓶水,多有声。
自家过失,不消遮掩。遮掩不得,又添一短。又多了饰非之短。
无心之失,说开罢了。一差半错,那箇没有。
宁好认错,休要说谎。教人识破,谁肯作养。
要成好人,须寻好友,引酵音叫酒母也若酸,那得甜酒。
与人讲话,看人面色。意不相投,不须强说。察言而观色。
当面证人,惹祸最大。是与不是,尽他说罢。
造言起事,谁不怕你。也要提防,王法天理。王法天理,不怕恶人。
我打人还,自打几下即是自打,我骂人还,换口自骂。
既做生人,便有生理。个个安閒,谁养活你。
世间生艺,要会一件。有时贫穷,救你患难。
饱食足衣,乱说闲要。终日昏昏,不如牛马。牛耕犁,马骑坐,此人在他何用。
担头车尾,穷汉营生,日求升合,休与相争。
兄弟分家,含糊相让。让要让个明白。子孙争家,厮打告状。让得不明,亦是争端。
强取巧图,只嫌不彀。横来之物,要你承受。非理所得,岂能常保。
六言
儿小任情骄惯,大来负了亲心。费尽千辛万苦。分明养个讐人。
世间第一好事,莫如救难怜贫。人若不遭天祸,舍施能费几文。
乞儿口干力尽,终日不得一钱。败子羹肉满桌,喫着只恨不甜。富家一席酒,贫汉一年粮,不可不知。
蜂蛾也害饥寒,蝼蚁都知疼痛。谁不怕死求活,休要杀生害命。
自家认了不是,人再不好说你。自家倒在地下,人再不好跌你。
气恼他家富贵,畅快人有灾殃。一些不由自已,可惜坏了心肠。人各有命,嫉妒何益。
杂言
老子终日浮水,儿子做了溺鬼。老子偷瓜盗果,儿子杀人放火。言为父者,不可开为恶之端。
休著君子下看俗人下看何妨。休教妇人鄙贱。乞墦之类是也。
人生丧家亡身,言语占了八分。惟口可恨,耳目次之。
任你心术奸险,哄瞒不过天眼。
使他不辨不难势服也。要他心上无言理服也。
人言未必皆真,听言只听三分。还虚心审察,不可听说便行。
休与小人为仇,小人自有对头。我且忍他。
干事休伤天理,防备儿孙辱你。远在儿孙近在身。
你看人家妇女,眼里偏好。人家看你妇女,你心偏恼。凡事要将心比心。
恶名儿难揭,好字儿难得。
大嚼多噎,大走多蹶。凡事小心谨慎。
为人若肯学好,羞甚担柴卖草。颜曾思宪,贫贱无比。为人若不学好,誇甚尚书阁老。
慌忙到不得济,安详走在头地。
话多不如话少,话少不如话好。果不当理,一句也是多的。
小辱不肯放下,惹起大辱倒罢。此受气不过者之通病。若大辱不罢,必到家败身亡。
天来大功莫大的功,禁不得一句自称。纵使人称,还要谦让,归功于人,才免嫉妒。海那深罪莫大的罪,禁不得双膝下跪。
一争两丑,一让两有。虞芮之闲田,亡父之白金。
吕新吾《续小儿语》有序
新吾名坤,近溪子也,明万历朝少司寇。
小儿皆有语,语皆成章,然无谓。先君谓无谓也,更之,又谓所更之未备也,命余续之。既成刻矣,余又借小儿原语而演之。语云教子婴孩,是书也诚鄙俚,庶乎婴孩一正传哉,乃余窃自愧焉。言各有体。为诸生家言,则患其不文。为儿曹家言,则患其不俗。余为儿语而文,殊不近体,然刻意求为俗弗能。故小儿习先君语如说话,莫不鼓掌跃诵之。虽妇人女子,亦乐闻而笑,最多感发。习余语如读书,謇謇惛惛,无喜听者,拂其所好,而强以所不知,理固宜然。嗟嗟,儿自有不儿时,即余言或有裨施他日万分一。第恐小儿徒以为语,人徒以为《小儿语》也。无论文俗,总属空谈,虽仍小儿之旧语可矣。先君何庸更,余何庸续且演哉。重蒙养者,其绎思之。
宏谋按:《小儿语》,天籁也,《续小儿语》,人籁也。天籁动乎天机,人籁饜乎人意,婆心益急矣。
四言
心要慈悲,事要方便。残忍刻薄,惹人恨怨。
手下无能不是故意,只是无才。从容调理。他若有才,不服事你。
遇事逢人,豁绰舒展。要看男儿,须先看胆。丈夫只怕胆怯气馁。
休将实用,费在无功。蝙蝠翅儿。扇名一文钱一把。一般有风。扇有值银三五两者,风也只是如此。
一不积财,二不结怨。睡也安然,走也方便。
要知亲恩,看你儿郎。你看儿郎何如,便知亲看你何如。要求子顺,先孝爷娘。你不孝顺父母,你儿照你样行。
别人情性,与我一般。时时体悉,件件从宽。
都见面前,谁知脑后,笑著不觉,说着不受。
人夸偏喜,人劝偏恼。你短你长,你心自晓。夸你是真是假,劝你是好是歹。
卑幼不才,瞒避尊长。外人笑骂,父母夸奖。
仆隶纵横,谁向你说。恶名你受,暗利他得。
从小做人,休坏一点。覆水难收,悔恨已晚。立身一败,万悔难追。
贪财之人,至死不止。不义得来,付与败子。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
都要便宜,我得人不。人已无得之理。亏人是祸,亏已是福。
怪人休深;望人休过。省你闲烦,免你暗祸。怪人深,则祸必不测,望人过,则心必不遂。
正人君子,邪人不喜。你又恶他,他肯饶你。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好衣肥马,喜气扬扬。醉生梦死,谁家儿郎。
今日用度,前日积下。今日用尽,来日乞化。人生福分,都有定数。辟如一石粮食,一日一升, 喫一百日。一日一斗,只喫十日。一日一石,只喫一日。自然之理。
无可奈何,须得安命。怨叹燥急,又增一病。
仇无大小,只怕伤心。恩若救急,一芥千金。
自家有过,人说要听。当局者迷。旁观者醒。
丈夫一生,廉耻为重。切莫求人,死生有命。
要甜先苦,要逸先劳。须屈得下,才跳得高。惟忍乃克有济。
白日所为,夜来省已。是恶当惊,是善当喜。
人誉我谦,又增一美。自夸自败,还增一毁。
害与利随,祸与福倚。只个平常,安稳到底。
怒多横语,喜多狂言。一时褊急,过后羞惭。
人生在世,守身实难。一味小心,方得百年。
慕贵耻贫,志趣落群。惊奇骇异,见识不济。
心不顾身,多欲损身。口不顾腹,多食伤腹。人生实难,何苦纵欲。
才说聪明,便有障蔽。不著学识,到底不济。
威震四海,勇冠三軍。只没本事,降伏自心。非制人之难,而自治之难。非任气之难,而循理之难。
矮人场笑,下士涂说。学者识见,要从心得。
读圣贤书,字字体验。口耳之学,梦中喫饭。
男儿事业,经纶天下。识见要高。规模要大。
待人要丰,自奉要约。责已要厚,责人要薄。
一饭为恩,千金为仇。薄极成喜,爱重成愁。
鼷鼠杀象,蜈蚣杀龙。人休忽微。蚁穴破堤,蝼孔崩城。事休忽小。
意念深沉,言辞安定。艰大独当,声色不动。
相彼儿曹,乍悲乍喜。小事张皇,惊动邻里。有识有度,方是大器。
分卑气高,能薄欲大。中浅外浮,十人九败。
坐井观天,面墙定路。远大事业,休与共做。
冷眼观人,冷耳听语。冷情当感,冷心定静沉潜之谓思理。
理可理度,事有事体。只要留心,切莫任已。
六言
修寺将佛打点,烧钱买免神明。灾来鬼也难躲,为恶天自不容。鬼神原不卖福。修寺烧钱何益。人能作善修德,万福百祥自集。
贫时怅望糟糠,富日骄嫌甘旨。天心难可人心,那个知足饿死。
苦甜下咽不觉,是非出口难收。可怜八尺身命,死生一任舌头。昔人云:“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因循惰慢之人,偏会引说天命。一年不务农桑,一年忍饥受冻。万事尽了心力,然后听天任命。
天公不要房住,神道不少衣穿。强似将佛塑画,求福免祸心切,只是諂赂神明,大家都说行善不知此心为神乎,为已乎?行善乎?行利乎?不如救些贫难。这却是善事,又不肯为。彼善事上官忘情民瘼者,何以异此。
世上三不过意,王法天理人情。这个全然不顾,此身到处难容。
责人丝发皆非,辨已分豪都是。盗跖千古元凶,盗跖何曾觉自。
柳巷风流地狱,花奴胭粉刀山。丧了身家行止,落人眼下相看。
只管你家门户,休说别个女妻。第一伤天害理,好讲闺门是非。此天下之大恶也,他若是实,与你何干。倘若诬枉,甚于杀人。
人侮不要埋怨,只当宽解。人羞不要数说。只当回护。人极不要跟寻,只当放松。人愁不要喜悦,只当忧念。
大凡做一件事,就要当一件事。若还苟且粗疏,定不成一件事。
少年志肆心狂,长者言之偏恼。你到长者之时,一生悔恨不了。
改节莫云旧善,自新休问昔狂。贞妇白头失守,不如老妓从良。
自家痛痒偏知,别个辛酸那觉。体人须要体悉,责人慎勿责苛。
快意从来没好,拂心不是命穷。安乐人人破败,忧勤个个亨通。
儿好何须父业,儿若不肖空积。不知教子一经,只要黄金满室。
君子名利两得,小人名利两失。试看往古来今,惟有好人便益。
厚时说尽知心,隄防薄后发泄。恼时说尽伤心,再好有甚颜色。
事到延挨怕动,临时却恁慌忙。除却差错后悔,还落前件牵肠。
往日真知可惜,来日依旧因循。若肯当年一苦,无边受用从今。
东家不信阴阳,西家专敬风水。祸福彼此一般,费了钱财不悔。
德行立身之本,才识处世所先。孟浪痴呆自是,空生人代百年。
谦卑何曾致祸,忍默没个招灾。厚积深藏远器,轻发小逞凡才。
俭用亦能彀用,要足何时是足。可怜惹祸伤身,都是经营长物。
未来难以预定,算彀到头不彀。每事常余二分,那有悔的时候。
火正灼时都来,火一灭时都去。炎凉自是通情,我不关心去住。
何用终年讲学,善恶个个分明。稳坐高谈万里,不如踸踔音趁卓跛者行也一程。
万古此身难再,百年展眼光阴。纵不同流天地,也休涴汙也了乾坤。
世上第一伶俐,莫如忍让为高。进屡张良结袜张释之胯下韩信,古今真正人豪。
学者三般要紧,一要降伏私欲,二要调驯气质,三要跳脱习俗。
百尺竿头进步,钻天巧智多才。饶你站得脚稳,终然也要下来。
莫防外面刀枪,只怕随身兵刃。七尺盖世男儿,自杀只消三寸。此有无穷之味,爱身者当自得之。
杂言
创业就创干净,休替子孙留病。只图眼前便宜,却忽日后反复,子孙必受其害。
童生进学喜不了,尚书不升终日恼。始终是一个人,人心有甚尽足。
若要德业成,先学受困穷。若要无烦恼,惟有知足好。若在度量长,先学受冤枉。若要度量宽,先学受懊烦。
十年无菽粟,身亡;十年无金珠,何伤。
事只五分,无悔。味只五分,偏美。
老来疾痛,都是壮时落的。衰后冤孽,都是盛时作的。
见人忍默偏欺,忍默不是痴的。
鸟兽无杂病,穷汉没奇症。
闻恶不可就恶,恐替别人泄怒。焉知非小人借我出气。
休说前人长短,自家背后有眼。
湿时綑就,断了约儿不散。小时教成,殁了父兄不变。
说好话,存好心。行好事,近好人。
算计二著现在,才得头著不败。凡事都留后门,有救性此万全之道。
君子口里没乱道,不是人伦是世教。
君子脚跟没乱行,不是规矩是准绳。
君子胸中所常体,不是人情是天理。
好面上灸个疤儿,一生带破。白衣上点些墨儿,一生带涴。叶鸟卧切。
恩怕先益后损,则恩反为仇,前功尽弃。威怕先松后紧,则管束不下,反招怨怒。
饥可使耐。过饥伤胃。饱可使再。过饱伤脾。
热勿使汗。汗则腠理泄而招风寒。冷勿使颤。音战,颤则肌肤闭而郁火。
未饥先饭,未迫先便。便,大小便也。此遇忙事久事,不可不知。
久立先养足,久夜先养目。
清心寡欲,火不动而水常足,则血无耗。不服四物。省事休嗔,形不劳而怒不动,则气无损。不服四君。
酒少饭淡,无厚味湿热以生痰火。二陈没干。慎寒谨风,无外感賊邪以入肌肤。续命无功。此务本而修内之意。天德王道,皆不外此。
线流冲倒泰山,休为恶事开端。不止祸始休开,便是福端亦慎,福端即祸始也。
才多累了已身,地多好了别人。智者求拙求少求下求后求迟,此天下之妙道也。
白首贪得不了,一身能用多少。
趁心休要欢喜,灾殃就在这里。
未须立法,先看结煞。立了行不得,怎么收拾。
休与众人结仇,众怒难犯。休作公论对头。公道难容。
做第一等人,干第一等事,说第一等话,抱第一等识。
欺世瞒人都易,惟有此心难昧。
暗室虽是无人,自身怎见自身。背地为一不善,自家见自家也羞。
兰芳不厌谷幽,君子不为名修。
触龙耽怕,骑虎难下。
焚结碎环,这个不难。解环破结,毕竟有说。
无忽久安,无惮初难。
处世怕有进气,为人怕有退气。
乘时如矢,待时如死。
毋贱贱,毋老老,毋贫贫,毋小小。
同困相忧,同亨相仇。
欲心要淡,道心要艳。
上看千仞,不如下看一寸。前看百里,不如后看一屣。
将溢未溢,莫添一滴。将折未折,莫添一搦。
无束燥薪,无激愤人。
辩者不停,讷者若聋。辩者面赤,讷者屏息。辩者才住,讷者一句。辩者自惭,讷者自谦。
积威不论从违,刑驱势迫,貌从心违。积爱不论是非。溺爱者不明。
一子之母余衣,三子之母忍饥。越少越专,越多越攀。专者没的推托,攀者大家耽闲。
世情休说透了,世事休说彀了。
盼望也不来,空劳盼望怀。无外慕之心。愁惧也须去,多了一愁惧。有顺受之意。
贪喫那一杯,把百杯都呕了。舍不得一金,把千金都丢了。
怪人休怪老了,反不怕怪,你奈他何。爱人休爱恼了。劝他太苦,反惹后言。
侵晨好饭,算不得午后饱。平日恩多,抵不得临时少。施恩要有终有节。
祸到休愁。徒愁何益。也要会救。救得一分是一分。福来休喜。也在会受。空喜则福可为灾,能受则福且未艾。
不怕骤,只怕辏。不怕一,只怕积。
声休要太高,只是人听的便了。事休要做尽,只是人当的便好。此亦有余不尽之意。
要吃亏的是乖,占便宜的是獃。
雨后伞,不须支。怨后恩,不须施。
人欺不是辱,人怕不是福。
刚欲杀身不顾,气。柔欲杀身不悟。酒色财。
当迟就要宁耐,当速就要慷慨。
回顾莫辞频,前人怕后人。
歇事难奋,玩民难振。
穷易过,富难享。宁受疼,莫受痒。
一向单衫耐得冻,乍脱棉袄冻成病。
无医枯骨,无浇朽木。
陆桴亭《论小学》
桴亭名世仪,明末太仓人。
宏谋按:古人之论小学详矣,此特提其要而切言之。见人材之成,未有不自幼时始者。诸凡正本清源,防微杜渐,以至随时引掖,俾习与智长,化与心成,胥可见之施行,而不为迂远阔情之论。故特载之终篇,以当是书总汇。至其论读书法,以三十年计,条分三节,自童子始,因并附载焉。
古者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此自是正理。然古者人心质朴,风俗淳厚,孩提至七八岁时,知识尚未开。今则人心风俗,远不如古。人家子弟,至五六岁,已多知诱物化矣。又二年而始入小学,即使父教师严,已费一番手脚。况父兄之教,又未必尽如古法乎?故愚谓今之教子弟入小学者,决当自五六岁始。
小学之书,文公所集备矣。然予以为古人之意,小学之设,是教人由之;大学之道,乃使人知之。今文公所集,多穷理之事,近于大学。又所集之语,多出四书五经,读者以为重复。且类引多古礼,不谐今俗。开卷多难字,不便童子。此小学所以多废也。愚意小儿五六岁时,语音未朗,未能便读长句,窃欲仿明道之意,採择《礼经》中曲礼幼仪,参以近礼,斟酌古今,择其可通行者,编成一书。或三字,或五字,节为韵语,务令易晓,名曰《节韵幼仪》,俾之即读即教。如“头容直”,即教之端正头项;“手容恭”,即教之整齐手足。合下便教他知行并进,似于造就人材之法,更为容易。集内採陈北溪《小学诗礼》即此意。
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古人教人,自幼便教他礼乐,所以德性气质,易于成就。今人自读书外,一无所事,不知礼乐为何物,身子从幼便骄惰坏了。愚意自《节韵幼仪》外,更欲参酌古今之制,辑冠、婚、祭及乡饮、乡射诸礼为礼书,丧礼不可豫习,拟另辑为一卷,俾学者居丧时读之。文庙乐舞,及宴饮、升歌、诸仪为乐书。俾童子十数岁时,仍读四书。兼习书数,睱日则序一处,教升歌习礼,如古人舞勺舞象之类,务使之郁郁彬彬,则涵养气质,薰陶德性,或可不劳而致。
凡人有记性,有悟性。自十五以前,物欲未染,知识未开,多记性,少悟性。十五后,知识既开,物欲渐染,则多悟性,少记性。故凡所当读书,皆当自十五前使之熟读,不但四书五经,即如天文、地理、史学、算学之类,皆有歌诀,皆须熟读。若年稍长,不惟不肯读,且不能读矣。今人邨塾中开蒙,多教子弟念诗句,直是无谓。
凡子弟学写倣书,不独教他字好,即可兼识字及记诵之功。
四明程端礼,有《家塾分年读书法》。教童子读四书五经,先令读正文既毕,然后卻读注亦可。盖子弟读书,大约十岁前有记性,以后渐否,若令先读正文,虽子弟至愚,未有不于十岁前完过者,此亦读书之一法。
文公有言:“古有小学,今无小学。须以敬字补之”。此但可为年长学道者言,若童子定须教以前法。
古人设社学法最好,欲教童子歌诗习礼,发其志意,肃其威仪,盖恐蒙师惟督句读,则学者苦于简束,而无鼓舞入道之乐也。然歌诗近于鼓舞,习礼便有简束的意在。古人十三学《乐》,诵《诗》。二十而冠始学《礼》。盖人当少年时,虽有童心,然父兄在前,终有畏惮,故法不妨与之以宽。宽者,所以诱其入道也。年力既壮,则智计渐生,此时纯用诱掖,则将有放荡不制之患。故法又当与之以严。严者,所以禁其或放也。二者因其年力,各有妙用,故古时成就人多。今之社学,止以句读简束童子,固失鼓舞之意矣。若误认古人纯用鼓舞,又岂成就之法乎。立教者当知所以善其施矣。
近日人才之坏,皆由子弟习时文。盖古人之法,四十始仕,即国初童子试,亦必俟二十后,方许进学。进学者必试经论。养之者深,故其出之者大也。近日人务捷得,聪明者,读摘段数叶,便可拾青紫,胸中何尝一毫道理知觉,乃欲责其致君泽民。故欲人才之端,必先令子弟读书务实。
昔人之患在朴,今人之患在文。文翁治蜀,因其朴而教之以文也。今日之势,正与文翁相反。使民能反一分朴,则世界受一分惠。而反朴之道,当自教童子始。有心世道者。慎毋于时文更扬其波哉。
教小儿,不但是出就外传谓之教,凡家庭之教最急。每见人家养子,当其知识乍开时,即戏教以打人骂人,及玩以声色玩好之具,此等气习,沁入心腑,人才何缘得成就。
家庭之教,又必原于朝廷之教。朝廷之教以道德,则家庭之教亦以道德。朝廷之教以名利,则家庭之教亦以名利。尝有友人问建文时何多忠义,予曰:“此父兄之教严耳。”友人问:“何以知之?” 曰:“以朝廷之教知之。”盖当时朝廷重名节,励清修,其教甚严。苟子弟居官不肖,则累及父母,累及宗族,故孩提之时,倘或不肖。则父兄必变色而训之。语曰:“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积累既深,所以居官之时,虽九死而靡悔也。
洒扫、应对、进退,此真弟子事。自世俗习于侈靡,一切以仆隶当之,此理不讲久矣。然应对、进退,贫士家犹或有之。至于洒扫,则贫士家亦绝无之矣。偶过友人姚文初家,见其门庭萧然,一切洒扫应对进退,皆令次公执役,犹有古风。文初,现闻先生后也,其高风如此。为贫士者,可以媿矣。
或问六艺,童子十五以内,恐未必能习。曰:“玩礼乐射御书数之文,文字则与义字有别。文是习其事,义是详其理。礼乐虽精微,然《礼记》云:‘十三学乐诵诗,’又曰:‘十三舞勺,成童舞象。’则知由粗及精,自有因年而进之法。射御虽非童子事,然北人与南人不同。曹丕《典论·论文》自言八岁即学骑射,是射御亦非难事也。至于书数,尤易为力。”
古者八岁入小学。周官保氏掌养国子,教之六书。汉兴,萧何草律令,太史试学童能諷书九千字以上,乃得为史。又以六体试之,课最者,以为尚书御史史书令史。六体者,古文、奇字、篆书、隶书、缪篆、虫书,皆所以通知古今文字,摹印章书幡信也。则知古人皆以字学为小学,故人皆识字。今俗崇尚制科,人务捷得,至贵为公卿,而目不识古文奇字,且并音画亦多心谬者,少此一段工夫也。
人少小时,未有不好歌舞者。盖天籁之发,开机之动。歌舞即礼乐之渐也。圣人因其歌舞,教以礼乐,所谓因其势而利导之。今人教子,宽者或流于放荡,严者并遏其天机,皆不识圣人礼乐之意。欲蒙养之端难矣。
朱子蒙卦注曰:“去其外诱,全其真纯。”八字最妙。童子时惟外诱最坏事。如樗蒲博弈,及看搬演故事之类,极易使人流荡忘反。善教子者,只是形格势禁,不使得亲外诱,《乐记》所谓“奸声乱色,不留聪明,淫乐慝礼,不接心术”是也。然其尤要在端本清源,使父兄不为非礼之戏,则子弟自无从得接耳目。